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自私自利
（二十五）
萧瑨之警觉地看了她一眼，同时，身体尽量往后面缩去，可后面是冰冷的墙壁……她退无可退。
赵容姬很反常，这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实，此时的萧瑨之也不例外。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短短的时间内，萧瑨之的大脑疯狂地运转着，危险让她的心变得复杂，各种各样恶毒的联想，通通被安在一脸懵懂的赵容姬的头上，会不会冤枉了她——她又哪有闲心来关心这个问题？
难道她想骗她出去，让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杀死？对，很有可能，她是天人，杀她易如反掌，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对，报复，也许是为了报复，谁叫她曾经挟持过她呢，而她看起来，也不是宽宏大量的人。
于是，目的有了，动机有了，计划都有了，该有了都有了，萧瑨之的目光顿时变得冰冷。她已知道了一切，她不会上当受骗了，设下圈套的赵容姬只会计划落空！
“你以为你装成这幅模样，”萧瑨之眯起眼睛，冷冷地打量着赵容姬，“你嘴中的那些胡言乱语就会变得可信几分了吗？这是痴心，这是妄想！呵……你走吧，不要在我的面前扮出这幅可笑的嘴脸。”
赵容姬瞪大眼睛看着她，瞳孔圆圆，漆黑美丽，点缀着泪水，泪水转动几下，随即滚落下来。
……赵容姬哭了？
萧瑨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内心却为赵容姬的演技叹服，她居然可以想哭就哭，而且……还能哭得这么逼真，这么……富有感染力？
她立即摇了摇头，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赵容姬的嘴里却发出了一声呜咽：“你不相信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萧瑨之茫然道：“我……”
“我是真的想救你出来！”她急切地甩了甩撬锁的铁条，“等你出来之后，我们就一起去找媛姬算账！媛姬最讨厌了！天人最讨厌了！我们要让他们难过！特别特别的难过！就像，就像叶郎让我难过一样……”
她的表情急促地扭曲，没过多久，整张脸就皱成一团了，大滴大滴的泪水滑落下来，打湿了苍白的面颊。
萧瑨之惊恐地看着嚎啕大哭的赵容姬。
她刚才提到了叶郎，恍惚之中，萧瑨之没有漏掉赵容姬话语里最为重要的信息，叶郎，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赵容姬说的是他生前的事，可这也不对啊，赵容姬会突然因为过去的事变成这幅样子吗？她要变也该是早就变了。
“容姬，”萧瑨之小声说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不是伪装？
赵容姬擦了一把眼泪，稍稍平静了一点，她无所谓般地说道：“没什么，叶郎说一直很厌恶我，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不在乎这些的！”
萧瑨之不解地看着她，从她的话语中，萧瑨之似乎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叶郎，复活了。
“你们复活了叶郎？”她身体往前倾，惊愕的声音已是压抑不住，“你们怎么能做这种事？”这种违背天理的大逆不道之事！
“叶郎活了，”赵容姬点点头，很认真地说道，“可是，他又死了，唉，他活了，又死了，走得好快呀，快极了……”
她一边说，一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眼睛低垂，带着泪痕，瀑布般的黑发从手指的缝隙里穿过，这幅画面竟是既诡异又美丽。
“他是怎么死的？”萧瑨之感觉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媛姬怎么可以这样胡闹！
赵容姬抬起眼来，那目光让此时的萧瑨之打了一个寒颤，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啊，狐疑，狂热，痛苦，这不是人能够伪装出来的目光，此时此刻，萧瑨之已经完全确认了，赵容姬没有撒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因为没有人可以撒出真实的谎言。
“是被我杀的。”赵容姬轻轻说道。
萧瑨之以为她会发狂，然而她没有，她只是很平静地诉说着，就跟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叶郎醒了，可是，醒了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我，他很厌恶我，从很早很早的时候起，就非常厌恶我了。然后，过了一会儿，叶郎又说，他不厌恶我了，但我知道，这是假的，叶郎只是怕我而已，他怕我会杀他。傻叶郎，真是傻叶郎。”
“我把叶郎给杀了，因为我好害怕，叶郎说烦我的时候，我怕的不得了，我觉得我已经不是我了。我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自叶郎嘴中诞生的怪物，我没法变成人了，我真的好害怕，所以我杀了叶郎，杀了叶郎，嘿嘿。”
她露出白皙的牙齿，展颜一笑。
