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复活
（二十三）
萧瑨之丝毫不为所动，她紧紧抓着匕首，手指的骨节因此泛出惨淡的青白色，匕首的尖端抵着赵容姬的脖子，杨真看在眼里，轻轻地咬起了牙。
然而他的脸上，并未出现紧张与恐惧的表情，大概，此时的他，正在极力克制这种东西吧。
另一方面，花吹雪三人缠斗正酣，竟是无暇顾及突然闯进来的杨真。
“只要你放下刀，我什么都会做的。”杨真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虽然情况紧急，几乎不容人有喘息的时刻，然而，面对杨真此时堪称异样的反应，萧瑨之的心里，还是忍不住产生了一点联想。
——杨真似乎，很在乎赵容姬。
这种在乎不是同僚对同僚之间的在乎，而是……萧瑨之收回了思绪，她觉得自己想得太远了。
不过，倘若自己的猜想为真的话，那的确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萧瑨之的唇边勾起了一抹冷酷的微笑。
“真的什么都可以做吗？”她问杨真，“你可不要骗我。”
“真的。”杨真的语气十分诚恳，他认真说道，“你要我做什么？”
萧瑨之抬眼望了花吹雪一眼，他和元素帛两个人加起来，堪堪与近尘派的领袖媛姬势均力敌，所以，必须要有一个人，打破这个僵局。
“你去帮我的同伴打败媛姬吧。”萧瑨之盯着杨真，微笑着说道。
杨真却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问萧瑨之：“只是这样而已？”
萧瑨之却不耐烦了起来，她皱着眉头，对杨真说：“你还在拖延什么？快去！”
杨真于是闭紧了嘴巴，行动之前，他深深地看了赵容姬一眼，深邃的目光中，似乎含有着千万种复杂的思绪，这目光让赵容姬嗓子一梗，心不由自主地发痛起来。
他真是愚蠢啊，就像自己一样。
长戟破空而出，朝着媛姬栽去，媛姬始料未及，匆匆躲避。然而，一刀一剑又迅疾无比，横住了她的去路，她操动锁链，想护住自己，却被敌人寻着了空隙。于是，片刻不到，三柄武器已经架在了媛姬的脖子上。
媛姬恨恨地看着杨真，杨真神色黯淡，道：“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媛姬闻言，冷笑了一声，朗声道：“不得已？好一个不得已！你不过是一个小孩儿，哪有那么多不得已？杨真，你再这样下去，下场跟小娥也差不了多少了。”
三柄武器锁住要害，她仍是丝毫不惧，小小的脸庞上，弯曲的眉毛愤怒的倒竖，脸庞也因为激动而红扑扑，嘴唇撅起，漆黑的大眼睛不满地看着三个敌人，如果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话，大概只会被她的可爱所倾倒吧。
“媛姬，你输了。”萧瑨之微笑道，“立下石誓吧。“
媛姬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嘴中叫道：“我没有听错吧？就凭你们，也要让我立石誓？”
“对啊，就凭我们。”萧瑨之的话语中带了一丝疑惑，但她并没有多想，“媛姬，现在是你输了，不对么？”
媛姬白了她一眼，骂道：“白痴。”说完之后，又跺跺脚，像个小孩子一样嚷道：“我就不立！我就不立！”
“不立？”花吹雪道，“那就只有一条路了。”
元素帛接口道：“死路。”
媛姬满脸通红，恨恨地看着他们三个，尤其是杨真，她咬牙切齿道：“要不是你……”
要不是他，她不可能输得这么快。
杨真叹息一声，转过头，对萧瑨之说道：“我已经完成诺言，你可以放开赵容姬了。”
可萧瑨之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她的匕首牢牢地抵在赵容姬的脖颈上，随着杨真的话语，她抬起眼睛，漆黑的瞳孔里，依稀可见冰冷的目光。她的唇边露出了一抹笑意，这笑容让杨真心里发寒，于是，接下来的事，也果然如他所预料的发生了。
“诺言？”萧瑨之微微提高了音量，嘴唇吐出一个上翘的余音，她略显惊讶地看着杨真，用十分无辜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什么诺言啊。”
花吹雪不解地看着她。
杨真顿时睁大了眼睛，惊愕之下，让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不成句子：“你……你…”
萧瑨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对杨真说道：“别这么害怕嘛，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哪能真骗你呢？不过，在媛姬发下石誓之前，我手中的刀子是不会放开的。”
媛姬冷笑了一声。
杨真冷冷道：“这与你之前所说的话不同。”
萧瑨之做出了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之前？唉呀，那是我没有说明白了。我记性真不好！”
杨真神情复杂，口中道：“你……”
“你什么你！”媛姬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你被骗了！白痴，真是白痴，连凡人的话也信。不知道他们是最会骗人的吗？”
