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缚冥佩
约莫两刻时,大雨倾盆而下。
洛州是上三州之一,洛州的宜城在上京西北边。
月隐在乌水云后,天上微光勉强看着眼前近路。
宜城以北,山野。
“唰唰唰。”
豆大的雨点打在郊野山枯上,将好不容易腾起的烟霾压下去。
伴着秋冷,枯草香在看不清的大雨中变得湿重,换了泥水的味弥漫。
泥泞山路上,马蹄踏过,秋雨打叶声中响起了马蹄的声音,随着驾马声远去。
山野有客栈,静静伫在山道边。
黑雨夜里,远处只见昏蒙烛火在客栈檐下烛台上油纸里燃着,近了才见客栈亭楼模样,三层楼两角下皆挂着灯笼。
紧挨着客栈旁,细叶尽落的老柳树张牙着枝丫弯垂下伸腰,低处的柳条摆在地上,裹漫泥泞,高高树条又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摆摆拂过青灰石瓦,嚓嚓作响。
柳鸣客栈,不拘一格的狂草,镂了半寸木头的额匾挂在檐上。
晚上,燃起灯火,接待一些穷凶极恶,暴戾恣睢之徒,从不问其来路,给足银子,便可住一晚。
一楼大堂内,传出重重搁碗和吆喝喊酒的声音。
殷离戴上了披风,容颜隐在了黑色帽檐下,在客栈门前下马时,有灰衣小厮从里面出来,牵过她手中的马绳。
那小厮刚接过绳子,漫沙便浮躁起来,马蹄下乱踏,似乎不愿被拴着。
见状,殷离抬手捏在马颈上,内力外散,马儿稍稍安静下来。
“乖一点。”
殷离抚着鬃毛,低声道。
声音很淡,很淡,在大雨中无一丝起伏,偏偏安抚住了黑马。
漫沙甩了甩马尾,平静下来,由着小厮牵他去后房马厩。
殷离进大堂后,扫了一眼,如往日一般打扫的干净。
左前楼梯下的一方桌子上,四个胡糙大汉各坐一方。
倒了酒壶里的酒在碗里,一口闷完,再重重搁在桌子上,发出闷响。
脸上酡红,他们明显醉了。
一个个的嚷嚷起来:
“我,我家的牛可以一口气犁犁三亩地。”
“我,我我家,不~用牛,我自己耕。”
“你们那都是吹吹牛,我,我一个人耕,耕”
“砰。”
“砰。”
“唉,你们怎么都不喝了。”
“砰,砰。”
酒洒在地上,那几人也磕在桌上睡着了。
看起来,到不像是恶人。
右上角落里有一个年轻的秀气书生,鲛青布衣,二十左右的模样。他面前小桌有一碗清粥,一碟小菜。
他正慢条斯理地将小菜送进嘴里。
书篓放在一旁,口子里露出两寸长的焦月旗,是官府发的考旗,他是赶考的考生。
不论喝酒的大汉,还是喝粥的书生,衣着皆干净整洁,他们在雨前便来了这里。
殷离随意瞟了一眼自己脚下,黑鞋上溅上了点点泥水,衣角下也沾了泥水。
肩上只一点潮湿,一缕青丝在胸前飘摇。
左边掌柜的正要上前问她,便觉风迎面来,他忙退开,缩在桌角落里。
三楼正中的房间墙上,窗棂碎裂,一把枪自里朝着殷离袭来。
殷离未动半分,那枪自她帽檐旁擦过,利风吹下她黑色帽子,但见她青丝高盘,发丝未湿,珠簪柔和。
再看那枪斜在门外土里,紧紧插着,枪杆头上裹着玄铁,呈冰尖模样,甚是锋利,亦可伤人。
枪上挂着宣石琢的佩,形为月上柳叶,留着月白流苏,此时已快被大雨打进了泥浆里,不复本色。
曾经天承一南将军用一枪镇边疆亡魂,名曰:缚冥枪。
三年前,才八月,边关便可见点点琼花缀红梅。
因钧启边城空虚,天承大军扰之,边关将乱,封照长子封璋阙潜入天承西北营意刺杀敌军上将。
他羞愧,他觉得不义,他觉得将军当磊落轶荡,可已入此境,不容反悔。
封璋阙遇到了疗伤的天承长殿下,他一时犹豫,却是殷朝玉先出的手,封璋阙全力以赴,不敌,几招下来,被殷朝玉一剑封喉。
这一闹,两方皆撤军。
停兵后,殷朝玉将封璋阙尸体送还。
那时封调雪十七,将府纵宠,他心性不熟,那晚得知长兄身死,居然偷偷提枪上马朝天承驻地去,誓死要斩下敌将头颅。
恰巧殷朝玉的营帐在最边上,那晚她见大漠边界,白草风折,便出去瞧瞧,她身子尚虚,受了暗处偷袭来的封调雪一掌,那时悲愤的少年冲着殷朝玉吼道:
“我阿兄便是死在你手里的。”
见他如此模样,殷朝玉竟也不恼,拭去嘴角黑血,扶着受伤的左肩与他说起来:
“封调雪?没想到封老将军竟有你这么个儿子,你阿兄是死在我手里的,可两国交战,他欲取敌将首级,这算计谋吗?我若不杀他,就是他杀我。”
封调雪瞪着她,冷声吼道:
“我阿兄是不会杀你的,他不会的。”
殷朝玉也冷下声道:
“呵,你是在跟本殿讲道义么?可惜了,本殿没有你们那样的道义,他既敢来,便已做好了丧命的准备。”
“你杀不了我的,你兄长都杀不了我,你更不能,还不快滚。”
封调雪看她嘴角又溢出来的黑紫血液,毒血,好似在断定她活不了了。
他收起目光,上马离去。
殷朝玉见他背影不在,猛地扶住胸口,吐出一大口血来,目光渐渐冷凝。
若非她真的快撑不住了,封调雪不可能活着。
殷朝玉被找来的监军霍池渊扶回了营帐,才发现那柄缚冥枪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