所以她要放她出来，萧瑨之迅速地理清了事实，因为，在赵容姬的心里，一切都是天人的错，她自己是没错的，只有报复天人，她才能安心。
她的猜测是对还是错？
“别伤心，”她对赵容姬说道，声音低沉而有力，“你做的事很平常，很普通，是人人都会做的……你瞧，我就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我会站在你一边的，因为这真的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她想让赵容姬相信她，然而，她却说不出什么漂亮话，语言苍白空洞缺乏活力，她只能如此。
赵容姬好奇地看着她。
“我不相信你！”声音清脆，带着活力，然而，下一个动作，却是一把把铁门拉开，“但我会放你出来，因为，因为我想要这么做！”
萧瑨之恍然地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她踏出铁门，一步，又一步，最后终于确认了，自己已经完全得到了自由。
很好。
“带我去找元素帛吧。”她对赵容姬说道。
赵容姬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用手支着下巴，说道：“对！去找他，必须要去找他……”她说着，又笑了起来，欢快地跳了几下，道：“找到他，打媛姬，如果没有媛姬，也就没有接下来的事了，都是媛姬的错，都是媛姬的错……”
“我的天啊。”
元素帛在牢里被惊醒，然后，就看到了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赵容姬和萧瑨之一同站在他的面前，而赵容姬，还在撬动关押他的门锁。
元素帛几乎是惊恐地看着面前的情景。
“咳，说来话长。”萧瑨之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长话短说。”元素帛言简意赅。
于是萧瑨之就真的长话短说了：“赵容姬决定报复媛姬。”
元素帛发了一会呆，这时，他的脑中被繁杂的念头所充斥，这些念头有“人真是善变啊”，有“这不是真的吧，这不可能是真的吧”，有“赵容姬这女人哪里值得相信了”，在听到萧瑨之的解释之后，又有“她认为是天人导致了这一切？那她自己是什么”。
元素帛狐疑地盯着赵容姬，然而，赵容姬却似乎没有感受到他的目光，她哼着歌，一蹦一跳地往前走去，从性格，到姿态，已跟从前大有不同。
萧瑨之突然觉得很尴尬，尽管她也不知道，这种尴尬从何而来。
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对元素帛说道：“就跟你所看到的一样，她变了，彻彻底底地变了。”
虽说人在这世上，自始至终都处于变化之中，然而赵容姬的变化，实在是显得诡异，在元素帛的眼中尤其如此。
“被死而复生的爱人骂了几句，就到了这一地步吗？”他疑惑地说道。
萧瑨之点点头，其实，她现在并不是不能理解赵容姬此时的变化。
两人跟着赵容姬往前走去，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直到……
杨真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他像是站在那里很久了，又像是突然来到，总之，一看到他，元素帛和萧瑨之就进入到了备战状态。
一个紧握剑柄，一个捏紧符咒。
杨真不明所以地看着赵容姬，他的心比别人的更细，因此，轻而易举地就发现了赵容姬的异样。
不一样了，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他甚至懒得关注赵容姬身后的二人，一门心思，都只在赵容姬身上。
“容姬，你怎么了？”杨真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得温柔。
可是赵容姬丝毫注意不到这一点，她仰起头，笑嘻嘻地打量着杨真，突然拍手笑了起来。
“大哥哥！大哥哥我很好！”
杨真：“……”
论年纪，赵容姬比杨真还大几岁。
“她没事，”萧瑨之不得已出面解释，“只是太过伤心了而已。”
“伤心？”赵容姬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她，“谁伤心啊？是我吗？我才不会伤心哩！我永远永远也不会伤心！我很快活！我很快活！”
于是，杨真的声音带了怒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把她怎么了？”
“不是我们，是…是叶郎和媛姬。”
杨真的表情可以说是无法形容了。
他颓丧地叹了一口气，握紧了拳头，身边的赵容姬却嘻嘻笑个不停：“大哥哥，好奇怪，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呀！”
“容姬，容姬，我……”杨真的声音充满了苦涩，“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
赵容姬欢快地说道：“你都是我的大哥哥！”
“对，”杨真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失落的笑意，“我都是你的大哥哥。”
“好啊，大哥哥，”赵容姬眼睛发亮，“我们去打媛姬好不好？我们去打媛姬呀！”
“好，好，”杨真麻木地说道，“那打了媛姬之后呢，打了媛姬之后，容姬，你想干什么？”
赵容姬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叫道：“我想打你！”她说着，飞快地朝杨真身上捶了两拳，口中道：“因为你也是天人，因为你也是天人！”
她的眼睛里聚满了泪水。
