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假意改信
（十八）
羞辱之上更添羞辱，有人咬牙承受，有人想要反抗，于是那几天，皇城之中，多了刺客无数——一个个皆是奔赴着媛姬而来。
媛姬如此偏向凡人，杀她又有何错？
为了凡人的职务羞辱天人同僚，天人们面露不耻的神色，嘴吐轻蔑的字语：媛姬乃奴颜婢膝之辈！
杀她，是为了伸张正义。
第一个伸张正义的天人被挂在城楼上吊了三天，他没死，天人坚强的体质也不允许他死，他只是被挂在城楼上了而已。在城楼下经过的人们纷纷驻足围观，好奇的眼神穿梭不止，端详着绳索下那张独属于天人的美丽面孔。
被挂在城楼上的天人……真是稀奇啊。
媛姬缓缓走上前，问天人：“后悔了吗？”
天人捂着面孔，片刻之后，咬牙切齿道：“媛姬，我必杀你！”
媛姬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她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放他下来吧……让他杀。”
天人于是被放下来了。
被放下来的天人没有任何动作，就连姿态，也和之前一模一样——固执地用袖子遮住脸。他的手里没有武器，想要杀死媛姬，只能用牙咬，用脚踢，用手抓。
人人都在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天人深吸一口气，突然长啸一声，声音清越，传达百里，所有人都在这一刻瞪大了眼睛，行动，他要开始行动了！
然后，天人一手捂着脸，一手扶着腰带，迈开双腿，跑了。
他的速度很快，快过被狐狸追着的兔子。
那些瞪大眼睛的人脸上纷纷露出了复杂的神色，这实在是，这实在是……
要去追他吗？有人问媛姬。
不用了，媛姬面色忧愁，摇了摇头，他现在应该在去魏国的路上，唉，真是可惜，他现在也只有魏国能去了。
此事发生之后，天人顿时老实了很多。
媛姬再接再厉，为天人设立了许多规则，不许横暴凡人，不许滥施事务，不许放浪形骸，不许凭心而动……天人私下说，媛姬心中的天人，比凡人还要凡人。
可这正是媛姬需要的结果。
近尘派的名号逐渐浮出水面，媛姬坚信自己得证了天道，那些不认同自己的天人，没有一个不是走在邪魔外道上。
赵容姬站在殿外，深吸一口气，每次见媛姬，她的心里总是会出现紧张的感觉。
杨真的眼神带着温润、带着悲伤，他悄悄地对她点了点头。
赵容姬并不明白杨真的意思，事实上，对杨真表现出来的很多举止，她都保持了一个莫名其妙不解其意的状态。
她朝殿中走了进去。
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坐在殿中的椅子上，双手摊开，眼睛微微眯起，看来，她正在闭目眼神。
媛姬的外表幼小可爱，然而，这等幼小可爱的外表，却与一种病症有关，总之，媛姬是忌讳“侏儒”这两个字的。
赵容姬看着媛姬，轻轻吐出两个字：“先生……”
天人中德高望重者，以先生相称。
媛姬睁开了眼睛，眼神凌厉，宛若冰雪，覆盖在赵容姬的脸上，她说：“任务失败了？”
赵容姬微微咬起了嘴唇，点了点头。
“我早就说过了，”媛姬声音稚嫩，“你实力不够，这种事对付不来的，这次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赵容姬没说话，心里却充满了不甘，她是失败在实力上吗？赵容姬不这么认为，她认为自己是失败在心性的天真上。
媛姬似乎看穿了赵容姬的想法，她说：“心性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赵容姬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他们的确很强，”杨真说道，“离凡派的人也在帮助他们。”
他必须开口，如果他选择了沉默，那么，立下的誓言，就会反噬道心。
“离凡派的人？”媛姬一惊，反问道，“这可能吗？”
她皱着眉头思索。
“的确如此，”杨真僵硬地开口，“离凡派的人认为，我们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分了，如果他们再不出手，那就……”
“那就荣誉尽失。”赵容姬接过他的话。
媛姬的眼神透着一股狐疑的味道，她盯着赵容姬与杨真二人，不说话，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扫来扫去。
赵容姬的心里敲起了细密的鼓点。
他必须得撒谎，一时的惩罚，总好过永世的道心崩毁。
可是，赵容姬却不能坐视这一切的发生，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对，做点什么，因为她不能给媛姬留下一个无能迟钝的坏印象。
她实力平庸，所以，要表现得其他人更热情，才能让媛姬记住她。
有什么办法，赵容姬陷入了思索了之中，有什么办法，既不违反誓言，又能让媛姬记住自己呢。
她悄悄地抬眼去看杨真，杨真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她那样的挣扎矛盾之色。
媛姬的表情却是极其复杂。
