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姝隅故
“阿桑的字总是好看的。”
“阿姐的字也很好看啊。”
“阿桑看,这笔是锁链。”
“虚伪?我只想让阿桑活久一点,反正都是要下地狱的,活久点,迟受罪。”
一人自她身后来,打断她掐断心中思绪:
“长殿下当真要去边境?”
殷离回首看,见姜谨怀朝她行礼。
殷离闻言回她道:
“怎么?姜令认为本殿是在欺君?”
说罢转身离去。
姜谨言愣住,随后低首笑笑。
是啊,不去,就是欺君,如何背得这个罪名。
早可收回兵权了,可兵权还在长殿下手里。
皇帝不信外戚乱权,似乎外戚就只是萧后一人。
还是说,长殿下真的不会是外戚呢。
…
朱门前,殷离抬首看“辰阳长公主府”几字,心中轻嗤当真宠爱极了。
侧殿食桌上早膳只是一碗清粥,一碟小菜。
门口站着一个月青单裙的侍女,清秀俊俏,以往琉璃殿中洒扫的一个宫女。
她低着头,待殷离到门口,她才道:
“主上,寒笙已传过信,曼陀罗华已拿到。”
她声音如她方才模样一般温婉安静。
“嗯,把解药给禹谈风吧。”
殷离淡淡应了一声,与她擦肩而过时,再道:
“闻窈,该练剑了。”
“是。”
闻窈应下一声。
这才想起,那日秋猎,禹谈风座下骏马难安,应是狂奔而去,只是为了甩开身后暗卫。
殷离喝口清粥,尝了尝小菜,甚是清爽。
门外闻窈动了动手,缓缓看向手心如玉。
可是,时候长了,连她都快忘了她本不该拿剑的。
箫府,书房前。
少年背上几条鞭条状的血痕透过白衣往下渗,偏偏背影清冽,跪得笔直,衬得一旁的青竹挺干青直。
房门打开,箫相青灰常服走出来,淡声说道:
“知错了?”
箫漠燕睫羽微颤,轻言道:
“孙儿知错。”
俨然一副知错模样。
箫远松冷呵一声,道:
“呵,你最好是真的知错了,滚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是。”
箫漠燕以手撑地,缓缓爬起来,再扯了扯衣衫,远处而来的府医,朝箫远松一礼,便急忙扶着箫漠燕缓缓离去。
瞧那背影,凄惨极了。
巳时四刻,上京通政司下发到地方的邸报言,十载前杀人害命的雪泣楼楼主会于明日于南城街道斩首。
众人唏嘘不已。
早朝上钟甫风所言还在众臣脑中回旋,他们只希望剩下未于猎场刺杀的雪泣楼余孽能做鸟兽散,不再重来。
翌日,早朝不见殷离。
群臣皆知长公主这两日便要往中原去,言又是一番功绩。
这关头,帝王又下旨命中书令霍池渊往西境去。
让人不禁想起四年前那个给殷朝玉当监军的文官,战后,他无封赏,也无惩罚,依旧坐着中书令的闲散位置。
三年前的探花郎,从凌州一个城令到上京中书令,他的升迁似乎没有引起波澜。
这次再往边境,不禁让人琢磨起他的本事来。
申时末,秋日的傍晚,天边已经丹霞微起。
南城街道。
将抉被囚车锁着,龙烈骑马于前,身后四个龙玄卫押着将抉赴刑场。
两旁簇着的百姓小声说着些什么。
将抉依旧锁着锁链瘫坐着倚着柱子,目光平静。
四日了,药效还没有散,或许,只要他还活着,药效就不会散。
“有异。”
看着四周高处有几支箭射来,龙烈回首低声喊了一声。
后面有四人着黑衣朝囚车而去,他们带着黑色面具看不清面容。
四周百姓霎时间慌忙哄散了大半。
四角的龙玄卫顿时被缠住,龙烈回首间竟觉一股杀意自身后起。
他只能拔剑向后砍去,那人剑上受了他一剑,两人俱后退两步。
龙烈知对方武功不在他之下,眸色里闪过一丝担忧。
再看竟是一黑衣人,脸上覆着一兔子面具,一耳立着,一耳垂下。
龙烈又回首看囚车,那人又压上来。
他执剑在前,又挡着那人致命一击。
不待他出招,黑衣人脚下腾空而起,一剑戳向他面门,速度之快,可见用了全力。
他一弯下腰身,躲过她一剑时,手中剑向那人刺去。
黑衣人空中一旋身,躲过寒芒,脚下落地前朝龙烈后肩踢去。
他躲闪不及,受了半脚。
两人位置调换。
待龙烈往前半步稳住身形,再回看囚车时,四个龙玄卫被缠住,不得脱身,他暗道一声不好。
