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南绝生
戌时一刻。
残云一幕,映着地上红。
楼阙青檐下挂着丝丝缕缕的浮云,又一点飞鸿沿飞檐而上,尾下一盏红霞。
因着宵禁的缘故,上京城已然快熄下灯火了,从关前高地看去,只有深秋夜晚星星点点似的烛光。
帝宫旁,东宫已有掌灯,灯火上了东南角高楼亭上,除烛火随风外,一片沉僻。
皇帝有旨意到东宫,尚书省传旨。
“帝有旨到。”
有人一声喊,殷珣洛才从廊下快步而来,只添一丝人气,他身后不见有人与他来。
那尚书省右仆射文吟若,四十有一,文弱的长相,眼瞳如墨,其人果真谦逊文雅极了。
他顺着旨意念道:
“旨曰:
尚书省与帝论,今储君已满八齿,可入朝学政。
自明早朝起,令东宫昕昭皇太子殷携伴读宁亲王世子上朝殿,帝旁听政。
钦此。”
殷珣洛双手接过手中圣旨,破天荒地道:
“多谢大人了。”
他做足了礼数的模样,真如身上品月色的衣着一般,俊雅有礼。
文吟若见状忙摆手摇头:
“太子殿下说笑了,下官不敢当,不敢当。”
言罢,他拱拱手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殷珣洛啧啧两声,看着圣旨低声道:
“啧啧,不都望本宫做个有礼数的人么,怎么一个个的都跟见鬼了似的。”
他换去了跳脱模样,似乎有人很意外。
殷珣洛合上圣旨,再回首朝房边上刚现身的青衣行礼道:
“先生。”
“以后,您可得教两个人了。”
孟竹清看他走近,才道:
“今日早朝,皇储伴读的人选姜令第一个荐的宁世子。”
殷珣洛笑了笑:
“呵,今日早朝无人争辩,父皇的心思不掩了。”
孟竹清把玩着手中青玉骨的玉锦扇接过话道:
“今日早朝,或许左谏议大夫不提殿下入殿旁听,怕是姜令也会提出来。”
话落,他朝前缓步走去。
殷珣洛跟在孟竹清身后半步,低下声音道:
“父皇要让宁王世子入朝堂,或是捧杀,又或许,他真的看不上我这个储君。”
孟竹清似乎沁了柔泉的音传来:
“殿下勿要妄自菲薄。”
殷珣洛微微勾起唇角,换左右而言:
“父皇动了母后,我总是在想,可是为了避外戚乱权,但偏偏辰阳长公主好好的先帝在时,他教父皇要狠,潜邸只留一人便好。”
他声音很轻,轻到道边花儿无应予他。
穿过石花门。
孟竹清手中青玉骨扇敲在手上,他道:
“或许,还有宁王,伴读之事,是陛下逼宁王亲口应下的。”
殷珣洛看了看前方主殿前的石桌道:
“本宫的宁皇叔啊,只一妻一子,四年前宁王妃叔母没了,如今皇叔要是再没了堂兄可就真只剩一人了。”
言落,他向孟竹清一垂首行礼,随后大步向前,要朝后殿书房去。
孟竹清渐渐停下步子,他看着那抹品月色道:
“陈扬之陈大人,可是殿下的人?”
殷珣洛停步,转身看孟竹清道:
“先生不是知道么?本宫虽喜反道而行,但门下左谏大夫,或许是姜令与他谈过。”
孟竹清微扯嘴角道:
“户部尚书黄希楠。”
殷珣洛也笑,他道:
“听闻是曾经那个名震上京的画师,黄绝生么?”
孟竹青抚着扇骨道:
“三年前,他进士及第,入仕做了一城城令,陛下以乞丐之身微服时,到洛州桂帘城,以恶病以恶病置城令府门前,他接入府中善待可为偶然?”
