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釜底抽薪
沈老夫人讲到话末时，语气格外轻柔，就好似随口一问，并无甚深意，
就连她的眸色也极淡，看不出有丝毫波澜。
可就是这最后轻飘飘的一句，砸进薛管事的心中，却犹如千斤坠般，令他浑身僵愣。
他今日假装不知沈烟卓被抱走，借着弄玉院的动静，前来给寿春堂表忠心，
沈老夫人听后，显然有些不信他，
所以才会提苏朗月试探于自己，他虽唯唯诺诺，但答得也算天衣无缝，
看似他的回答正中沈老夫人的下怀，她也信了他的投诚，
是以沈老夫人给身契，也承诺放弃林力扶持他，甚至还会在沈景和面前保他，
如此诱人的条件，无异于告诉他，有了寿春堂这个靠山，他便不用再受李姨娘或沈长安的威胁了。
沈老夫人如此仁厚对他，她若还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若放在与沈长安允诺之前，就凭这妻女的身契他也没得选，只能任凭寿春堂差遣。
可实际上呢？
沈老夫人的心底，恐怕从未信他今日所言，所以才会抛出这不经意的一问。
她兜这么大一个大圈子，为得就是要让他放下警惕心！
如果他的回答有半分差错，那今日，他来寿春堂表的这份忠心，就会演变成别有用心！
沈长安猜的果然没错，这老太太何等精明，显然是怀疑上了流云阁！也怀疑上了他！
就算他今日不主动上门，出不了几日，这老太太也定会找上他。
还不如眼下，化被动为主动，最起码心里还有个准备！
薛竟平脑海中，又不由得想起沈长安递过来的话：
祖母久在内宅，心思细腻，扬汤止沸只能糊弄她一时。
要想彻底打消她心中的诸多揣测，薛叔今日必得去寿春堂釜底抽薪！
只要祖母问及流云阁，薛管事只管实话实说！
薛管事心思流转间，背脊处的汗已经冒了好几番了，薄薄的冷汗浸得他心底都发着寒。
好在沈长安心思快人一步，不然哪天，他若是毫无准备地被盘问，难保不会露出什么马脚来。
薛管事心中虽荡着惊涛骇浪，也滚过了这诸多心思，
可在沈老夫人眼中，他不过是默然思忖了片刻。
薛管事知道沈老夫人正在打量着自己，他极力稳住心神，拿捏好分寸道：
“多谢老夫人庇佑！ 侯爷归家那日，在流云阁奴才说、说错了话，惹得侯爷不快，侯爷吩咐奴才平日里多照看流云阁，然后奴才也就去得勤了些。”
薛管事虽语调平缓，但他言语间提到沈景和时，
眸底还是乍起了一抹惧意，显然对那日之事心有余悸。
一听事关沈景和，沈老夫人眉宇间染上了几分关切，她便多问了几句。
薛管事不敢隐瞒，忙将那日的前因后果都尽数禀了出来，
包括小厮那日本是去寻林管家的这个小插曲，他也没漏。
沈老夫人一五一十听完后，心中有了谱儿，
她虽浅点了下头，不过还是沉声问了句：“听你这么说，是侯爷自己开口送下人回得流云阁？”
薛管事凝神，再次仔细回忆了一番当日的情形，复道：
“是的，老夫人！奴才愚钝，当时害怕李姨娘回府怪罪，奴才还推脱了一番，侯爷震怒，当时大小姐也被吓坏了，直说两个丫头伺候够用，不用去寻。
但侯爷坚持，奴才实在没法子，就赶紧寻了人送去了流云阁。”
话落，薛管事口齿都打着颤，显然不想再回忆起这件事。
沈老夫人细细听完，虽浅点了下头，可她的眸色却愈发复杂起来。
薛管事哪会知道，他今日所言，沈老夫人早就已经了然于胸了。
当知道苏家下人被送回流云阁时，她就觉此事蹊跷得很。
所以，沈老夫人便从沈景和的贴身小厮那里，探查清楚了当日所有的细枝末节。
那小厮对沈景和忠心耿耿，嘴巴极严，
要不是桂嬷嬷他全家老小的身契威胁，还撬不开他的嘴！
那小厮当日所言，和薛管事说于她听的分毫不差，
这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两人，也不会合起伙来诓骗她。
如果他们所言属实，真相就是：沈景和念着沈长安体弱多病，所以才一时心软，把下人送回了流云阁，并无其他。
可不知道为何，沈老夫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秋阳一门心思想抬正，所以无论她怎么作妖使手段，自己都看得真真的，
可如今的沈长安，她却有些看不透。
沈老夫人本想着，若是薛竟平漏出了马脚，她就可以顺势查出些流云阁的端倪。
若是他没有异心，那她便扶持他上了管家位。
这样一来，就算到时候管家权下放，她依旧可以在寿春堂这方狭窄天地里掌握大局。
沈老夫人不免又想起，这段时间府中发生的大小事宜，眸色渐渐暗了下去，
丹烟杖毙，沈烟雨禁足，春云杖责，李姨娘晕厥，苏家下人回流云阁，薛竟平和于韬也老往流云阁跑。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和沈长安有关，简直令人细思极恐，
所以她心底。其实是希望今日能查出些什么，来佐证自己的揣测。
可事实已经摊在了她眼前，她也只能先放下对沈长安没依据的揣度。
但不猜忌，不等于不防！
屋内静默了好半晌，老夫人没发话，薛管事自然不好退下。
直到沈老夫人无端低呼了一声，这才打破了屋内诡异的安静。
“我这个老婆子年老昏聩，整天闲着，到养出了个爱出神的毛病！
侯爷关心女儿是理所当然的事儿，我也就是得闲，听这一耳朵。侯爷既然吩咐了，那你便多留心些流云阁，若是有”
沈老夫人言笑晏晏正说着话，却不知为何突然噎了一下。
薛管事顿悟，他垂眸躬身接话道，
“老夫人关心大小姐，奴才看着也很是感动，两位主子隔得远，若流云阁有个风吹草动的，奴才来寿春堂跑腿报个信也是应当！”
听了这话，沈老夫人舒心不少，她含笑颔首，后来倒也没再问流云阁的事。
反而是桂嬷嬷在薛管事退下之际，附耳叮嘱了他几句沈景和的事儿。
这算得上是薛竟平投靠寿春堂的第一张投名状，他自然不会拒绝，一一都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