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遴选面试
浓雾漫漫,松林雪融,眼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
升腾着雾气,万籁俱寂。
视野朦胧。
湖泊边缘处,却立着一头幼鹿,侧身过来,偏了偏头,初生般剔透明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轻巧落步过来。
幼角乖巧地轻蹭了蹭她的掌心,乖巧凑近,眨了眨鹿眼,却突然开口出声:“姐姐。”
音调清越乖软,却似悠茫远山传来。
姜沂指尖微顿,僵在原地。
旭日穿过浓雾缝隙,划开梦境。
闹钟响起。
长发微乱地搭在脸颊上,姜沂揉了揉头发,才起身关掉了闹钟。
长发从颈窝滑落下来,垂至肩侧,几缕搭在吊带处。
半遮半掩地露出一对精致白皙的锁骨。
肤如白玉,细腻又柔嫩。
女生侧身捞过叠放在一旁的衣物。
皙白软腻的腰肢,一闪而过,就彻底被覆盖住了。
长发微扎,露出皙白饱满的额头。
衬衫浅v,锁骨上方,坠了枚镂空的银饰。
最后,女生才将衬衫领口扣上。
洗漱完,简单烤了个煎蛋面包。
关掉暖气,姜沂才穿上外套拎包出门。
——
九月,暑热消去,却依旧闷燥。
天色微霁,晨光熹微,车窗外各色行人穿梭而过。
大多是上班上学的路人,偶尔间杂着热气升腾的早餐。
姜沂下车,兀自朝门卫处走去,拿出证件做好登记,才径直沿着指示进了门。
部里陆续走来上班的人,或步履匆匆,或步履闲适打卡进门,跨进了电梯。
姜沂戴着口罩,抬眼望去。
电梯内站了四五个人,不算多。
有的神色认真,有的神色闲淡,但对他们来说,这都是一个普通平常的工作日。
几人寒暄着,大意不过是讨论自家孩子又做了什么倒霉事,今天去食堂还排不排得上肉包。
都是些很稀松平常的话题。
姜沂耐心听着几人互打招呼,神情安静。
却不想,突然被点了名。
“小姑娘来考试的呀?”
一个鬓发微白的中年人,笑了笑。
尽管也严严实实地戴着口罩,但不难看出女人神情间的和气与蔼然。
姜沂弯眸回以一笑,坦然道:“对。”
“早上好。”
另一个头发略有些稀疏的中年人,抬手看了看表,善意打趣道:“您这可够赶早的啊,小姑娘。”
姜沂偏了偏头,笑道:“这不是怕晚了嘛,闹钟就定得早了些。”
“想着来了也是来了。”
“那不如早些进。”
女生弯眸,声线温和,玩笑道:“但我要说不紧张,那自己都不信。”
在这里上班的,就极少有笨嘴拙舌的人,因此随意几句话,便可聊得气氛融洽。
简单寒暄后,姜沂就径直出了电梯,按照指示的路线穿过一栋楼,到了考点前。
显然,赶早的,不止她一个。
前方井然有序又松散地聚了清一色的正装人。
女生或许还在内搭的衬衫选择上,和发型上,有些许的不同。
风格气质迥异。
姜沂甚至能大概猜出哪些人是外语系,哪些是政法系的。
但男生,几乎是复制粘贴似的短寸发型,和黑白正装。
前两日是笔试和口试,今天是中文面试环节。
比起前两天紧扣专业知识的考试,今天的面试环节,显然更考验个人的临场发挥能力。
姜沂大概估了下分,如果今天拿分也有八成把握的话,大概就差不多了。
剩下就是政审和体检环节。
“姜沂,早。”一道利落的嗓音落在身后。
姜沂转身,打着招呼:“早啊,沈念来。”
眼前的女生,五官淡雅漂亮,皮肤很白,眉毛修得有些细长,是典型的江南女孩长相。
妆容清爽,微卷的中发半扎起来,盘在脑后。
和姜沂一样,同属英语系。
但和姜沂的关系,一直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上。
如果非要说原因,大概两人气场不太合,处事理念不太合。
但也没有对错之分。
沈念来性格率直热忱,磊落分明,却有些烈性好胜,像柄刚开刃的刀。
而姜沂的性子,则倾向于平一些,稳一些。
尽管她也时常喜欢用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或麻烦。
但很多时候,那个问题或麻烦本身,其实不太能影响到她的情绪波动。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
一没必要为垃圾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二没必要为无关人士,而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这是两位老人潜移默化教给她的。
