第7章 睡了吗
苏晚念到家时已经很晚。
妈妈杨万珍正坐在暖黄的灯光下低头织毛衣。
听到门响的声音，抬头看见女儿回来，温柔地朝她微笑，语气慈爱：
“念念回家啦，吃饭了没，饿不饿呀？妈妈给你下一碗面吧？”
说着便拿起沙发旁的两根拐杖想起身。
虽然已经渐渐适应下肢瘫痪，但是两个拐杖的使用对于一个之前从来没有过上肢训练的女人来说，还是负荷太大。
苏晚念连忙放下书包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妈妈身边。
用力扶起妈妈，将妈妈的身体大部分靠在自己身上借力，她乖巧回答：
“我吃过晚饭了，妈妈，你别去煮面了，你上厕所了吗？我给你换尿不湿吧。”
杨万珍摇摇头，还是有点羞赧：
“妈妈没上厕所，我下午喝的水很少，你不用换，不过现在你回来了，可不可以把我扶上马桶？我去上个厕所。”
苏晚念躬身让妈妈覆上自己瘦弱的后背，把妈妈放到马桶上又出门在门口等着，还顺手带上了厕所门。
“妈妈你好了告诉我，我来给你提裤子背你上床。”
她知道妈妈其实一直都会觉得羞耻，哪怕自己是同性别，哪怕自己是她的女儿。
所以总是委屈自己少喝水，她跟杨万珍说了好多次了，但她妈妈还是固执己见。
在厕所门口站着，苏晚念渐渐放空思绪……
她十四岁那年，爸爸妈妈一起出了车祸。
爸爸开的车，妈妈坐在副驾驶上。
两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而爸爸福大命大，都是皮外伤。
但是妈妈却因为伤到了脊椎，下肢完全失去了知觉。
车祸前爸爸原本是体制内的工作，是外公托关系给他找的。
但是因为车祸之后自己不能高强度用脑，所以渐渐无法胜任原来的工作。
于是最后决定辞职下海。
而下海经商的本钱就是车祸肇事司机赔给家里的钱。
妈妈那时候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甚至是非常支持，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丈夫是个很了不起的能人。
她太爱爸爸了，也很崇拜爸爸。
以至于血本无归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都是只是觉得爸爸运气不好。
苏晚念不这么觉得。
她觉得爸爸说经商只是一个借口，那些钱只是被他转移了。
并不是她阴谋论，而是因为她在一个假期和同学出去玩的时候，看到了爸爸在街头和一个陌生阿姨搂搂抱抱。
而他前几天才跟妈妈和自己说，他要出差几天，要到其他城市去开会。
她那个时候还小，以为只要自己不说，那这个家的表面就会一直平静，妈妈就会一直保持着开心。
只要妈妈开心，就好了。
直到爸爸提出离婚。
爸爸说，妈妈给他只生了个女儿，以后又不能生孩子，没什么用了。
爸爸说，他的那些朋友的老婆个个貌美如花，而自己老婆全身长满了褥疮，他每天工作回来还要给她擦恶心的身体。
爸爸说，那些钱赔光了，让她们娘俩自求多福。
妈妈哭着闹着不同意，甚至第一次骂了爸爸狼心狗肺。
从那以后，爸爸就开始常年不回家。
最后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他还是拿到了离婚证。
“念念，妈妈好了。”
杨万珍温柔的声音打断了苏晚念的思绪万千，她有点不好意思：
“麻烦你了啊，念念。妈妈会慢慢学会自己做这些事的。”
苏晚念温柔地拍拍妈妈的后背，轻柔地帮妈妈擦拭，顺便洗漱，一会儿就可以直接上床睡觉了。
“妈妈，你不用每次都跟我说谢谢。你从小也是这么照顾我的呀，我小时候也没跟你说谢谢啊。”
杨万珍眼眶微红，鼻子酸酸的。
她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
她的丈夫对自己很不好，因为这个男人，自己还和家里断绝了关系。
这段婚姻失败至极，但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她获得了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天使女儿。
把妈妈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苏晚念在床边坐了下来，耐心地帮妈妈把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
“宝贝妈妈今天在家都干什么了呀？”
“我今天在家织毛衣呀，”杨万珍有点不好意思，“我现在只能做这个，到时候可以卖点钱。”
苏晚念睁大眼睛，一副惊喜的表情，连连夸奖道：
“哇，妈妈好棒！织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啊，妈妈。你小时候给我织的毛衣同学都羡慕的不得了，而且现在能做点你喜欢做的事就很好了呀。”
“妈妈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你，你上学还要去兼职，妈妈帮不了忙，还给你添麻烦。”
苏晚念摇头，微微撅嘴，有点嗔怪：
“妈妈，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
杨万珍有点无措，她知道女儿不喜欢这种话，于是噤声不再说下去。
苏晚念亲了亲杨万珍的脸蛋，笑着哄她：
“妈妈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已经是帮忙了，而且我是在室内篮球馆兼职，里面有空调有免费的水，我就当在自习室学习了呀。”
妈妈的声音有点哽咽，到底有点控制不好情绪，颤抖着说：
“可是，我们念念原本也是小公主的呀！”
苏晚念给妈妈按摩双腿，又熟练地按着穴位，低头看不清表情，语气听起来不以为然：
“公主也会长大呀！公主也可以照顾妈妈呀！妈妈，这里有感觉吗？”
杨万珍略带歉意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女儿每天都给自己按摩是为了防止自己的肌肉太快萎缩，也是女儿放假后专门去跟相熟的老中医学的刺激神经的手法。
可自己这是伤到脊椎才导致的下肢瘫痪，哪有那么多奇迹啊！
不过为了配合女儿，她也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打击她的积极性，只是觉得有些歉疚。
“没事的，妈妈。你别灰心，我也不灰心，反正我们作最坏的打算，最坏也不过就是一辈子都这样嘛，我又不是养不了你。要是有任何一点转机，那就都是我们的意外之喜呀，对不对？”
苏晚念的眼神温柔又坚定，让杨万珍原本已经有些自暴自弃的内心又恢复了一些生机。
她慈爱地看着面前面容姣好的女儿，心头满满都是骄傲。
她的女儿生得漂亮，皮肤白皙，长相清冷。
苏晚念从小就乖巧，小巧精致的五官，一双杏眼清澈干净。
成绩又一直是年级第一，她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
“最近学校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杨万珍怕女儿高三了压力会很大，开口想转移一下女儿的注意力。
苏晚念想了想，摇了摇头，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歇：
“没什么，就是班主任比我们压力还大，天天都要耳提面命。”
杨万珍看着女儿皱起的五官，难得地笑出了声。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她才能看到女儿的脸上会有一丝本就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气。
“老师也是为了你们好，你们刚上高三，怕你们不适应节奏的变化。”
苏晚念点头称是，又按了好一会儿，才帮妈妈穿好衣服，重新盖好被子。
回到房间。
苏晚念准备看会儿错题再睡。
刚在书桌前坐下，脑子里就突然想起了那个少年。
她原本觉得，自己和于柏舟这样的人，应该永远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放在错题本旁边的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
她回过神，伸手拿起手机定睛一看。
【boat发来一条消息】
苏晚念觉得，果然还是不能背后提到别人，不然就很容易墨菲定律。
解锁，打开手机，点开微信。
【boat：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