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疆关凉
下午时候,天灰蒙蒙的,云中雨欲下不下,平白让人着急。
风连续不断地缓缓划过,冷意袭来,打在边关青灰墙上,伸手一触,冷的嘞o( ̄▽ ̄)ブ。
边关的树光秃秃的,大雁已去,云烟不在,伸手拂风,可捻大风中枯草,可见满意萧条。
小江边竟还有捣衣声,砧石无言,似衣言,是否寒衣已晚。
天承西北边境,亭州筝城以南,鹞玉关前,一银甲将士执枪于身后与霍池渊相对而立,盔上系红缨的守将持剑站在一旁。
与霍池渊言语的将军五官略显清俊,二十五、六的年纪,斜眉入鬓,利目清朗,生了些英气,身姿魁梧,却是西北守军左副将蔚别秋。
霍池渊牵着马扶着这马鞍将将站稳,白衣已灰,黑发晦然被灰尘遮了光,昳丽的脸上苍白无气,那雌雄莫辩的容貌都黯淡了许多,看起来很是虚弱。
那红马儿仍由他靠着,乖巧得很。
蔚别秋拿着霍池渊递来的朝廷令看了又看,才看他笑道:
“霍大人,这次又是以什么身份入西北军呢?”
霍池渊笑都没力气笑了,他似快断了力般道:
“蔚副将不都清楚嘛?朝廷的信令不早就到了。”
蔚别秋笑容一僵,是了,信鸽翅快,信令早就到了,中书令霍池渊为参军,辅西北镇边大将军探中原异动。
霍池渊扶额将要倒下,又捏着马绳子稳住。
蔚别秋回过神来,又见他这副模样,赶忙扶了他一把道:
“三天两夜,夜以继日地赶路,霍大人应是没休息好,前方过了筝城城门,便是守将府邸,霍大人先去那里将就一下吧。”
那守城的将军四十年纪胡子一黑,眉心一蹙,看起来甚是严厉,天承西北边陲守将,筝城将领章寻翎。
他上前来虚扶霍池渊一把,做出个请的动作,霍池渊朝他拱拱手,再随他前去。
蔚别秋看他们远去背影,手中枪挽起枪花置于身旁,他心下又思索着,将军来信,言许要过些时日才能到西北,报上上京之事可问霍池渊。
可,能拖住上京那边,又怎能瞒住西北的大军。
感受到身后剑气袭来,他挥枪一撇,便把那剑气打散。
蔚别秋收枪至身后,空中那身影也一个空翻落地。
再一看,是一男子装束的持剑少女,她着蓝灰衣饰,杏眸带笑,画了两条粗粗的剑眉,原本娇俏的颊上虽多了英气,但实在不美观。
“师父!”
她将剑收进鞘中,伶俐爽朗地笑着唤了一声。
蔚别秋却冷着脸道:
“章小姐勿要唤错了,在下当不起小姐的师父。”
章霜晓把剑背到身后,晃了晃脑袋说道:
“错,是章二小姐。”
筝城章家无子,前些日子接回了在凌州养病的大小姐章遇寒,十六碧玉年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章家二小姐章霜晓金钗十三岁,性情最是顽皮,酷爱舞剑弄枪。
“虽然拜师的束脩您屡次不收,但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师父。”
蔚别秋抿抿唇不说话,转身去了。
章霜晓正欲追上,肩膀便被人轻轻一拍。
她转头去看,是个着银装的老头,眉眼慈祥,不见老态龙钟之貌,于军中虽不若军将身形高大,但也是身体硬朗,连带着白胡茬子和白头发都硬气许多。
西北军右副将,许推云。
章霜晓瞧着他面容微乱,颇有不修边幅之感,遂对他草草行了一礼,抱剑道:
“许爷爷,跟您说过多少次了,您老还是注意理理发吧。这次又是来念叨我蔚将军不收我的拜师礼是因为他觉得他年纪尚浅,不收徒啊。”
说着她又嘀咕道:
“要不是您说打死都不收徒,我早就当您徒弟了。”
许推云未持剑,只抱着手臂哼哼笑道:
“我们这些老东西可用不着,再说我不是来劝你的,我是来看看那个参军的。”
他音一如平常慈爱模样。
章霜晓放下手,疑惑道:
“参军?就是三年前那个监军?”
许推云点点头,后却道:
“你如何知晓的?”