“得寸进尺。”杨真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愤怒的表情，他咬牙说道，“我是不受威胁的。”
他和媛姬对望一眼，长戟霎时从媛姬的后心移开，朝花吹雪刺去，此招已是拼尽全力，速度之快，竟让萧瑨之来不及反应。花吹雪神色一变，急忙侧身躲开，身形一转，提刀朝媛姬攻去，媛姬得此空隙，锁链一动，突然旋绕而上，将她层层包裹，硬生生地挡了花吹雪一记攻击，长刀斩击在锁链上，发出了空寂的声音。
元素帛飞身而起，自上而下，一剑朝媛姬头顶劈去，媛姬的头顶未有防护，情况顿时危急，然而，杨真的长戟也随之而来，自下而上，朝着元素帛驶去，元素帛跃至空中，此时竟是无法借力转身。于是，一瞬之间，局势顿时逆转。
却见一声清亮的响声，杨真的长戟应声而落，往地上坠去，元素帛这才平安落地，原来，刚才，是花吹雪扔出长刀，打下了杨真的长戟。
如今局面已是二对二，昔时优势，荡然无存。
萧瑨之脸色苍白，她握着匕首，心中七上八下，颠簸不止，怎么办，要杀死赵容姬吗，可是……可是如今杀死她，又有什么好处？
杨真突然飞身而去，以一己之力，挡住了花吹雪与元素帛。他实力不如媛姬，数招之内，身上已然出现伤口，然而，这点时间，对媛姬已是足够了。
只见她的双唇快速地阖动着，竟是在默念口诀，当初她孤身一人，忙于应付元素帛与花吹雪的杀招，无暇使出近尘派的决法，如今却是得到了空隙。
花吹雪暗叫不好，身形一跃，长刀递出，就要阻止媛姬的行动，然而，就在刀即将接触媛姬身体的那一刻，口诀中的最后一个音符，已是默念完毕。
无数锁链拔地而起，化为天罗地网，花吹雪来不及反应，被罗网困在原地，再看元素帛，也是同样。
杀了她吧。此时，萧瑨之的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杀了她吧！
她轻轻说道：“对不起。”右手施力，割向赵容姬的脖颈，就在赵容姬苍白的脖颈即将被萧瑨之手中的匕首割开一个口子之际，杨真突然扬手一挥，掷出一物，萧瑨之顿时感到眼前一黑，手中匕首应声而落，竟是昏了过去。
……
媛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昏睡不醒的花吹雪。
她的目光流连在花吹雪的脸庞上，像一缕丝，在花吹雪的身上飘荡不止。值得一提的是，她的眼神不带有丝毫□□的滋味，所拥有的，只是好奇而已。
花吹雪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的媛姬。
“你终于醒了。”媛姬雀跃地说道，“我等了好久！”她露出惊喜的表情，言笑晏晏地看着花吹雪。
花吹雪则是漠然地看着她，眼神中藏着深深的疲惫与冷漠。
“萧瑨之在哪里？”他问道。
媛姬于是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她不满地抱怨道，“你就不能问点别的吗？比如说，‘你为什么要抓我’‘你抓我是为了什么’之类的。”
“我不想问，我只想知道萧瑨之在哪里。”
媛姬捧着脸看他，大眼睛一眨一眨，里面仿佛有星辰。
“你真无聊！”她不满地嘟囔道，“你看看你的心，你摸摸你的心，那里面有一条裂缝！如果你再这么无聊下去，那条裂缝会越来越大，直到你整个人变为两半！”
她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看着花吹雪，然而花吹雪的脸上，却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他如媛姬所言，抚上了自己的心，不过，很快，那只手又放了下来。
已经不重要了。
“就让它崩毁吧，”他说，“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呀！”媛姬不甘地嚷道，“你不觉得很可惜吗？多年修行的结果，就要毁于一旦了，与其如此，不如，不如……”她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花吹雪不解地看着她。
媛姬却是欢呼一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道：“不如，你来当我的玩具吧！”
花吹雪顿时愕然。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媛姬围着笼子打转，神情中充满了热切与向往，她兴奋地说道：“要不这样，我抽走你的所有意识，把你变成一个木偶，当然，是一个可爱的木偶。然后，我来给你打扮，来和你玩过家家，我最喜欢玩过家家了，我还会给你取名字，因为你从此就是我的木偶了，得要一个新的名字才行！”
她高兴地又跳又蹦，双目全是快乐的色彩。
花吹雪木着脸听她说话，良久，他才说到：“你不如杀了我。”
媛姬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逐渐，快乐的神情被委屈与不解所替代，她蹙着眉头，道：“你在说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不等花吹雪回答，她又十分认真地说道：“你放心好了，我对木偶是十分珍惜的。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保养你，每天给你擦上上好的桐油，每天把你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当然了，当我的木偶，你也不会寂寞的，我还有好多好多木偶，到时候你就和他们在一起，你会有好多好多兄弟姐妹的。”
