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势力
接下来几天，是楚澜长这么大，过得最舒服的几天。
她所居住的这间房子，是司礼监里面最常见的直房。
面积虽小，五脏俱全。
入门是简单的会客厅，没有客人时也算是个餐厅。
在屋内左侧，有三扇绘制着山水画卷的屏风，遮挡了那张四柱的榆木帐子床。
楚澜最喜欢躺在床上看书，当她将目光转向床尾时，就能透过那里的一扇窗，看到院子里正长得茁壮的梅树。
窗下还有一张小桌，小桌的另一侧是一排书架，这也是李春儿给她布置的，为了叫她多识一些礼仪。
楚澜总期待，等花期一到，寒冬腊月，在小桌前品茗烤炉，看雪下的腊梅花，不知是多么美的景象。
这天，楚澜看《大齐国志》有些累了，曾经脏乱的碎发，如今变成了光亮如瀑的青丝，虽然还短些，但和之前大不一样。
她的几根刘海儿遮在眼睛上，目光有些迷离，显示出一股清新脱尘的气质。
李春儿看到楚澜现在模样，完全无法和之前的叫花子形象联系在一起。
寻常人家怎么可能生出这样的孩子！
李春儿更加笃信楚澜必定是天之骄子，他在一边细致地伺候着楚澜，询问她是否渴了饿了，要不要睡一会儿。
楚澜反倒觉得这样非常生疏，还是春儿哥春儿哥的喊。
每次楚澜这样喊，李春儿总显得有些惶恐，但心里却是非常满足。
他希望眼前这个漂亮俊秀的少女，能够君临天下，于危难中救国救家。
但又担心，贸然陷入权力斗争的旋涡，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春儿早已经下了决心，无论楚澜怎么样，他都一定誓死相随。
两年前在京城远郊寻找到楚澜时，他就默默发下了这个誓言。
楚澜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想出去走走。
李春儿急忙给她更衣。
楚澜的衣服都是由宫内的织室量身定制，用的材料是皇子的规格和标准。
李春儿给楚澜穿好衣服，又给她扎了头发。
打扮好的楚澜去除了一些少年气，平添了几分英姿。
她身穿一袭大红色的圆领锦袍，前后两肩各有一只金线绣成的蟠龙，看上去威武颇显威武。
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翼善冠，两鬓青丝被扎进冠冕中，只露出耳后的一片雪白。
脚上穿的是直挺舒适的鹿皮皂靴，腰间用一条红色丝带扎紧，上面点缀着颗颗羊脂白玉。
“真真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也！”李春儿不禁赞叹。
楚澜听完一笑，虽不施粉黛，却更加自然有魅力，让人忍不住细细打量。
“春儿哥，王大人这几天忙的怎么样了？”
“想必是非常顺利。”李春儿露出笑意，“如今先皇国丧已治，三大藩王在王大人的强烈要求下，也派出质子做守陵人。至于太后那里，对你出现也是极为高兴，要知道……”
李春儿没有继续说下去，楚澜却已经心中了然。
倘若先皇无子嗣，那必然是从藩王的后代中挑选太子即位。
到时候她这个太后，迟早要从这皇家舞台上谢幕，说不定要走进冷宫，给人家的生母让位。
现在先皇忽然平白多出来一个私生子，不管其中有什么恩仇，要上位就必须尊称她为母亲。
在她眼里，控制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想必是易如反掌。
“现在看来，只有王大人和太后的支持我么？其他朝中之臣，有没有反对的？”
李春儿没有言语。
楚澜直接上前勾住李春儿的肩膀，追问道：“春儿哥，你说呀，有没有反对的？”
李春儿这才眨了眨眼：“也有。但都是些笨蛋家伙，不足为虑。现在王大人在处理的，应该是几个藩王和永林党的事。”
楚澜皱眉深思。
这几天看大齐国志，再加上李春儿的讲解，她对皇宫内的几股势力也算有了基本的了解。
——强大的「内阁」
除了皇帝之外，内阁是一股最庞大的势力，能对事务直接提出处理意见，而大多数情况皇帝会直接按照内阁的意思办。
——式微的「司礼监」
为了制衡内阁，朝中又设置了司礼监，政令需要掌印太监盖印之后，才会得到施行。
李春儿的师父就是掌印太监，但近些年司礼监日渐势微，皇帝便只和内阁老臣商议政事，确认后直接盖印，这就使司礼监有些名存实亡了。
——乌合之众的「藩王」
藩王这些皇族子孙，手握重兵守边疆，虽然也有威胁，但还不算太棘手。
因为没人愿意顶着造反的名头，第一个冲上来，再被别人摘桃子。