殷珣洛道:
“三年前,堂兄十二岁,八年前边境军乱,堂兄七岁,便悄悄去了边关大营,他并非纸上谈兵之徒。”
殷珣洛顿了顿,他又笑道:
“白日里,要往国子监去,下学了,又要在东宫与您论策,当真累啊,换个人,就好了。”
他说完,又对着孟竹清拱手,便转身去了。
十二随军,只是开始,他见民生疾苦,他学朝廷之术,无川,无川,他民无川,便与储君交心置腹。
孟竹清于石墩上坐下,见南墙下绿苗于石隙中生。
帝王心明了,皆可见帝王要宁世子入朝,便要表个态。
希楠,绝处逢生,他借的便是皇帝让宁世子入朝的生。
六部尚书正二品,他想进爵。
人性贪婪,千万颗心啊,是否都无异。
·
宁亲王府。
尚书省左仆射闵韶话音里读出了他眸里的萎靡不振,他一向如此意志消沉。
大门里,他缓缓念道:
“旨曰:
今命昕昭皇太子入朝听政。
令宁亲王世子进东宫,擢为昕昭皇太子伴读,自明早朝始,随太子进朝殿,帝旁听政。
钦此。”
闵韶如往一般容颜憔悴,他不急不缓地把圣旨合上,放到殷无川手里,再往回看了看,不见宁王,接着他才转身跨过门槛,迈着四方步离去。
殷无川拿着站起身,朝后看去不见有人,连小池边的落叶都无人清扫。
闻着一缕药香,他寻香望去,那是一个府医的药房,那人天天捣鼓着什么药,阿爹却从不准他前去看。
殷无川去他阿爹的书房里。
殷则宁在侧房一副挂画前愣了神,他负手站着。
眼中的思念是无比真实。
殷无川关上门,又总想起阿爹与自己讲的过往。
殷则宁讲,他是身陷囹圄,多少次死里逃生的皇子,他恋慕的姑娘是城令家宠爱放纵的独女。
他身不由己,她悠然自在。
曾经相识,他奏琴,她舞剑,相随多年。
沐家的姑娘不善笔墨,却在冬至分别时,给了他一首诗赋。
殷无川关上房门,殷则宁回过头来看他。
殷则宁到桌案前,案是上的纸上写了一首诗,行楷写得规整,一笔一划似乎透着少年是的爱慕。
红琴缠鸣九弦痴,流音随剑过华年。
花落水流旧枯树,待得春归琴剑舞。
殷无川移开眼,这首诗他看过许多次了,他的阿爹总是看不够。
“回来了,国子监的夫子教得可好?”
殷则宁看了他一眼一边坐下,一边道。
他始终一副淡泊,与世无争的样子。
殷无川将手中圣旨拿到桌上放下,殷则宁瞟了一眼未打开来看,他再拿出纸来写那首诗,他写得极其缓慢,似乎一点微末也要还原。
殷无川静静开口:
“阿爹,这伴读之事,阿爹为何要应下。”
殷则宁道:
“能不应么,陛下已经把你祖父搬出来了。”
“哈。”
殷无川笑了一声,殷则宁才抬首看他一眼,待笔重新写下,殷无川才接着道:
“那阿爹您高兴么?陛下现下的心思,要我入朝。”
殷则宁笔下未停,一边写,一边问他:
“你如何知晓的?”
殷无川不说话,殷则宁才停下笔,看着少年平静的脸颊笑道:
“哈,阿爹忘了,你十五了,算长大了。”
殷无川深吸一口气,问道:
“祖父有四子,当年夺嫡,只有您能与皇叔有一争,阿爹,您可恨?”
尽管殷无川是第一次问,殷则宁却没生气,他道:
“不恨。”
“阿爹,您高兴么?”
殷无川未等父亲的回答,便作揖一礼出了房门。
殷则宁没管那圣旨,拿起笔接着写字。
殷无川看最后一点红霞没下,天边银索渐移。
雷声尚浅时,轻叹一声,朝凌寒院去。
无川,他不应与他的名一样么?
可偏偏学了个文武双全。
先帝在时,四子夺嫡,后只有庶长子与嫡次子分庭抗礼。
先帝的文柔皇后,今上的母亲是前任太傅长女,在先帝去时,也重病去了,宫太傅也辞官归乡带着全家离了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