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昔夜雪
黑云天光未消,野间还有生气。
洛州以西往北,有险山显萧条。
重岩叠嶂间,有一山路在悬崖峭壁下,另一侧是万丈深渊。
山壁为白石,奇形怪状的树根爬满峭壁,像鬼手上黑色的经络。
殷离换了另一身黑裙,宽袖换了窄袖,流锦换了短衫,披着件黑狐裘披风,珠簪在昏光下隐隐盛光。
前方右拐角是土坡,石壁便隐在土里,左边荒崖到了头,往左为下坡之势,长着大片高高蒿草。
殷离回头看了看,再回首时,前方有一人影。
风眸微眯,殷里笑着道:
“顾主令?”
顾熹朝她俯身作揖。
他玄银暗衣,腰间别着剑,分明是龙玄卫的打扮。
“属下奉陛下密旨查案,不想却碰上了长殿下。”
殷离拢了拢肩上狐裘,道:
“碰上?让我想想,你是何时跟在身后的?”
顾熹拱拱手,道:
“殿下恕罪,属下绝非有意,属下昨夜里查钧启封照之子封调雪,从凌州查到现在呢。”
敌国将军之子成了正运出边境的尸体,啧,没了价值。
“呲”
殷离伸出手,歪头想了下,道:
“顾主令的信烟还在吧?”
顾熹道:
“应当还在。”
“应是在的,毕竟跟了那么久,天未下雨又没人,如何灭得?”
殷离赞同地笑笑。
顾熹左右看了看,才道:
“这个方向应该是池荫山吧,殿下北上,怎走这道?”
殷离摸了摸手腕,
“顾主令,跟了那么久,是要治本殿欺君之罪,还是要与本殿谈谈条件呢?”
顾熹笑道:
“殿下说笑了,属下哪能治殿下的罪。”
殷离往前走了几步,再停住,道:
“那,顾主令是来与本殿谈生意的?”
顾熹捏着剑鞘道:
“雪泣门门主,我想见他。”
殷离抱了抱手道:
“你和沈长苓,贯会威胁人啊,不过,将抉不是死了嘛,怎么,他没死透?”
“殿下知道的,将抉不是那人,他是刽子手。”
殷离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
“那顾主令手中的筹码有多少呢?就本殿这欺君治罪?本殿都到这来了,你觉得这还算筹码么?”
顾熹也是一笑,才道:
“殿下等属下跟到这儿,不就是为了看看属下有多少筹码么?”
殷离摸了摸袖中白刃,道:
“既然都到这儿了,那说说吧。”
她将匕首拿出来,慢慢抚着道:
“说说你有多少令本殿感兴趣的筹码,让你今日能活着离开这里。”
殷离缓缓抚着刀刃,笑着看他。
顾熹微利了眸子,道:
“殿下,十七年前的那个雪夜,大殿下诞世的那夜,在中宫的武阁暗卫知晓所发生的一切,有…嗯。”
有冷风袭过,颈间的利刃寒意彻骨,顾熹对上殷离笑颜的眸子,咽下一口气,接着道:
“有个名唤龙玥的,是属下。”
龙玄卫文阁主令龙沉曾任武阁暗卫。
殷离俯首在他耳边,轻言道:
“那你猜,本殿对此事感不感兴趣。”
手下轻动,寒刃浅浅嵌进肉里,红了血痕。
感到痛意,顾熹眼下一狠,抬手拍上前去。
殷离松开他,刀柄迎上他的掌风,拍在他手上。
顾熹后退几步,靠在路边树干上,他低声咳嗽几声。
才抬头道:
“殿下不想知晓,自己的身世么?”
