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灵媒师（4）
她看了一眼被奶娘扶着的虚弱的白素，又转头看向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忽然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
“我来说！”
来人着一袭黛青色长衫，眉宇苍茫，正是白素的父亲，白家老爷子白威。
“奶娘，带素素回房休息！”白威命令道，随后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贵客，请内堂说话。”
我一路跟随白威和他夫人来到内堂，丫鬟奉了茶后便退下了。
白威笑道：“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周婤姑娘，请！”
我揭了揭茶盖复又放下，并无品茶的意思：“白老爷，请直言。”
如今已近亥时，再有一个时辰，朱戏子就要来了……不知前事，未谈价格，我可不会留下来帮他们收拾这烂摊子。
“这事说来怪我，”白威叹了口气，“纵得素素无法无天。那姓朱的小生唱得虽为旦角，但也是正儿八经的男儿，素素却如此侮辱于他……”
原来，白素乃“叶公好龙”之辈。她虽然喜欢听戏，却尤其看不起戏子，更别说唱旦角的男戏子。
“好好的男人却作女子装扮，比那宫里的太监更不如！”
话是这么说，可她在朱戏子面前却装得很好。许是戏听得多了久了，学到了其中精髓，朱戏子就这样被她娇羞温婉、深情款款的样子给骗了，误以为“富家小姐爱上贫苦小生”的戏本子被他拿了。于是，二话不说抛弃了青梅竹马的师妹，改投富家小姐的怀抱。
谁知小师妹一走，白素便没了“勾引”他的兴致。
为讨白素的欢心，朱戏子特意排了出《西厢记》，他也突破自我唱了个生角张君瑞，然这出戏却无旦角崔莺莺。
“素素，若我为张生，唯你可做莺莺。”
这句话，朱戏子说得深情款款，白素却是生了大气。
“呵！朱逢生，你这是想让我学那崔莺莺，违逆父母，无媒苟合？”她冷笑，嘴上仿佛淬了毒，“到底是下九流的戏子，上不得台面，凭你也敢肖想本小姐？你也不撒泡尿……哦，倒也不用，这里便是荷花池，你就着池水照照自己这不男不女的样子，简直恶心透顶！”
说着还真命人将朱戏子拉到了荷花池边上，受了奇耻大辱的朱戏子一个想不开，挣脱小厮跳水自缢了。
白素有点慌，正要叫人下去捞他，不成想一眨眼便见他在扑腾，直呼“救命”。
方才血气上涌才做了轻生之举，刚接触到冰冷的池水他便后悔了。他不能就这么死了，死了便什么都没了，他要活下去。于是不会水的他，便只能拼命呼救。
殊不知，正是因他的呼救，反而断送了他的性命。
看到刚落水便不住呼救的朱戏子，白素心中的鄙夷更甚了。她冷冷道，“你们谁若敢救他，便是与我白素为敌！”
府中的丫鬟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真没有一个敢去将他捞起。
朱戏子就这样死了。尸体在池中泡了三天，最后被池中的鲤鱼蚕食殆尽。
那些鲤鱼最先啃噬的，便是他的眼睛……
我看这对夫妻的眼神冷了几分，若说朱戏子的死他们来不及阻止，那他的尸体在水中泡了三天乃至被鲤鱼蚕食殆尽，他们也来不及打捞安葬吗？
人命在他们眼中算什么！
“周婤姑娘，怎么了？”白威说完后见我许久不说话，遂问道。
“哦，没什么。”我淡声道，“我在想这桩买卖该收多少银子？”
白威笑了：“只要能将这件事情解决，银子不成问题。”
真财大气粗！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我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两？”
我摇摇头，道：“二百两。”
二百两，足够盘下我整间月下香料铺了。
白威的脸色微微有点难看，但还是应了下来。
这便是生意人，懂得估算价值。区区二百两，比起整个白府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白威和他夫人一样，在给银子这件事上，丝毫不拖泥带水，立马便命小厮将银子取了过来。
“二百两银子太重了，我拿不动，换成银票吧。”我慢悠悠地说。
白威倒没说什么，取银子的小厮可就有点沉不住气了，瞅了我好几眼，我只当没看见。
待二百两银票取来，我才道：“先派人去纸扎店买来金童玉女、轿夫随从，再准备锣鼓鞭炮和一桌酒席，以及八个八字属阴的人。”
“其他的简单，可这八字属阴的人，一时之间我上哪儿去找？”白威为难道。
我想了想，道:“若找不到八字属阴的人，便将朱戏子受辱自缢那日冷眼旁观的丫鬟小厮找来，当能凑够一桌酒席。”
若我没猜错的话，事到如今，朱戏子已非真的要娶白素了，不过是为着生前的一份执念。她说他不配，他就偏要娶了她；她说他在尘埃里，他就也要将她拉入泥沼。所以，他很乐意那些见证了他屈辱难堪的人，同样见证金尊玉贵的她是如何堕入深渊，万劫不复的。
子时很快就到了。
一阵阴风袭来，画着“张生”妆容的朱戏子出现了。
“灵媒师，你果然是个守信之人。”他很高兴，尤其是在看到那一桌“客人”的时候，整个开怀大笑了起来。但因他的脸涂满了厚重的油漆，又没了眼睛，笑起来后，整张脸显得诡异可怖。
客桌的丫鬟小厮不住发抖，却因被我下了定身咒半点挪动不得，有两个甚至被吓得尿了出来。
原本高兴的朱戏子，在看到“新娘”的时候，却发了怒:“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是崔莺莺的装扮？”
“哦，不会剪。”我诚实道。
他这才注意到，“新娘”并不是真正的白素，而是我剪的一个纸人。
“骗我？！”
整个“喜堂”忽然寒冷蚀骨，死鱼烂虾的腐臭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四面雪白的墙上爬满了蛆虫，客桌上也长出了碧绿色的海藻……
朱戏子空洞的双目闪着诡异的红光：“胆敢骗我！我要整个白府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