“你也是天人，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不然叶郎不会那么恨我，我打你，我打你……”
杨真默不作声，任由媛姬殴打，眼睛里却泛起了一汪泪水，他低声道：“容姬，你打我吧，不管怎么打都行，不管怎么打都行……”
……
“你真是个笨蛋！”媛姬对花吹雪骂道。
花吹雪却置若罔闻，当作没听到媛姬对他道出的话。
像这样的话语，媛姬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每一次，都显得是那么得没创意，笨蛋，傻瓜，只有这种词汇。
花吹雪简直要把它们当成是蚊虫的呢喃了。
可是媛姬不在乎，她喜欢说这种话，喜欢不停地说，喜欢对着花吹雪不停地说，她就喜欢，任谁来都没用。
“我知道，你喜欢上了那个女人……”媛姬看着花吹雪，吃吃地笑着，目光中充满了同情与怜悯。
花吹雪选择闭上眼睛，不去听媛姬所说的话。
“你爱上了那个女人，所以你很蠢，”媛姬如此点评花吹雪，“天人爱上凡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为什么不肯相信前辈说过的话？”
前辈们说过许多许多的话，可是花吹雪一句也不愿意听，他只是转了个身而已。
“天人爱上天人，也不会有好下场。”他对媛姬说道。
媛姬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你在说什么啊！你居然认为我爱上了你，你，你认为得太对了！”媛姬面红耳赤，兴奋不已，“没错，我的的确确已经爱上你，花吹雪，呜呜呜，我爱上你了……”
她的身体开始扭动，但是，扭动不足以表明媛姬心中的激情，于是媛姬选择了一个另类的表达方式：在地上打滚。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滚来滚去，边滚边说：“花吹雪，我好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她的眼中含着柔情蜜意，仿佛能把人融化。
面对这种盛大的热情，花吹雪终于有了反应。
“滚。”他说。
于是媛姬的打滚动作僵硬地停了下来。
“你太过分了！”她站起来，怒喝，同时抽出了自己的武器，“你伤害了我的心，你深深地伤害了我的心，所以，我要惩罚你，因为你太残忍啦！”
锁链在她的手里像蛇一样扭动，同时簌簌作响，但花吹雪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他像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一样。
一鞭抽在了他的身上，好沉重的一鞭，划破风声，呼啸而来，媛姬丝毫没有保留，于是，于是花吹雪的身上多了一条血痕。
可花吹雪就跟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一动也不动。
媛姬于是感到很不满意，他为什么不动？难道他不是人吗？不可能的！天人也是人啊。傲慢的家伙，无耻的家伙，他居然不把自己当人看……
于是，又一鞭过去了，这一鞭抽在了花吹雪的脸上，苍白的面容上，是触目惊心的血。
媛姬扶着铁笼的栏杆，低声叫了起来。
“疼不疼啊？疼不疼啊？”她的声音里满是心疼。
好快活的一鞭啊！疼在他的身上，快活在她的心里，快活几乎把媛姬给淹没了，她要更加用力，把他打得全是鲜血！
“你喜欢凡人！”童女的声音娇滴滴的，“你喜欢凡人，你好蠢哦！”伴随着锁链划过风声的声音，呼啸，呼啸…
门外。
赵容姬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们，好像过去的痛苦，如今已经烟消云散一样，她手指门，说道：“他们在里面！”
“你准备好了吗？”萧瑨之沉声说道，
元素帛点了点头。
门被一股巨力撞开。
萧瑨之急急忙忙地搜寻花吹雪的声音，却看见花吹雪……待在一个笼子里，而笼子的外面，是手持锁链的媛姬，再看花吹雪，脸上全是……血痕。
萧瑨之咬起了牙齿。
她好大的胆子，她好大的胆子！
四人的突然闯入，让媛姬陡然一惊，她迅速站起身来，圆圆的眼睛瞪视着门口的几人。
怎么回事？
还不到时候吧？
“容姬，你带他们几个进来干什么？”
媛姬不满地嘟起了嘴，此时的她，丝毫没有发现赵容姬的异状。
赵容姬却吃吃地笑了起来。
“……容姬，你？”媛姬顿时一脸疑惑，她不明白赵容姬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来，无数种设想在她的脑中飘过，可惜没有一种是对的。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元素帛已然出手。
掠身而起，至铁门旁，媛姬一惊之下，急忙阻挡，然而，弓弦一响，利箭嗖嗖而来，她大惊失色：“容姬，你好大胆！”
赵容姬点了点头，笑道：“我是不是很厉害？”
媛姬暗骂一声，怒道：“别跟我装疯卖傻，你这已经是大不逆了！”
说话之时，锁链急卷，往元素帛而去，然而，却被长戟挡下。媛姬顿时气结，咆哮道：“杨真！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这是你第几次背叛我了！”
她真是愚蠢，几次三番地相信他！
“我是近尘派的天人，”杨真平静地答道，“我只会自私自利。”
“你这不是自私自利，”媛姬的锁链向萧瑨之卷去，却被赵容姬的弓箭缠住，“你这是，毫无人性……”
“毫无人性，”杨真苦笑道，“那就毫无人性吧。”
此时，铁笼已被元素帛的长剑砍断，花吹雪自其中脱出。
以一对四，媛姬已无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