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金墙暮
翌日,卯时正。
天灰蒙蒙的,乌云挂在天上,摇摇欲坠。
枝梢摇摆似舞,风吹晨露,比以往冷不少,许多人都多加了几件衣服。
才觉渐渐进了深秋,南山的黄菊不见凋谢,开得更盛,却在乌云下折了几分光彩,似乎蒙上了一层尘土,正待着一场雨,将它浇成红色。
上京西北门,殷离只一人驾马而去。
山沟山路上,山石滚落崖下,惊起树枝颤动。
上又发密令,命龙玄司武阁及各城暗探司查可疑人员,上臂膀处有雪花烙印之人,格杀勿论。
各城暗探司,由上京龙玄司统管,司正为各地守将,由龙玄司统派。
……
宫道上,花花绿绿的衣摆擦在一块。
嚓嚓的声音掩埋了走路的音。
姜谨怀缓缓抬头看了看黑云隐疏欲下。
天变了风云,秋猎的声被紧紧地捂下去。
堂上的人,不理了么?
他看不清他的年少好友,如今的皇帝殷华墨,上次借了由头动了萧后。
这次秋猎呢?
他像上次一样没查到么?那文阁又如何去了沈长苓?
朝殿前,百官看帝宫的金漆蒙上秋霭,晨间时候的淡淡岚霏还在,遮了眼,红漆黑漆的越发看不清楚。
等场雨,等场雨就好了。
卯时四刻,朝殿上。
“臣等叩见陛下。”
“起。”
百官叩拜后,随即站好,手缩在长袖里抱着笏板垂头的样子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秋风灌进大殿里,吹得众臣一激灵,这才抬起萎靡的头。
还在朦胧间,又见一人着深红袍出来上前去。
那人有言:
“陛下,臣有言奏。我天承以贤治国,应当早些遣皇太子上殿来听政。”
门下左谏议大夫,陈扬之,三十好几的模样,看不清是何作想。
众人一听,纷纷缓过神来。窃窃私语下,听不清在说什么。
张海轻敲一下旁边的柱子,回音似长线扼住众臣的声音。
殿上噤了声,他们的头又低了下去。
殷华墨取下拇指上的扳指,拿在手里把玩着,话里带着一丝谑笑道:
“怎么,太子是嫌朕活得太长了?”
满朝文武皆震,陈扬之忙跪着谢罪,他话里明晃晃多了一丝惶恐,他慢伏地磕头道:
“陛下恕罪,臣不敢。臣…臣绝无此意,此事与太子殿下无关,只…因臣……天承储君历来少入朝堂,皇太子殿下已始龀之龄,也该旁听政了。”
看他说得急急表忠心,磕磕绊绊中夹杂着惶恐,入朝六年似乎还未学会顺难不惊,确实不像太子的人。
但,太子不就喜欢不走寻常路么。
天承历代皇太子不需及冠后再入朝堂,可于七、八岁入朝殿。
门下省沉寂多年,不过储君听政之事左谏议大夫来说,也没有什么问题。
殷华墨斜倚着龙椅,接着呵呵笑了两声,在看着朝下群臣,拂了拂龙袍衣袖道:
“那你们呢?”
众臣看不清帝王喜怒,齐整伏地道:
“臣等惶恐。”
殷华墨见状淡笑声道:
“是朕谬言了,众卿平身。”
陈扬之拈着袖口在额上拂过,似在擦汗,接着他诚惶诚恐地又回原位。
“既如此,那众爱卿以为,太子伴读…谁有合适人选。”
太子一直不愿要伴读,皇帝就随他去了,但既是上朝旁听,没有伴读是万万不能的。
太子伴读许是未来皇帝近臣,不用过科举,原本于国中上下择才干贤能之人,后渐渐断于朝廷,地方多是无机会。
殷华墨这一翻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但很快有消下去。
众臣心里过了又过一变,正在想着如何斟酌用词。
上首一人着紫袍又站出来,众人一看,是尚书令姜谨怀。
他道:
“禀陛下,臣以为,宁世子可担此务。”
身后臣又议起来。
不消片刻,又一人拂过红袍出来道:
“自古以来,天承亲王世子无领此任的先制啊,储君为国之根本,太子伴读应从天下国子监中择优,陛下三思啊。”
众言一看,御史中丞杨照鸿,年三十有九,黑发上有丝丝缕缕的白丝。
天承承前朝制,公主可掌封地,无世袭,亲王无封地,可袭一代世子,亲王府受两代荣华,不掌实权。
殷则宁始终如木偶般抱着笏板静静站在角落里。
才想起上京人道,宁亲王宁静致远,无心权利,俸禄皆施与民了。
可谁也说不准。
看看姜谨言,皇帝近臣。
再看看杨照鸿,哦,御史台的,那就不奇怪了。
朝上静若落针可闻,群外两人却不觉任何不妥。
上头一老臣出来,见是萧远松,他道:
“臣附议,直接选定,臣以为不妥,皇储伴读从天下监学中择,朝廷理应如此,背了此制,该寒了天下学子的心啊,陛下三思。”
后面又有人附议,多是萧相的高生。
又一人着淡紫衣袍出来朝上一拱手,再微抚胡须道:
“回陛下,萧大人杨大人此言差矣,此事只是无先例,却并无律例言亲王世子不可为皇储伴读,再者,宁世子出类拔萃,在天下学子中也可拿状元,可为太子伴读。”
户部尚书,黄希楠,已四十有四。
“臣附议。”
又见几人附议。
殷华墨听着,又道:
“丞相莫急,朕还等着秋闱后,天承大才于我殿中争文斗武,展天承欣然之势。”
萧远松只他这次是不松口了,也罢,但愿殷珣洛能压得住殷无川。
殷华墨转着手中扳指道:
“众卿,可还有其他人选?”
