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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月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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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窈,你不该擅自动作的。”

    殷离放开她,又朝着那把桌案上的红木古琴而去。

    她最讨厌的就是不忠。

    轻轻拨弄琴弦,弦音高昂。

    闻窈面上一愣,这个名好多年没听人唤过了。

    她叫楚姝隅,小字闻窈。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初见时,她在巷口鸡笼里躲避别家小孩捉弄,她在被发现时,殷离救了她,她说:

    “我叫…闻窈。听闻的闻,窈窕的窈。”

    她一向如此介绍自己。

    一道弦音又响,闻窈回神。

    她有些哑了声,咽了咽道:

    “主上,当年那个雪泣楼楼主并非将抉。”

    话落,闻窈有些撑不住了,五脏六腑生疼,她晕过去前,闻琴声又起,杀意渐消,见黑影闪过,暗卫将她带回了后殿。

    她又入梦了,看到了许多。

    当年的救命之恩并非心善,她们两个不过是相互利用。

    她认殷离为主,不得背叛,殷离许她活命,帮她复仇。

    至于为何是她。

    那时的殷离正需要一个人帮衬,恰好见她习武天赋极好,习得几招,身手便已能称得上不错。

    却还是没有摆脱那个自称是殷离师父的人,殷离被带走了,或许是看她只是一个八岁小丫头,不屑于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并没有派人灭口。

    她在夜归城的一家青楼里,靠着一手投壶好术混口饭吃。

    她等啊等,等了大半年,看楼下水边汀洲旁孤鸟泣血,却什么也没等到。

    又等了一年多时,才等到奄奄一息的殷离。

    她却呆住了,两张一样的面孔,她分不清。

    后来她被殷朝玉带回京中,才知天承皇家密幸。

    她做了琉璃殿中洒扫,那几年,几乎日日随殷朝玉练武,她才知可何为天之骄子。

    殷朝玉内力功夫深不可测,就如同后来再见的殷离一般。

    闻窈想起,授武的南师傅说她根骨极佳,对武艺悟性极高,她拼了命地练剑与轻功,就是为了亲手杀了仇人。

    九麟殿,除了殷离,也只有符辞能勉强跟她过几招。

    琴弦微颤,余音止。

    殷离行至殿外,脚下轻点,几个起落,便立于眺南亭。

    天上浓雾随风流而动,月华散乱。

    月下郊野有人正想着,之前林中异事。

    戌时末时,上京外西郊,护城河以外,河床旁。

    木车上柴火胡乱摆在林中,那些面具也被丢在柴火上。

    朦胧月下每个人脸上神色都看不清。

    车辙旁,将抉被随意丢在前面,发出一丝闷哼。

    月光下,他头发杂乱血污满身,狼狈极了,只有他的神色,他的神色是读书人。

    他依旧平淡,他慢慢撑着手肘,一点点挪动脊背靠在车辙前。

    等他摆弄好断手断脚,才慢慢抬头看前面背着月光不见阴晴神色的几位。

    身后树干茂密幽暗处,有人缓缓走出来。

    “他不是那人,当年,他只是一个刽子手。”

    闻窈看他,眼里平静透着凉薄,似乎比天上月还要凉上几分。

    她看禹谈风和禹溶月,他们皆着黑衣。

    禹溶月蹙眉看将抉刚想说话,闻窈便道:

    “他说不了话的,他被下了毒。”

    接着,她又回首看两人道:

    “溪镜谷的毒,没解药,解不了的。”

    旁边轮椅上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沈长苓白着脸色靠在椅背上,月下红了一片,他盯着闻窈的脸道:

    “我认得你,琉璃殿中的一个洒扫宫女。”

    他脸上不幸被甩上了一道鞭痕,在他淡淡的语气下,显得尤为突兀。

    闻窈走上前来,看他白衣在月下更显惨白,血自他背后渗出来,肩膀,臂膀红了大半。

    她轻笑道:

    “你活不成了。”

    脊骨已碎,碎骨一入肺腑,他活不成了。

    若非靠着椅背,他的腰直不起来,如此平整的靠背却硌得他生疼。

    不看禹溶月脸色难看,禹谈风明晃晃地皱着眉。

    深长苓有气无力地轻笑一声,指着将抉歪头微笑的脸道:

    “无妨,他死了就行。”

    大家都该下地狱的,他想和他一起下去给枉死的亡魂赔罪。

    闻言,闻窈又笑着轻声道:

    “或许,你能查到的宫宴作乱,是…有人想让你查到的。”

    沈长苓看了看禹谈风与禹溶月,声音又轻又小:

    “长殿下,怎知胭江楼有曼陀罗华的。”

    她怎知他们的身世。

    闻窈不答,转头去看将抉。

    将抉看着他们发笑,闻窈笑弯的眼像掺了冰碴,她拔下发间兰玉发簪,在月下反着苍白的光。

    簪子蓦地插进他心口。

    将抉不笑了,蹙眉却发不出一点声响,鲜血自嘴角流出。

    闻窈手下偏了三分,簪子上涂了药,将抉死的慢,却痛苦。

    闻窈松了手,后退至树干阴影下,等簪子留在他心口。

    沈长苓歪头冲将抉笑,笑了半晌,才垂下头。

    禹溶月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游丝也无,她了然地笑笑。

    沈长苓的绝技是什么呢?