“我不想当你的木偶，”花吹雪冷冷说道，“没有人想当你的木偶，我只想当一个人。”
媛姬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像是根本没明白花吹雪在说什么一样。
“可你快要不行了啊……”她闷闷地说道，“我是在帮你，难道你希望裂成两半，难道你希望变成怪物？”
“是，”花吹雪答道，“我希望如此。”
为了那若有若无的情感，抛却曾经所坚持的天道，放任自己的道心慢慢毁灭，从此以后，走向那条阴暗可怖的道路，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紧盯着媛姬，后者则因为这目光打了个寒颤。
一丝异样的感觉攀爬到媛姬的心头，她沮丧地发现，自己的内心之中，居然出现了名为恐惧的情感。花吹雪的冷漠让她感到恐惧，这种感觉，就好像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待着的时候，突然受到了一记重击一样。
她皱着鼻子，不满地看着花吹雪。
而花吹雪也在看着她。
“放我出去。”花吹雪说道。
“你太过分了，”媛姬委屈地说道，“你刚才想要杀我，现在就开始命令我，你把我当什么了？我觉得，你根本就不尊重我。”
花吹雪一愣，他略略地改变了一下自己的话语，用一种极力伪装出来的温柔，缓缓地说道：“放……我出去？”
媛姬于是更委屈了：“一听就是假的！”
于是，极力伪装出来的温柔顿时消失无踪，花吹雪闭紧了嘴巴，冷冷地看着媛姬。媛姬似乎并不惧怕他此时的目光，睁大眼睛，也在看着他。
正在此时，赵容姬走了进来。
“先生。”她说道，语气之中，是无法掩藏的期待。
她已做到了她答应要做的事，那么，媛姬会履行曾经的诺言吗？
媛姬似乎十分不满她此时的打扰，毫无疑问，赵容姬的来到，使媛姬糟糕的心情更添糟糕，她撅起了嘴，愤怒地看着赵容姬。赵容姬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你来干什么？”她问赵容姬。
“我来……”赵容姬生怕在这时候得罪了媛姬，她小心翼翼地酝酿着措辞，谨慎地开口，“我想知道叶郎什么时候可以复活。”
她说着，垂下了目光。
“你也是个笨蛋，”媛姬毫不客气地点评她，“你迟早变成一个道心崩毁的笨蛋。”
“我心甘情愿，”赵容姬压抑着心中的期待，“就算道心崩毁，也要见到叶郎之后再崩毁。”
媛姬冷笑了一声，赵容姬则束手而立。
良久之后，才听到媛姬缓缓说道：“跟我来吧。”
赵容姬这才如逢大赦，长出了一口气，跟着媛姬走了出去。
昏暗的房间中，架着一道屏风，依稀可见屏风后面的人影，那人影是那么得熟悉，就像，就像……赵容姬的额头上冒着汗珠，她的嗓子似乎哑了，疼得厉害，说不出话来。
为了见到叶郎，她什么都可以做，包括杀死最好的朋友，她愿意做一切让媛姬满意的事情，一切。
“我不会骗你的，”媛姬细声细气的声音响起，“他就在那后面，你想去见他吗，去见吧。”
赵容姬点了点头，走向屏风之后，她觉得自己不是走在土地上，而是踏在水中。
她的头脑似乎变得昏沉，好像被灌了铁块一样。
屏风的后面，站着一个男人，她认得这个男人，认得他身体的每一寸部分，比对她自己的还要熟悉。
他背对着她，多么熟悉的背影啊。
“叶郎。”赵容姬呼唤道。
叶郎回过了头，她看到一张冷漠的面容。
叶郎用冰冷的目光打量着她，那神情，就好像她不是她，而是一个怪物一样，可憎的怪物。
“叶郎？”她询问道，她不明白叶郎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真恶心。”叶郎张开嘴，对她说出了三个字。
赵容姬瞪大眼睛，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叶郎怎么可能说出那三个字，假的，一定是假的……
“你真让人恶心。”这次不会错了。
赵容姬的神情宛如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
她僵硬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手指是麻木的，好像被抽干鲜血，她对叶郎说道：“你是在说我吗？”
叶郎厌恶地瞟了她一眼。
眼神是做不得假的，他的的确确在用那样的眼神来看她。
一股寒意包裹住了赵容姬，她突然觉得好冷。
“你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女人，背信弃义，自私自利，无耻到了极致，恶心到了极致。”叶郎的表情开始扭曲，“我当初居然会救下你这种人，我当初居然会相信你这种人，最后，我得到了什么？人人都嘲笑我，看不起我，我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这真是，真是……”他的语气充满了怨恨。
“真是荒唐。”屏风外面的媛姬轻轻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