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凤烛薄
东宫
太子下属去了书房,殷珣洛正在写字。
与白日里的太子不同,流锦绿衣,沉寂的深绿,似乎比以往多了一抹凌厉。
下属没有在主子脸上的看到慌乱。
他不解:
“殿下,不去看看吗?”
殷珣洛许久未见浮生,盯着他看了好半晌。
他十岁,面容俊秀,与三年前无甚差别。
才拿过笔下写好的“安”字,问他:
“写得怎样?”
声音再装沉着,也带上了年少的稚,不如性子般凛冽。
浮生看着那字,骨骼沉健,行草自如,笔势略显雄起,七岁的年纪,能呈此势,乃是不易。
浮生心中一叹:
“殿下的字是愈发姿态美妙了……陛下那边真的不去看看么?”
殷珣洛丢下笔,走出书房,冷淡下声道:
“不是因皇后牵连,本宫这个皇太子被禁足在东宫了么?……若是实在嫌本宫薄情寡义,不念亲情,大可废了,左右这位子是他给的。”
浮生抬眼看了看四周,只望没有影卫。
他低了低头,心中只叹,他快三年没见过这位主子了,三年间,他变了许多。
殷珣洛侧头看看偏殿,只想着今日权当休沐,明日该回了。
殷珣洛朝着琉璃殿的方向望了望,眸中有悲戚,下一瞬不见。
正要进正宫,便听着偏墙一重物落地之声,殷珣洛脚步一停,稍稍思索,转身走过去。
琉璃殿
“萧丞相和萧公子还跪在大殿外。”
“呵呵呵。”
殷离手里端起酒壶倚在六边窗上,观着窗外景。
衣裙松弛,盖住窗下墙壁堪堪拖在地上,发髻松懈,黑丝璎珞似的飘飘摇摇挂在发上,又有丝丝缕缕拂抚上皓肤白面垂在玉颈上,她颊色微微泛着酒红,好似醉了。
红唇沾酒,娇翠欲滴。黑眸微眯,邪肆妖媚。
听着寒笙禀完,她低低地笑了几声。
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惜了,算漏了一点,殷朝玉不要萧家。
酒壶见底,殷离晃了晃,眼睑垂下,带起眸中清明,她松松垮垮地站起来,往清风殿去了。
到了清风殿,殷离颇为悠哉地走进去。
萧后卸下了妆容,一身素衣,今上开恩,准许带个身边服侍的老人,名唤念颜。
到底是皇后,到了冷宫,端质未减半分。
前方身影近来,萧后看清是她,并未动作,只静静看着宫女添了桌上冷茶。
萧后刚想说些什么,念颜便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闻言, 萧后冷眼看着懒散的殷离,坐正了背脊。
她张了张嘴,反复无声念了念方才念颜的话,知画死了,知画死了。
萧后看着殷离,已是知晓殷朝玉弃了萧家。
“呵呵呵呵。”
殷离捂嘴痴痴笑着,眸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萧后。明明笑如环佩叮当,萧后后背却升起一股凉意,她在殷离眼里看到了癫狂和快意。
“母后,可知这场宴会是谁的手笔?”
萧后双眼寒光射过来,殷离不在意地往柱子上靠着。
“呵呵,母后当真以为是我吗?”殷离缓下声音。
萧后不说话,只是眸光依旧。
殷离笑弯了腰,眼底有嘲弄。
也是,平日里听话解闷的东西,突然跳出了手掌心,凭谁都会伤心的。
“母后啊,可怜您和这些个宫妃斗了那么久,端庄自持丢个干净,最后啊,要你命的可还是枕边人。”
她是皇后,当端坐高位,不染下尘,争宠这些事,她不该做的。
说着,殷离抬眼笑了两声,道:
“哈哈。是父皇嫌你的野心太大了,东宫太子生了七年,七年都在您眼里啊。”
今日凤栖宫血腥漫漫,乾阳宫敢要她来,不就是想要命么?