他似乎看到对面人眸中戏谑。
街道房屋上又有黑影快似电,朝囚车去,竟一掌破开木桩,虏起将抉“叮呤哐啷”再朝瓦顶去。
龙烈眼前人双手执剑砍向他。
他忙格挡,那人却收了剑势,脱身而去。
很快连带着那四人便消失在房瓦尽头。
那四人忙站过来,难免有些面面相觑。
龙烈抬首看去,与他缠斗的那人,身形纤细略娇小,似是女子,她刚收回的那一剑,内力反噬,她也会受伤。
那六人轻功如此之好,再看剑势,应是江湖中人。
龙烈到破烂的囚车前,一掌轰上去,那根粗木瞬间碎成渣。
身后有人眼帘微睁,这才知,囚车被人换过了。
“将军,这囚车是今早文阁那边送来的。”
有人如此说。
两旁渐渐围过来的人群,讨论声愈加大声。
“去寻曼将军,封上城门。”
有两人去寻曼寂凛,有两人人拉着那破败的囚车回龙玄司,龙烈一人回宫复命。
抉政殿
龙案前,殷华墨依旧捏着朱笔在折子上勾勾画画。
张海依旧在后面雷打不动地盯着地面。
龙烈站在一旁。
过了半晌,殷华墨才道:
“江湖中人…文阁该查查了,文阁副令从武阁中择吧。”
“是。”
当务之急,需安抚百姓,黎民不可受害,切不可动摇民心。
殿外走来一个银甲将军,黑绫缠发,年近三十的模样剑眉坚韧,寒目肃肃,鼻梁英挺,薄唇抿起。
他走来行礼:
“臣参见陛下。”
京羽卫统领,曼寂凛。
“免礼。”
帝王淡淡的声音从折子后传来。
待他直身,一旁的龙烈朝他微微颔颈。
后又一老臣着深红袍前来,黑发由木冠束起,当中夹杂着几缕白发,脸上布着淡淡沟壑,显得鼻子小,浑浊的眼眸总像透着清亮,一撮胡须往下巴后撇。
他有些瘪嘴行礼道:
“陛下恕罪,微臣来迟了。”
天承京兆尹,赵待荨。
“免礼。”
待他起身,殷华墨放下手中折子,露出脸来,再道:
“发下召令,宵禁严行…”
京羽卫在明,龙玄卫在暗。
街道上,有书生念出来:
“戌时四刻至寅时末…自今日始,宵禁时尚在外之人,京羽卫喝之,应就地行止不动,若仍奔走,京羽卫当空弦示之,仍走,则搭箭射过示之,再走,羽林卫可当街射杀。听示者,京畿府查之,酌情理其事,无异,押上京狱一宿,翌日释之。他城亦如是,违者押各地城狱,着城令府查之,各城守将不可懈职,有异者,报上京城。”
羽林卫至今未查到那几人人。
龙玄卫未寻到城门时,劫走将抉的人已经从南门搭着柴火出去了。
亥时四刻,月色朦胧。
南山,九麟殿。
前方瀑布哗啦啦的声隐约传来。
大殿中,悠扬传出一曲离殇调,不知重重复复响了多久,不似之前妖媚,像和着缠绵溪水的红线,绕着大殿,多情不绝。
再听,冥冥中又带着杀意。
半月在乱云后,淡黄的月光似乎也在风中摇曳,只能看清层起叠伏的山郭。
阁楼殿阙燃起了烛火,却不见有人,寂静无声,了无生气。
昏黄的光在微微山风中摇曳,爬上红玉琉璃檐梁雕花,光变成红色,殿楼美丽又诡异,不似在人间。
月光胡乱撒下时,游离在红柱红墙琉璃瓦上,泛着惨白,舔向蜡烛时,烛火雀跃,将它燃烧殆尽,烛火银花似在碎裂。
高楼亭台上,烛火被时来的劲风吹灭,顺风飘去一缕白烟,黑影闪过,蜡烛又重新燃起,在风中飘飘摇摇。
烛火映着琴音,深林中的殿阙更加诡秘。
昏炬空燃寂似荒,烛上玉脊生赤花。
娥影浮梁散银欢,月下花中琴音渺。
闻窈换上青衣,方到殿门口,琴声戛然而止,红线断裂,又只听得前方瀑布“哗啦啦”的声响。
琴弦上一道阴风吹来,她没有动,生生承了下来。
闻窈被拍倒在一旁的琉璃柱上,脊背撞得生疼,吐出一大口血。
方才内力反噬的内伤伤口又裂开了,顾不得其他,她快速擦了擦嘴角血痕,迅速爬起来跪好,虔诚而恭敬地唤道:
“主上。”
殷离拖着松散的黑裙朝她走来,闻窈能嗅到她身上微微酒气。
殷离弯腰伸出手,捏上她的下颚,烛光自殷离身旁亮过。
闻窈嗅着梅花烙酒气香,看着殷离眼中清明,有些愣然,她感受着这双拉她出泥泞的手,曾经稚嫩,如今已然生了粗糙薄茧。
殷离眉间淡淡,声音也淡道:
“闻窈,我该唤你楚姝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