殷离收起匕首,歪头看他道:
“或许,本殿真的不感兴趣。”
顾熹紧了紧手中剑道:
“二十年前,陛下身边有一人,三年来一直随陛下征战,跟随左右。”
“她是女子,据说是因毁容才戴的面具,三年来一直未有人见其真容,似乎是陛下登基后,那人便不见了。”
他行了一礼再道:
“殿下可往这方向查查。”
说完他转身离去,殷离未拦他。
她看着顾熹背影,想了想,霍池渊在西北边境,顾熹可要去一趟?
天色将入夜,地的尽头下似有颗夜明珠,淡淡光辉向上,地上暗光,将要熄灭。
蒿草后一人走出来,黑面遮住了半边面容,黑眸与淡唇却可见是个清秀的女子。
九麟殿,望皎。
她上前来,替殷离系好身上的狐裘,才道:
“二十年前的事,宫中的宫人都被换了一批,天涯海角,都不好查,甚至今日才知,她是女子。”
殷离往前走,言其他道:
“可知霍池渊是谁?”
望皎跟在她身后默了一瞬,才道:
“主上未着属下查此事,属下不知。”
殷离道:
“十一年前,被灭门的乌府,门下侍中乌阙楼是他舅舅。”
望皎蹙眉,道:
“乌阙楼是有一妹妹,嫁至菁州,予引胭城令做妻,可他们夫妻只有一子,名唤千听澜。”
殷离从袖中拿出一纸折子给望皎。
望皎打开来看,只见上面楷书写着:
当年千夫人乌沁鸾诞下的是龙凤胎,千遥京不喜女孩,便不欲让那女孩留在家中,只取了名字。千府妾众多,千夫人积弱,未能留下那女孩,只能花银子使下人将那女孩送往哥哥乌阙楼家中。
那女孩名唤千揽幽,在乌府过时,乌家对她一向不错,十一年前,她十三,乌府灭门时,她未在府中,因此逃过一截。后,她作乞丐往菁州铃城去,有小户一人家姓霍,收养了她,她改了名,唤霍若初。
望皎手中一动,那薄纸化为粉尘。
她放下手道:
“霍池渊便是霍若初?那她秋猎前与主上所言,便是要引主上去杀将抉。”
千揽幽,霍若初,霍池渊都是她。可,她是如何知晓雪泣门要刺杀的?
殷离幽幽道:
“当年,那日她未在乌府,外出时带有一个随从,名唤阿晦,那人后来回去了歧州老家,改回了名,唤顾熹。”
望皎道:
“所以,他们要找的是当年灭了乌府满门的雪泣门门主。”
沉默了片刻,望皎又接着道:
“闻窈,也是。”
她们为何不光明正大地找呢?
缘是当年天承帝拍板言余孽已除,不许再议,胆敢再论,杀无赦。
虽私下里着龙玄司暗查,但过十一载,此事早已淡忘在脑后。
可,十七年前,顾熹是龙玄卫,十一年前,他却是乌家仆从,龙玄卫只招无家之人,他如何又有老家回?
殷离再言,扯回望皎的思绪:
“记得,第一次见将抉,那人便在他身后。”
殷离揉了揉手上虎口,忆了忆那时情景。
六年前,她在冥沧宫一年,齐州青钟城出了一暗地桩子,专买凶杀人。
她要杀城令卢还梁,夜晚便去了那城外暗桩,见到了将抉,屏风后又坐一人。
将抉戏谑地问她:
“小丫头,这里可知是何地方?”
她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
“我要卢还梁的命,五百两。”
将抉收起笑道:
“成交。”
她出房门时,他们以为她听不见,便在关上门时谈论起来。
殷离那时听到:
“门主。”
屏风后那黑影哑着声音道:
“我已经不是门主了,以后莫要以此称呼我。”
走得快了,便听不清了。
那五百两又是哪里得来的呢?
冥沧宫涉商,卖些草药,又卖些予人探听的活路。
所以冥沧宫叫经商,教轻功。
教剑法功法,还教杀人。
殷离是考核中的翘楚。
洛郢枫问她要什么奖赏,她要了五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