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血菩萨之死
（十六）
血菩萨宛若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焦急地叫道：“是的！是这样！她说得没错，我，我的确是有一颗人心。”
四道目光一齐望向她，沉默不语的神情里，隐藏了多少不能诉说的复杂讯息。
赵容姬缓缓走过来，扶起了血菩萨，她的动作轻柔而缓慢，被她扶起的血菩萨脸上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
“容姬，你……”
“告诉我，你真的想活下去吗？”赵容姬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
血菩萨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很好，那很好……”赵容姬轻轻叹息道，突然，她伸手拿出一只利箭，箭头对准血菩萨的腹部，往前狠狠一送，刹那间，箭尖捅穿了血菩萨的腹部，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白色的尾羽。
偷袭来得是如此之快、如此之顺理成章。
血菩萨轻轻叫了一声，声音含在她的喉咙里，混浊而莫名，叫人听不真切。
她愣愣地看着赵容姬，正如萧瑨之也在愣愣地看着他们二人。
长箭的箭头自血菩萨的背部露出，带着血，带着内脏的碎片，腥味开始像水一样在空气中流淌。
“容姬……”血菩萨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倒了下去。
她倒在了萧瑨之的怀里。
元素帛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花吹雪则神色复杂，沉默不语。
“为什么……”萧瑨之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话，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她好像有无数个问题要问，又好像没有话语都没必要说出来，“到底是为什么……”
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睛里竟然没有仇恨。
血菩萨勉强笑了一下，血沫从嘴角不断流溢出来，她挣扎了一下，喘着带有腥味的气，对萧瑨之说道：“谢谢你。”
一切的修为，一切的实力，只来得及让她说出三个字，在这三个字后，她就宛如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只有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嘴里淌出。
猩红的血，透着沉重的黑色，萧瑨之从来没有见到这么沉重、这么绝望的红，它好像吸走了天地间的一切颜色。
红色布满了她的眼睛。
她轻轻地放下血菩萨的尸体，站起身来，盯着赵容姬，一言不发，脸上的神情冷酷而复杂。
赵容姬嗤笑了一声，目光流连在杀了血菩萨的那只手上，她笑道：“你想做什么？”
“答案，”萧瑨之深吸了一口气，“我需要答案。”
“答案？”赵容姬玩味地瞧着她，“答案不是早已存在于你的心上了吗？我是天人，这你早就知道了，她也是天人，这同样是你所知道的。现在，我看见她为了活命，对人下跪。你说，我能怎么办？难道要我当作没看见？如果我这么做了，那么，不出十天，所有人都会说，大梁国的天人可以为了自己的性命跪地求饶！”
“……”
萧瑨之只想冷笑，她说得真对啊，血菩萨已经为了生存而丧失了尊严，她丧失的不是她自己的颜面，而是整个天人的颜面，为了整个天人的颜面，取走血菩萨的性命，又有什么不对？
更何况，血菩萨做了那么多孽，杀了那么多人，杀她，再正确不过了。
“我曾经保护过她，”赵容姬沉默了一会，说道，“用符咒去除她身上的味道，让她得以杀人度日，我对她并不是没有感情，然而，我是个天人，我必须以自己的任务为重。”
“那么，”花吹雪道，“你的任务是什么？”
他的手往腰间伸去，握住了刀柄。
赵容姬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不是很明显么？”她柔声道：“你们应该早已知道了啊。”
突然一扬手，张弓搭箭，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箭尖指向花吹雪，弓弦轻响，一箭送出，花吹雪一惊，身体往后一跃，长箭擦着他的衣服而过，落到人群之中，轰然一声，宛若惊雷落地。
“好箭法。”元素帛眼睛发直，喃喃道。
“还有呢。”赵容姬妩媚一笑，连发三箭，一箭快过一箭，一箭接着一箭，花吹雪躲过三箭，神态已不复从容。
“元素帛！”萧瑨之急得叫道，“你还不快上前去帮忙！”
元素帛一惊，举剑便至，一剑朝赵容姬劈去，赵容姬以弓阻之，间隙中，又搭一箭，箭尖指向元素帛。元素帛一顿，弯腰便躲，赵容姬手腕一翻，长弓一转，转向了花吹雪。花吹雪举刀而立，已做好准备。