见此,章霜晓又接着道:
“是我阿爹告诉我的,那位参军在我家呢。”
她经常缠着章寻翎,让她阿爹说些军中之事。
言罢,她又感叹道:
“前天的旨令,三天两夜就从上京赶到西北,当真是不要命地赶路啊,马都要跑死几匹吧。”
章霜晓看向许推云,问道:
“许爷爷,您要见他嘛?不过方才我看那位参军累极了的样子,如今恐怕在休息呢。”
许推云拜拜手道:
“既如此,那明日我们便在军营见吧。”
他方转身,又回转道:
“你那两条眉毛,以后少画。”
章霜晓仰头道:
“哼,你们都嫌丑是不是。”
许推云呵呵笑:
“怎么会呢?姑娘家的,你画柳叶眉可行?”
章霜晓不赞同地摇摇头道:
“不行,我以后是要入军的,可不能画那柔眉。”
许推云摸了摸下巴道:
“此言差矣,谁说你定要以男子之相入军,将士之英气,并非以你面容去看,而是以你手中剑掌中枪去显的。”
“再者这若是江湖之中,狂纵不羁,洒脱不拘,可是不看男女的。”
“你若过武举,亦可成中军之将。”
章霜晓点点头,再凑近盯着他问道:
“那,大将军描的可是柳叶眉?”
许推云睁大眼,反问道:
“你说的是哪个大将军?”
章霜晓眨眨眼道:
“还能有哪个大将军,自然是西北军大将军,辰阳长殿下。”
许推云点着下巴道:
“这个嘛你以后自然见得到。”
章霜晓泄了气,道:
“唉,三年前我要来看看,偏偏被我阿爹给关了来。”
说着她紧了紧手中剑,道:
“这次我一定要见到大将军。”
言落,她转身朝城关处去,走前,她道:
“许爷爷,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许推云看远去背影,转身朝军营去,低声喃喃道:
“唉,都当爷爷了,当真老了。”
三年前,他也是右副将,那时他们的将,是温伯屿。
大战惨烈,温伯屿战死,左副将容邱断了一臂,他退了籍,扶温伯屿的灵柩回了倾城温氏,为其守灵。
佰长蔚别秋军功跃然,便被提了做左副将。
一行嶙峋怪石下,便是天承边疆守军在安营扎寨。
青黑的大石上,只附着些干地衣,许推云站在上面,也算高处。
石上强风吹起他身上银甲,而他负手而立夷然不动。
他放眼看去,过大片军地,是黄沙遍地,不见尽头。
两国大军皆尽沿外围行走,越往中心越是危险,有人道,人间黄泉路。
几百年来,皆有言道,中有藏宝,不乏有人往里去,能活着走出来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世上传说的黄泉华曼珠沙华和曼陀罗华也是极少的。
一阵风来,有黄沙吹打在他脸上,竟磨砺地有些疼,他闭着眼,等那一阵沙退去。
沙落在旁边磐石上,发出“沙沙”的声。
他睁眼站着,站了许久,似乎在看黄沙大漠中风卷沙烟直。
不远处,天承境内的一江边,忽然传来寒衣碰石之声,许推云随着音前去。
许推云到大石旁上游,见石阶下,一包着头巾的素衣妇人,在坎石上垂着衣服。
那妇人见来人,停下手中动作,冲他点点头,复而重新垂起衣裳来。
身后有声音传来。
“许爷爷!”
章霜晓换了一身荷青衣裙,戴了支桃花赞,描了细眉,露出了娟美的颜色,却少不了那眉宇间的英气。
她仍执剑,剑上红木佩挂着红流苏,碰在剑柄上,发出声音。
“许爷爷,我换了眉毛。”
她近来,又唤了一声。
许推云笑着点点头。
章霜晓下石阶到江边,蹲下身将手伸进水里。
感受到入骨的寒意,再看了看妇人握着棒槌冻得通红的手,她将手抽出来,问那妇人:
“蹊娘,这秋都晚了,您为何才在浆洗?”
那妇人埋头应道:
“我想给我儿多洗几件衣服啊。”
章霜晓上去,到许推云身旁。
江边枯草凌霜,飞不起来,疆天边乌云翻涌,往西可见隐隐冰雪高山,江流似乎自山中来。
山连天,似生霜。
凉时,霜天。
章霜晓拿剑背在身后,望着远天道:
“遇寒时,霜天欲晓。”
“额我阿爹说的。”
呼呼呼。
大风吹痛之音传来他回首看去。
深秋时,边关起了大风,卷起黄沙枯草不落地。
风将黄沙织成缥缈轻纱,织不尽,眼可及的尽头纱烟不散。
死寂的荒漠有了声音,风与沙缱绻之声悠悠,却显得单调了。
又不知何处来愁,附在沙里,卷进风里,落不了地,生不了根。
秋风凉,秋风愁,冬琼寒,冬琼麻。
春来暖回,春来愁离,秋再来,凉愁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