他们都知道的,都知道殷朝玉对萧后的心思,她想杀了她。
萧后眼神闪过此黯然,快得抓不住,她扬起嘴角,维持着端庄,她萧意棠怎能丢了礼面。
她低声斥道:
“胡说,怎么可能是陛下。”
从刀剑铮现,寒光乱颤的时候,她不是就知晓了吗?不管是谁主笔,殷华墨就只是借个由头罢了。
萧后嘴唇几下喃动,想说什么:
“你,你和萧家,萧家……”
殷离靠着柱子打断她,话音里带了些幸灾乐祸:
“母后,你还不明白吗?太子不需要萧家,他只需要长公主,军权在殷朝玉手里,不是萧远松,任他桃李天下又如何?”
萧后深吸一口气,眼神又复方才寒冰,道:
“文武不同,你在军中威望又如何,朝堂之上需要文官。”
殷离低笑着看她,道:
“母后当真以为太子只有萧家一个文臣吗?”
“母后啊,今日萧大人如此做派,您觉得父皇还能容得下他?”
殷离站直身体,透过门看看远处,又歪头看看萧后:
“萧家身后文臣啊,都是有软肋的,太明显了。”
她缓缓倒出桌上凉茶,已有释然,淡淡道:
“你父皇要是知道你有这样心思,会不高兴的。”
殷离脸上惋惜之意,淡笑道:
“唉,母后,你是晓得的,只要温家在一天,总得有人跟他分庭抗礼。”
萧后冷笑着喝口茶:
“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人。”
殷离抱臂回道:
“是父皇亲手把军权给我的……母后,孩儿张大了。”
萧后又想开口,却直接被殷离打断:
“我体内的毒么?”
萧后眸光一顿,后淡然点点头。
“呵呵呵呵呵……”殷离笑得阴戾,脚步前移,上手撑在酒几上,看着萧后,话音讥诮:
“母后,终于想起来了?这毒您亲自逼我服下的,您不会当真以为您那所谓的解药有用?”
殷离的脸凑到萧后面前,轻柔了声音道:
“忍着这毒药那么久,不过是为了亲眼看您的报应啊。”
给自己亲生女儿下毒,萧后脸上似乎闪过几分无地自容。
殷离很高兴地看着萧后眼中微微难堪,殷离温声道:
“母后,这一局,算您同父皇的,您输了。”
从要筹办宫宴开始,就输了,千防万防,没有防到枕边人。
殷离倏的直起身,她扶着头,头疼欲裂,脚下后退撞到了柱子上,背脊之痛不及心中之痛
凤眸却紧盯着萧后,黑发散落,话里惨淡:
“母后,可还记得舅舅是如何死的?您还记得吧。”
片刻,她猛地放下手,眼中阴郁,神态甚是骇人。
殷离俯视着萧后,咧开嘴一笑,嘴角悲凉。
萧后抬手,袖子掩嘴,讥诮笑道:
“呵呵,呵呵呵,玉儿,果真长大了,那么久的事本宫都快忘了,玉儿都查到了。”
殷离转身离去,刚跨过门槛,却侧头对萧后灿然一笑,说了句:
“母后,太子被禁足,但要想过来,是不难的。”
萧后手下茶盏一顿,眼中情绪不明。
庭院忽起一阵风,出入殿内,话语风中被吹裂,断成碎片,不知又扎在了谁的心窝上。
身后响起一声淡淡地问:
“辰阳,那你的软肋呢?”
殷离笑了笑没说话,她的软肋么?不明显吗?
走过回廊,出了石拱门,殷离停往抉政殿的方向看了看,后又微微偏头看了看清风殿,嘴角笑意诡谲。
父皇还年轻,太子还年幼,如今便要如此,真真不知是何缘故。
外不外戚的,她们都一样。
殷华墨骨子里的血,可比萧意棠冷得多。
潜邸之主不需要亲人,一人就好。
“喱哩~”
一只伯劳扇扇翅膀,从树上飞走,殷离眼里捕捉到一点残影,终是没再看,抬脚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