突然之间，赵容姬弓向再变，这次对准的是萧瑨之，萧瑨之顿时悚然一惊，惊恐之中，竟忘记了躲避。赵容姬朝她妩媚一笑，看得萧瑨之由衷一愣，顷刻间，弓弦轻响，一道长箭破空而来，朝着萧瑨之驶去。
花吹雪暗叫不好，提刀欲阻，却见雷鸣声中，萧瑨之立于原地，竟是毫发无损。
萧瑨之拍着胸口，叹息道：“幸好当初从皇宫里偷出了不少符咒……”
赵容姬哼了一声，这时，花吹雪已冲到了她的身前，他手扬起，朝着她一刀劈下，刀势之中，手腕又翻，刀式在瞬间变了几变，几道不同的刀光包围了赵容姬，竟未出现一点空隙。
赵容姬以弓为盾，左阻右挡，身体躲避着刀光，然而，姿态已不复当初的游刃有余，变得手忙脚乱了起来。
她突然抬腿朝花吹雪踢去，花吹雪身姿一歪，躲过赵容姬的攻击，赵容姬趁这空隙搭上一箭，却是朝着元素帛射去。
元素帛正准备偷袭赵容姬，却未曾料到她如此做出如此举动，当下时，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无奈至极，只能提箭一劈，将箭一剑劈成两半。
硝烟过后，箭一分为二，摔落在地上，而元素帛轻叫一声，手握虎口，皱起了眉毛。再看他的手，虎口处有鲜血流出，硬接赵容姬一箭，竟是伤了他的右手。
“很好！”赵容姬笑道，“一只老鼠的牙拔掉了。”
花吹雪眼神转厉，一刀朝赵容姬的肩膀处砍去，刀法朴素，甚少机变，赵容姬轻笑一声，提弓一挡，正堪堪挡住之机，突然惊叫一声，倒退一步，捂紧肩膀，萧瑨之定睛一看，发现赵容姬的肩膀上出现了点点红色。
原来，花吹雪的刀法虽是朴实无华，里面却暗藏玄机，他虚晃一招，好似欲断赵容姬喉咙，在赵容姬横弓阻之的时候，又手腕一翻，刀势一变，如风急转，往赵容姬的胳膊处砍去。赵容姬不及反应，被他得手，胳膊已负伤了。
赵容姬喘息一声，以弓为杖支撑着身体，面露痛苦之色。
“好刀法，”她说，“真是好刀法，可惜……”
话音刚落，突然伸手一翻，一口气搭上五箭，五箭各指向不同方向，弓弦紧绷，再轻轻一送，五箭顿时破空而来。
“是散珠箭法！”萧瑨之不禁惊呼。
三箭朝着花吹雪而来，花吹雪躲过一箭，砍下一箭，最后一箭擦着他的头发而过。另外两只箭，一箭向元素帛而去，元素帛暗骂一声，往地上一伏，箭擦着他的脑袋而过。最后一只箭朝萧瑨之驶来，相比起其他的箭，这只箭显得轻轻松松、有气无力，好像发箭的赵容姬，已经在那四只箭上，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一样。
萧瑨之很轻松地就躲了过去，她心中疑惑，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耳边一声“小心”，是花吹雪的声音。
赵容姬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眼前。
萧瑨之一惊，转身欲逃，然而，脚步还未迈开，赵容姬的手已经到了她的眼前。那是苍白而纤长的手指，在阳光下失去了一切血色，好似鬼的利爪。
萧瑨之望着这只手，她感觉，这一瞬间，自己的一切神思好似都被赵容姬给捕捉殆尽了。
耳边响起了花吹雪和元素帛的声音，隐隐约约，虚虚幻幻，听不真切，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下一瞬间，赵容姬的手掐住了萧瑨之的喉咙。
喉咙一紧，恐惧的感觉瞬间流溢全身，萧瑨之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化为了冰雪，冻住了她的身体。
她竟产生了想要呕吐的欲望。
“你做什么？”花吹雪收刀入鞘，冷声道，“以凡人为人质，这就是天人的尊严吗？”
“以三对一，”赵容姬毫无愧色，“你的尊严又在哪里？”
萧瑨之惊叫道：“什么？我也算啊……”
“等等！”元素帛急得不住挥手，“大家都等等！容姬姑娘，打了这么多时，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你为什么攻击我们。”
赵容姬冷笑一声：“这还用问么？”
不等他人回话，她朗声道：“你们包庇火烧大梁天子宫殿的大逆之人，已经是人人得而诛之了，不止是我，整个近尘派的天人都在看着你们。”
“你是近尘派的？”萧瑨之又是一声惊叫，“唉呀，怪不得……”
赵容姬不解地看着她。
萧瑨之接着说道：“怪不得那么莫名其妙……”
赵容姬冷哼一声，道：“萧姑娘，如今你的命，是在我的手里。”
“我知道！我知道！”萧瑨之赶紧说道，语气中带了讨好的味道，“你的手能不能稍微松一松，对，稍微松一松，我的喉咙快要被捏断了，呃呕……”
她突然重重地咳嗽了起来，在咳嗽的间隙里，萧瑨之清楚地看到，赵容姬的脸庞上闪过一抹厌恶的神色。
好像什么计划得手了一样，萧瑨之忍不住悄悄地笑了起来。
打不倒你，恶心恶心你也是好的。
“放了她，”花吹雪脸上的神情依然冷静，“否则，我不能保证我做出什么事来。”
“你在威胁我？”赵容姬吃吃地笑道，“若是换了以前，我也许会很害怕，但是现在不会了，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很在乎这个女孩，在她被小娥抓走之后，你快要急疯了……”
什么？