但大概,如今却被她运用得有些冷情冷心。
姜沂不讨厌沈念来。当然,沈念来显然也不讨厌她。至少,早就不讨厌了。
只是,或许因为两人曾经在领域上的针锋相对,对方碍于情面,还有些别扭而已。
而姜沂,又最乐于去揭开这种别扭。或许,这是她的恶趣味。
“加油啊,念来同志。”姜沂笑得无辜至极,声线故意甜软活力起来,气定神闲道。
沈念来闻言顿住,嘴角微动,才侧过头,面无表情又别扭地落下一句“你也是。”
见状,姜沂唇角扬了扬,但笑不语。
很快,在场的考生就陆续进场了。
结束面试出来的人,神色不一。
有松了口气,面带喜色的。
有面容沉静,看不出情绪的。
还有面露难色和懊恼的。
总之,千人千面。
姜沂察觉到身旁女生已经是第八次喝水了——短短两分钟内。
顿了顿,姜沂还是从包里抽出了张照片。
照片尺寸很小,但上面的人,却是再清晰不过。
姜沂将照片递过去,沈念来蹙眉侧头,视线垂落下来,微怔住。
别扭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姜沂恣肆眉眼微弯,眨了眨眼,无辜道:“该到我了。”
“反正呢,它就陪我走到这儿了。”
说完,女生就把照片放进沈念来的掌心,偏了偏头:“这不叫迷信啊。”
至少,对很多人来说,算信仰。
姜沂起身走向候考区,拿到阅读材料考题。
正式的面试,大约每人十五到二十分钟。
会提前十分钟阅读材料,准备为时三分钟左右的主题演讲。
“华国正面对百年未有之变局。”
“当前……行百者半九十……绝不是敲锣打鼓就能实现的……”
“面对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和艰巨繁重的国内改革发展稳定任务……”
“面对大是大非敢于亮剑,面对矛盾敢于迎难而上……”
问题一:民族伟大复兴绝不是轻轻松松,敲锣打鼓就能实现的。
要求为:三分钟的主题演讲。
这是面试环节中占比偏重的一道题。
问题二:根据新时代……的要求,讨论对新时代好干部的理解。
至于问题三,则是根据个人资料而提的小问。
片刻后,姜沂推门而入。
入目所及,便是七个面试官,齐坐一排。
等自我介绍完,便由主考官引导进入面试环节。
姜沂抬眼望向考官,目光清浅,恣肆眉眼微弯,温言开口:“各位考官好。”
姜沂缓声落字,尽力将时间控制在恰到好处的范围内。
“在国际形势复杂多变的今天,时代已经给世界新摆了一局棋。”
“知之非艰,行之惟艰。机危并存时,每步落到实处,汇到终处,才能将机遇稳握手中,齐心协力走向复兴,因此……”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坚定人民利益根本不动摇,筑建好基石,走稳路,走实路。在当下……”
“以古观今……”
能走到面试环节的,大家的演讲内容,其实都差不了多少。
能从中具体找不同的,是每个人的思辨能力、心态、逻辑思维和临场发挥能力等等。
答完前两题,终于迎来了最后一题。
主考官是一个鬓角微白的和气儒雅的中年人,双手微叠,扣上题签,神情放松:“你觉得你的不足之处在哪里?能胜任处又在哪里?”
宋骥抬眼,笑容温和。
眼前的小姑娘,他自然知道是谁。
何况,资料上清晰写着上数几代人。
女孩的祖母谢依辞,是他的恩师。
但即便是面对故人之后,他也依旧要尽职完成主考官该有的责任。
眼前的女孩,这一场面试,流畅放松,落落大方,逻辑严密,前两题的分数自然不会低。
但他依旧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姜沂目光澄澈,温和道:“胜任之处,除去专业能力的话,应该是年轻。”
“拥有更多的精力,和较好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
“不足处,亦是年轻。”
“需要学习,需要适应,需要不断前进……”
宋骥闻言一笑,眼角的皱纹微微显露出来。
是实话。
但同样,是很讨巧的回答。
或者说,太过讨巧。
不过,思维太老实刻板的人,反而不一定适合进来。
不然为什么网民时常调侃,外交部的人,最喜欢“穷则争议暂搁,达则自古以来。”
凡是说出的,自然都是真话。
但说多少,说到何种程度,何时说,怎样说,都是大有讲究的。
真诚认真自信积极重要吗?
重要。
但真诚认真和积极,至少是面试者十之八九都共有的特点。
不过,入围后,还有另一场更为深刻剖析的面试,时限更长。
到时,或许这个答案就不止于此了。
宋骥低头写了个简评。
他接过一旁传来的题签,看了眼,才又问:“能问问你为何要来吗?”