乱世他们也许会蠢蠢欲动，但也会相互牵制，一旦新皇登基之后，他们骚动的心就会静下来。
——人多势众，组织严密的「永林党」
朝中的永林党非常难缠，主要原因是他们人多势众，党派成分比较复杂。
永林党的组成，大致可以分成三类。
一是权臣，一是谏臣，还有一个就是地方上的豪门。
本来这三类人都不可怕，但是结合在一起，形成党派，那就变得非常复杂。
权臣要给皇上提建议，同时执行皇上的建议。但有时他们竟敢跳过皇上，直接行使权力。
谁给他们的勇气？
是地方豪门。
门阀世家和江南商贾等，可以统称为地方豪门。
他们占取吞并大量的土地，但是却不向皇帝纳税，只向勾结的权臣纳税。
这就导致皇帝只能依赖这些权臣，不然没钱花。
而当皇帝或者某个正直忠心的普通大臣想要指责他们时，就轮到那些谏臣出面了。
他们会跳出来打掩护，对上，用各种歪理阻滞皇帝变革，甚至以死明志。
对下，则是直接开喷，大骂敌手和世道。
这些谏臣都悍不畏死，皇帝杀了他们，反而是让他们出了名，进而被史官当成忠臣的案例来大书特书。
毕竟史官也是自己人。
“所以，太后和内阁都支持我，永林党和藩王都不支持我，是这个情况吧？”楚澜清亮的眼神中，有迷茫一闪而过。
李春儿拉着楚澜坐下，又递上一杯热茶：“没错。其它都是小问题。最难搞的，就是那个永林党。我听说内阁里，除了首辅王大人，其它大人都是永林党的一员……”
楚澜皱起眉头，她现在就像是被绑在四架马车的中间拉扯，一旦有什么差错，就是分尸的下场。
她叹了口气，当初在魁京城内，捡块馒头都开心的很，现在吃饱喝足，却还是感觉心口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楚澜正心烦间，外面传来一声通传：“太后驾到～！”
李春儿立刻变了脸色，这事可没有事先通知过。
太后怎么突然来了？
李春儿连忙跪倒在一旁，拉着楚澜也跪下。
片刻后，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衣着华丽，身穿凤冠霞披的艳丽妇人走了进来，身上的黄纱拖地足有一尺。
她神情肃穆，眉眼却略显疲倦，被人扶着缓缓落座。
小小的直房厅内，瞬间挤满了下人。
排场不小！
而且这可是司礼监内太监们住的直房，太后竟然亲临！
“太后千岁！”李春儿喊道。
太后身后只跟了两个宫女，并无其他人。
只是楚澜在那里低了半天头，那太后只是坐在厅堂下的黄花梨靠背椅上，并不言声。
楚澜眉头微蹙，眼神中有一丝恨意。
这可是自己的杀母仇人，她还想要了自己的命，只是没有得逞罢了。
想到这里，楚澜忽然抬起了头，看向坐在上位的太后。
这一举动可是吓了李春儿一跳。
说到底，楚澜还没有恢复皇子的身份，现在也就是个普通人，如此直视太后，实属冒犯之罪。
楚澜看着太后，发现她是个四十岁刚出头的贵妇。
因为长居高位，不苟言笑，令她的眉目和嘴角，有了几条僵化的纹路，透露出一股不容质疑和反抗的威严。
新近丧夫，所费心神极大，疲倦之色反而让她看上去有些年老色衰之感。
楚澜并未被太后冰冷的神色和威严吓到，但还是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行为的莽撞。
自己在这等人物面前，如同蚂蚁观泰山，实在是不足为虑。
太后只要愿意，楚澜的生死就在对方的一念间。
楚澜后背爬上细密的冷汗，刚才窝在心底的怒火被理智泼灭了。
她心中焦急，却也福至心灵，吐出一句话来。
“母后，孩儿楚澜拜上！”
四周寂静，太后张氏抬起眼皮，打量着眼前这个叫楚澜的少女。
这个和先皇同姓的孩子，不管是不是真的龙子，都将是她再度登上皇权舞台的入场券。
当年她妇凭夫贵，现在，她要母凭子贵！
当然，张皇后清晰知道未来的路不好走。
她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想看看这个孩子，到底是个没出息的废物，还是个可造之材。
要是个废物，她就要趁早想好退路。
一旦被他人发现这孩子是个女儿身，她也会被各种罪名砸死，还不如另立藩王之子，提前退出，落个史官笔上的大义凛然。
皇权斗争就是如此残酷，参与者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很好，先皇文治武功，你没有给他丢脸。这么多年，让你流落在外，是我当太后的失职。从今日起，你搬到乾灵宫，一切待遇按太子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