她悄悄地扣起了桌子，道：“不可能，离凡派不可能帮助他们，这些人都是最自私的，心里只有自己，怎么可能贸然出手？”
“不是贸然，”杨真修正了赵容姬的话，“他们躲在暗处，出手极其小心，我猜，即使当场抓包，他们也是不肯承认的。”
媛姬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她说：“杨真，你知道撒谎的下场吗？”
杨真点头：“先生，我知道，所以我从不撒谎。”
他平静无波地撒谎，心里没有浮起一点波澜。
媛姬突然笑了，幼细的笑声充斥了殿中的每一个角落，她说：“很好，很好，我相信你。”
“先生，”赵容姬心中发急，急急说道，“还要再派人去吗？”
媛姬不言不语，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赵容姬不明白媛姬目光的意思，她只知道，媛姬的目光让她感到紧张，由衷的紧张。
“容姬，”杨真突然开口，“那三个人的具体情况，你还没有禀告给先生。”
“啊？是。”赵容姬一愣，然后，对媛姬讲起了三人的实力状态。
她讲得很认真，可讲完之后，杨真却似乎很不满意，他对赵容姬说：“只有这些吗？”
赵容姬不解地看着他，她都已经介绍完了啊，还有什么？
“只有这些吗？”杨真又问了一遍，“容姬，你再好好想想。”
到底是什么？赵容姬的心在砰砰直跳，她感觉得出来，杨真是在帮她，可是，天性愚笨的她，却搞不懂杨真的意思。
这真是，真是……
赵容姬的额头上浮起了一层薄汗。
媛姬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漆黑的眼睛里褶褶生辉。
赵容姬迎着这样的目光，呼吸短促而沉重，她的脑子里混乱地响着，思绪胡乱地走来走去，从最平常的小事到最无聊的流言……最无聊的流言！
听说媛姬先生颇好美男子，尤其是，貌若好女的美男子。
赵容姬眼神一亮。
下一刻，她声音雀跃地说道：“花吹雪，三人中的花吹雪，容貌美丽，胜过女子，我与他对敌时，心神也几为他所掠呢。”
开玩笑，她怎么看得上花吹雪这个类型的，然而，为了吸引媛姬，也只好牺牲一下自己的品味了。
媛姬果真来了兴致。
“很美丽？”她问道，“有多美丽？”
赵容姬微微一笑，吐出了八个字：“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媛姬用手支着脸，露出了神往之色。
杨真趁热打铁：“容姬，你为何要说起这个？先生岂会在乎这等凡俗之事？就是先生在乎，有离凡派人相助，先生又为之奈何？容姬，你……”
他还没说完，话语就被媛姬给打断了。
“够了！”媛姬不耐烦地说道，小小的胳膊上下挥动，“离凡派的人，我早就看不顺眼了，这次正好教训教训他们！”
她看起来兴奋又焦躁，好像恨不得下地跑三圈一样。
杨真的眼神里露出了笑意。
……
萧瑨之重新换上了女装。
她的头上系上了一条发带，发带上带着两支流苏雕花发髻，身上穿着青色云纹纱衣，露出雪白的腰部，上衣的末端垂着零碎的吊坠，走起路来，发出轻响。
她站在镜子前，饶有兴致地左顾右看。
镜子里面的人娇俏而可爱，少女的稚嫩与风情展露无遗。
“好看吗？”她蹦蹦跳跳，想去问元素帛，然后，却和突然从楼梯上上来的花吹雪撞了个满怀，花吹雪还没怎样，她的脸就先红了。
花吹雪一愣，打量了她几下，说道：“很好看。”
萧瑨之逃也似的跑了，花吹雪呆在了原地，愣了好一会。
“萧姑娘，”元素帛抓起她的手，在里面塞了一个东西，“这是给你的簪子。”
萧瑨之惊讶地盯着手里的簪子。
“这这这……这也太大了吧，这要我怎么带啊？”
元素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萧姑娘，你也不一定要带在头上啊，放在手里，时时欣赏，就足够了。”
萧瑨之笑着把簪子收了起来。
悠闲，生活似乎在一瞬之间，变得如此之悠闲。
萧瑨之几乎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她只记得买买买玩玩玩……或许，这才是生活的真义！
回到客栈的时候，花吹雪的面色很严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说。
萧瑨之默默低下了头，她心里清楚，近尘派的人随时会来，如今的美好生活，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必须得想个办法……
“我们需要一个一劳永逸之策。”沉思之后，萧瑨之开了口。
“如果他们分批车轮战的话，”元素帛面色凝重，“那就是再强的高手，也会被削弱的不值一提，何况我们……”他呵呵干笑了两声，元素帛自认不是拖后腿的那个。
萧瑨之瞪了一眼元素帛，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元素帛还未说话，花吹雪就已经开了口：“直捣黄龙。”
“什么？”元素帛和萧瑨之同时喊了起来。
他们……没有听错吧？
“你们没有听错，”花吹雪说道，“我提供的办法是，直捣黄龙。冲进近尘派的内部，拿下近尘派的首领，逼他立下石誓。”
他说得轻巧，可萧瑨之听得却不轻巧，事实上，花吹雪的方案让她想起了四个字：自投罗网。