“即便不再从事体育相关,你应该也会有其他更广阔的选择。”
“不过据我所知,你的祖母,曾就职于此,那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宋骥放下题签,又叠放着双手,神情不变地望过去。
姜沂其实一开始并未认出宋骥,毕竟奶奶走时,她太小。
但宋骥话一出,她脑海中就隐约出现了些交集记忆。
不过,她依旧神色不变地微微展笑,坦然道:“这的确,是原因之一。”
“想跟着她老人家的脚步,去走一走。”
姜沂并不回避自己资料上那些清晰明了的亲属社会关系,开诚布公道:“至于原因之二,您也看到了,我才十九。”
“父母尚安,家境……大概还算富足。”
“因此我没办法否认,比起很多同龄人来,落在我肩上的压力,小得多。”
姜沂顿了顿,才继续开口道:“有位长辈曾告诉我,既然那个无法选择的出身,已然比起旁人要幸运许多。”
“那更该,做更多的事,做更好的人。”
“尽所能做,尽所能帮,尽所能行。”
女生抬眼笑笑,恣肆眉眼舒展开来,眼神清明至极,也漂亮得太过夺目。
这是和他们从前选人时,那种常见的,最为属意的或温雅谦和,或苍润雅正模样。
截然不同的存在。
恣肆张扬,亦夺目。
像极了从苍茫雪巅上,扬泼而下的一场朝阳。
霁月光风,青山苍苍。
不退,不让。
恍惚间,宋骥似乎从对面女孩的身上,看见了无数的缩影。
却不是因为女孩。
而是,女孩因为他们。
细想来,近几年招选进入的新人,大多都有一个共同点。
几乎都是和他们这批人比起来,更自信,更坦然的存在。
年轻孩子和他们从前,只自信于自己赖以生存的专业知识不同。
年轻孩子几乎从出生开始,看到的就是这片土地的发展、甚至领先。
那些孩子外派出去,大多只能感受到生活上的差异,却并不会强烈感受到其中的排斥和自诩优越。
但他们这批人中的大部分,曾经对自己所处的时代,所处的土地,是做不到这样淡然处之的。
他们当然知道,这片土地能变好,能变得更好,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正等到那个时机。
工作性质使然,国籍使然,他们初期在外能遇见的麻烦或者危险,时常是成倍出现的。
宋骥叹了叹,笑着摇了摇头,才安静垂眸落下简评。
接过两侧考官传来的单子和题签,又抬头问道:“如你所说,你太年轻了。”
“既然你有途径深入了解我们的单位,那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这里并没有外界看到的那样光鲜亮丽,或者使命神圣。”
“我们的离职率、离婚率都相当高。”
“而初期的驻外派遣历练,哪怕是翻译人员,也无法避免。”
宋骥微微正色,也说着实话:“每次时限,大多是三到五年。”
“初期去的地方,大多是中亚或南非地区。”
“不一定有生命危险。”
“但地区条件,我想不必多做赘述。”
宋骥顿了顿,才开口道:“或许,会影响到你个人的伴侣关系,甚至将来的婚姻状况、子女教育状况。”
“毕竟家属随行,当中涉及到的审批,以及你家属本人的意愿,都是需要考虑的复杂情况。”
宋骥抬眸,目光和蔼却也犀利,眉梢微抬:“请问,你有考虑过这些具体的问题吗?”
姜沂眼底划过了然,弯眸,唇角带笑:“如果说,完全没考虑过,大概不太现实。”
“但我大概能比别人多出几年历练时间。”
“即便十年后,我也才三十岁。”
再者,不出意外,她竞选的是翻译岗位。
宋骥闻言叹笑无奈。
也就这时候,他才觉得,小姑娘的确是自己恩师曾吐槽过的倒霉孩子。
同一时间,连带着其他几位副考官,差点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他们自诩也面试过不少新人了。
落落大方的有,侃侃而谈自信无比的有,偶尔也会遇上那么几个愣头青,自诩舌战群儒,实际堪称杠精之王的。
但细数下来,他们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么个……能说一句实在有些耍无赖的新人孩子吗?
神他大爷的,十年后才三十。
言下之意,起步早,耗得起。
十五分钟时间到了。
姜沂也和其他考生一样,无一例外地得了个等候通知的消息,就有序退出了考室。
“老宋,这比人,可得气死个人不是。”
“这孩子要后面真进了,那可好玩儿。”
宋骥右侧的老同事,喝了口茶,颇有些哭笑不得。
在这京市,她也算是见过不少大清朝都亡了,在人民当家做主社会,还颐指气使的某少某千金的这个二代,那个三代,再来个四代。
就西城那块,随便掉个砖,都能砸中个什么少什么千金。
但这个小孩的性子,倒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