心下权衡一番,姜谨怀啊,抉政殿常客,皇帝的意思,又或许是他们共同讨论出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此种想想,还是缄默的好。
见殿上无声,殷华墨又道:
“哦?众爱卿不言,可是意为宁世子?”
又一人着紫袍出来。
殷则宁拂首行礼,看不清他神色,他道:
“陛下,犬子行径粗鲁,怕是难堪此任。”
他如今才言,是以为其他人会说其不适。
殷华墨一笑道:
“那依宁王之见,该谁。”
皇帝在笑什么呢?
殷则宁淡声道:
“回陛下,堂上各位大人家的子女都是人中龙凤,微臣犬子心下不静,举止轻率,行动莽撞,难当此任啊。”
殷华墨轻笑出声,看了眼声旁张海,然后往前坐,手搭在膝上,看着殷则宁道:
“皇兄怎可如此言啊,父皇于世时,皇兄可是应下了父皇,要宁王世子与朕太子作伴同行呢。”
有没有这回事,他记不清了。
朝上嗅到味道不同了,噤若寒蝉。
殷则宁温宁的面庞露出一抹笑,眼里闪过回忆道:
“陛下恕罪,那是年少无知,戏言如何能当真。”
殷华墨低首一笑道:
“君无戏言,朕也应了父皇,可不能欺君。”
欺的先帝,那更不行了,朕不行,你也不行。
殷华墨记不清了,似乎有这回事吧,那不重要,他就是要逼殷则宁亲自应下。
殷则宁无奈道:
“回陛下,那臣请削了犬子的世子衔,宁亲王府请削世子。”
殷华墨却皱眉道:
“祖制不可违,此事以后休要再谈。”
殿上臣终是合了唇。
言罢,他看他们归原位,才道:
“既此,宁王代宁世子应太子伴读一职,无需从天下监学中择。”
这是他应下的。
“退朝。”
出殿门,冷风似是从天边黑卷中吹来的。
秋风打在身上,有些官员拢了拢身上氅衣。
太子伴读人选不问太子少傅,多少人又在心中打着转转。
孟竹清走得快些,有官员想上前攀谈都跟不上。
帝宫承宫门外,黄希楠思索着,突然被人拉了一下,眼角见淡紫袍衣角拂过,他侧身去看,是礼部尚书晏回枝,刚及而立之年。
两人相互拱拱手,并肩再缓步向前。
晏回枝笑道:
“我记得黄大人字绝生,真是好名字。”
黄希楠挑眉笑道:
“晏大人谬赞了。”
晏回枝又笑:
“晏某愿来日皇帝是为仁君。”
言罢,他快步而去。
黄希楠一愣,脚步也顿住,接着他低头笑摇摇头,再前去。
绝生,绝生,绝处逢生。
楠予春曦将发于隙,同周石坚韧兮绝生。
他低声念道:
“绝生。”
当真好名字。
可,是百姓在皇权更迭下绝处逢生,还是权贵……绝处逢生。1
朝殿上,下了早朝。
又见民间皇告上,又贴了一件大事。
今早,有药农出城采药,半道上发现了一具尸体。
除了脸还看得出来,身上被人用利器划成了烂肉,深可见骨,龙玄司文阁和刑部的人一看,原是那个被人劫狱的将门主。
民间又言: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