萧瑨之终于忍不住问了起来：“你确定这不是自投罗网？”
花吹雪摇了摇头：“元素帛说得很对，如果等他们派遣高手分批而来的话，那么再强的高手，到最后都会变得无可奈何，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他的眼神转厉，道：“不如冒险一搏。”
“可是，”元素帛吸着冷气道，“这听起来还是太冒险了。”
“那么，”花吹雪反问，“有什么不冒险的方案？”
元素帛顿时左顾右盼，眼睛转了又转，沉思半天，愣是没想到一个主意来。
三人跑进近尘派的总部……元素帛的心里直犯嘀咕，这听起来岂是冒险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啊，这简直就是……简直就是疯狂！
“难道要躲在偏僻的地方一辈子？”萧瑨之喃喃道。
不行，趋茫山就够偏僻了，最后还不是被找上门来了？
花吹雪的方法虽然冒险，但仔细一想，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只是这方法，一个行不好，就是瓮中捉鳖，自投罗网！
让人不由胆战心惊。
“要如何混进去呢？”萧瑨之问花吹雪。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花吹雪吐出了五个字：“我也不知道。”
萧瑨之：“……”
元素帛：“……”
这，这也太乱来了吧？
脑中的思绪走得迅疾，无数的想法在成形。
萧瑨之眼神一亮：“或许我们可以假意投降？”
花吹雪一愣：“假意投降？”
萧瑨之点头道：“对，你们就说，你们再也受不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了，所以决定把我交给近尘派的各位先生了。当然喽，我呢……”她眼珠一转，“我自然要装得像一点，不停得骂你们，骂你们！”
她满心期待地等着二人的反应，然而，预想中的期待没有，有的只是二人充满怀疑的眼神与尴尬的静默。
萧瑨之：“……”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最后，还是元素帛打破了这沉默，他干笑两声，问道：“他们会信吗？”
“就算他们不信，”花吹雪道，“也无非又一场战争罢了。”
萧瑨之也陷入了思考之中，要如何取信于近尘派的天人呢？不能突然之间投降，这样的话，没有人会相信的，最好有了一个契机，一个合情合理、改变一切的契机。
“等，”她突然开口道，“我们需要的是等。”
元素帛和花吹雪不解地看着她。
萧瑨之故作高深地笑了两声：“他们迟早还会派人过来的，而且，我猜，会一次比一次强。这时候，就需要你们两个了！”萧瑨之小声说道，“你们要打赢敌人，但是，要故意负伤，做出一副惨胜的样子来，然后，我再故意跟你们吵架，埋怨你们实力差。最后，你们要表现得心灰意冷，无比寒心，制住了我，再把我带到近尘派那里去……”
她说得头头是道，神色兴奋无比。
花吹雪的神色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良久，他才说道：“值得一试。”
“可是这方法有个漏洞，”元素帛接口道，“最大的漏洞，那就是……”他扫了一眼花吹雪，“花吹雪是天人，他没有那么容易寒心的。”
“那该怎么办？”萧瑨之觉得元素帛说得有道理。
“道心，”花吹雪道，“我的道心若是出了问题，那做出什么，都不足为怪了。”
“那么问题来了，”萧瑨之又问道，“如何让别人相信你的道心出了问题呢？”
这真是个难题啊，他们这一路上，也没发生特别惊天动地的事，道心，天道的见证，岂会说破就破？
萧瑨之把手枕在脑袋上，好整以暇地思考着。
她想到了血菩萨，她的道心是怎样破的？
“如果我爱上你呢？”花吹雪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萧瑨之愣在原地。
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花吹雪。
“什……什么？”
“如果我爱上你呢？”
花吹雪又说了一遍，相比上次的颤抖，这次显得游刃有余多了。
他的态度悠然自若，缓缓道：“天人的道心崩毁，不是为心，就是为情，为心，我若属意于你，自然理由充分，为情，我若情迷于你，自然让别人无话可说。”
萧瑨之目瞪口呆，是……是这样的吗？
再看元素帛，也是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
“等等，”她努力地理清自己脑中的思绪，“你是说，你要爱上我？不对，不对，你要装□□上我的样子？”
花吹雪点了点头：“是。”
萧瑨之一下瘫倒在椅子，她觉得她自己再也爬不起来了。
“可是，这也，这也太……”她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这跟你道心崩毁又有什么关系，我这……”
“我爱上了你，这是道心崩毁的前奏，你不爱我，这是道心崩毁的重心，你爱他，这是道心崩毁的结语。”花吹雪说得有条有理，头头是道。
萧瑨之费力地转动双眼，瞄向元素帛。
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