    是缩骨,他亲手将碎骨揉进了肺腑,骨血里。

    禹谈风上前道:

    “他说将他带回荫归,与宁家葬在一起。”

    荫归,应归。

    闻窈闻到了血腥味,看着将抉伤口处,血液流了许多。

    她慢慢走上前去,不想再耗时,慢慢拔出将抉心口簪子,用力猛地插入他颈间,鲜血溅她的脸,遮了她的眼。

    她手下有慢慢搅动着,将抉渐渐没了生息。

    闻窈手一顿,拔下簪子时,还带起一缕血。

    禹溶月看她走向前方,将那支玉兰簪丢进了水深处。

    闻窈蹲下来,就着月光看水中脸上渐渐变暗的血,伸手碰上河水,模糊了水中影。

    她抄起水,抛在脸上,冰冷的月光在脸上洗净血污。

    闻窈又看了看水中涟漪不清的倒影,回首看车架那边。

    见禹溶月抽出腰间软剑,对着将抉的尸体慢慢划拉了起来,禹谈风在一旁看着。

    月似乎暗了,她看不清他们脸上神情。

    她回首,朝河水下游的石桥去。

    沈长苓,他叫云苓,字怀榛。

    道是:云山乱观榛,隰畔朝倾苓。

    澹州荫归城,他的父母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后大雨灭了火,废墟倾塌。

    他被从文郁郁不得志的师父宁笺捡到,教他本事。

    家在山脚下,少有人烟,当得一句宁静美好。

    云苓,他唤师父的女儿宁榛为师姐。

    少年情愫恣意增长时,他庆幸字唤怀榛。

    午夜梦回,梦到了那个起火的夜晚,前来借宿的有礼书生变成了纵火恶犯,父母双双命丧黄泉,临死前,父母拼命将他从窗口扔出来。

    那时是长盛三年,夏。

    后来再见那人,他又变了,变成了拿刀的糙汉。

    云苓当年藏在火柴暗处,像今日他们藏凶手一样。

    上山砍柴的他回去,两条人命悄悄逝去,宁家多了两座坟。

    那年是长盛七年,秋。

    宁笺教了云苓文章功夫,他便用这些本事替他们报仇。

    沈长苓找了将抉许多年,他凭着师父教的缩骨入了龙玄司,户籍干净,孤身一人,入文阁,无人阻他。

    十年前,长盛八年春。凌州芜城,当地富商祝家府邸临山,满门全灭。

    可谁也不知,当年两位小主子外出游玩,免遭其祸。

    兄长名唤祝陈瑾,阿妹名唤祝陈瑜。

    那年他们一个十六,一个六齿。

    他们当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贿赂了城令府,在户籍改了名。

    如今他们一个为禹谈风,一个为禹溶月。

    或许,也可以是温卿和凉酒。

    云苓与祝家兄妹不识,沈长苓与禹家兄妹相熟。

    他们初见是在,凌州郁城。

    那是长盛八年,夏。

    城令楚府,横遭飞祸,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几乎无人生还。

    却听闻楚家小姐楚姝隅未死,只是不知所踪。

    文官言雪泣楼其害之深。

    他们找不到将抉这个雪泣楼楼主。

    恰好在秋猎前,沈长苓查到了宫宴作乱的雪泣楼刺客与所谓的长殿下有关系。

    他抓到了雪泣楼暗线,然后做了一个假的,却被杀了,死无对证,只当暗线死了。

    折磨人的方式有的是,卸了他的下颚,一边给他灌参汤,一边剐下他腿上的肉。

    生不如死,他死不了。

    灭人家门的刺客凶狠,但他怕疼,终是招了。

    沈长苓留着他,留着他好去见殷离,好让殷离应下,好借龙玄卫之手杀了将抉。

    找了一个合适的刺杀对象,钟鹤丹,呵,他可真是无辜。

    买凶杀人,殷离给将抉千金,言刺钟鹤丹不好对付,必定要成。

    如此重要,话外是要他亲自出手。

    他查了,钟鹤丹身边有一高手,侍从也不是渣滓。

    在落商楼与他商谈的是龙玄司的人,说要秋猎与他应合。

    引君入瓮的把戏,他信了。

    他以为,相见多了会长心。

    可他忘了,有善心的人怎会同他合流。

    现在想来,或许,殷离应知道胭江楼有曼陀罗华,才让沈长苓查到的消息,才受了他的威胁,才应下的那桩生意的。

    这桩生意,他们给她曼陀罗华,她给他们将抉。

    殷离给禹溶月所谓的礼,不过是押着禹谈风的命,那毒出自溪镜谷。

    所谓月半莲生花,若无解药,半月之内五脏六腑似生莲花穿肠肚烂而死。

    月回眺南亭,殷离伸手触上浓雾下月朦胧影。

    才想起,他们的身份。

    沈长苓是入文阁后改得名,入龙玄司可用假名,他原名唤云苓,是在户籍查到的。

    至于禹谈风和禹溶月,是在户籍凌州芜城查到的,依旧是那个城令那个参军令,当年他可为财改名,如今他便可为财道出真相。

    殷离放下手,脚下轻点,回了主殿。

    琴弦动,离音响。

    不多时,美人指停,弦微颤,余音嘹。

    殷离骤然觉得,忘了些什么。

    琴音再响,她想起来了。

    她差点忘了,差点,忘了顾熙,忘了霍池渊,忘了十年前居上京却被灭门的乌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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