赵容姬的话让萧瑨之暂时失去了恐惧，这一瞬间，她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花吹雪为了她，快要急疯了？急疯了？花吹雪？
她看向花吹雪，又在心里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压根不可能出现跟“急”字“疯”字有关联的神情，一定是血菩萨在胡说八道，一定是！
“你在说什么胡话！”不顾危险，萧瑨之厉声骂道，“花吹雪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我告诉你，我被抓走之后，花吹雪是什么表现，我完全可以猜得出来，他一定在悠哉悠哉地喝茶，说不定还抽空练了会刀！”
“……”赵容姬一脸无言，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萧瑨之。
“快放手！”萧瑨之再接再厉，“像花吹雪这种冷心冷肠的天人，根本就不畏惧一切威胁，你的行动毫无意义！”
赵容姬压根懒得理她，只是对花吹雪说道：“放下你的刀，不然我就杀了她。”
萧瑨之叫道：“花吹雪，别放！千万别放！让她杀！有什么了不起的！”
花吹雪定定地赵容姬，他缓缓伸手摸向腰际，拔出了长刀，刀光刺眼，宛如日光临身，萧瑨之眼睛一眯，心里却是一酸。
难道他真的在乎她？
现在好像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我放下刀，你就肯放了她？”他问赵容姬道。
“当然，”赵容姬微笑，“我从来不说谎话。”
花吹雪轻叹一声，道：“但愿如此。”
一声轻响，长刀竖着掉在了地上，花吹雪两手空空，沉默地看着赵容姬，他的手乍然失去了刀，因此感到很不习惯，握成了拳头。
元素帛握着剑，神色变化，似乎是想做些什么。
赵容姬瞄了他一眼，轻笑道：“小公子，你可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些什么来。”
“我不动，”元素帛面色凝重，“你快放人。”
“我从不说谎。”赵容姬说着，手缓缓松开，放开了萧瑨之。喉咙上异样的感觉乍然而逝，好像重新得到了自由一样，萧瑨之猛地吸了两大口空气。
就在此时，花吹雪突然一把拔出地上的长刀，飞身而上，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刀一挥，一刀横在了赵容姬的脖子上。
“别杀她！”萧瑨之叫道。
赵容姬脸色苍白，眼睛中有怒色浮现，她颤声道：“好啊，好得很啊，背信弃义，离凡派的人是越来越了不得了……”
“背信弃义？”花吹雪淡淡道，“我答应过你什么？”
他什么都没答应她，他只是顺从了她的话语，放下了手中的长刀而已。
因此，赵容姬脸上的怒色更甚，她恨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然，不能根据你的外表，就把你当作可以信得过的人看待！”
花吹雪长笑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局势急转而下，萧瑨之只感到世事变幻莫测，让人心惊胆战，恐惧不已。
“近尘派只有你一个人来抓我们吗？”元素帛问道。
赵容姬嗤笑一声，道：“怎么可能？我不过是抢在了所有人的前面而已。”
“那究竟有多少人？”萧瑨之顿时心中焦急无比。
赵容姬眼珠转了转，柔声道：“这我怎么知道呢，几百人可以有的，几十人也可以有的，你们是不是怕了？怕的话，就把我给放了，不然的话……”
花吹雪道：“不然什么？”
“不然的话……”赵容姬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不然的话，我可是要生气的！”
萧瑨之差点笑出声来。
赵容姬在说完这句话后，脸瞬间就红了，她的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言不语。
“容姬姑娘，你实在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元素帛的眼睛发着亮光，“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厉害的箭法！”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崇敬之意。
赵容姬沉默而不解地看着他。
元素帛继续说道：“能练成这么箭法，容姬姑娘在天人中的地位应该很高吧？要不这样……”他说着，缓缓笑了起来，“容姬姑娘，我们拿你交换我们的安全，你看如何？”
赵容姬一惊。
花吹雪摇了摇头，道：“恐怕不行，近尘派的人都冷漠而自私，为了一个同僚，放弃到手的功劳，他们恐怕不会干这种事。”
元素帛叹了口气。
“那该怎么办呢，容姬姑娘，有什么办法能护住你的性命，又能让我们平安无事呢。”他不咸不淡地说着。
赵容姬轻轻地咬起了嘴唇，花吹雪说得没错，她是清楚那些人的秉性的，那些人的眼中只有自己，同僚……倘若能带来价值，自然一片亲热之意，倘若给自己带来了损失，那自然是能推多远，就推多远了。
会有人在乎她的生命吗？
她黯然地想着，一个身影却在心中浮现，不，不可能，她又把那个身影给按了下去。
一道黑影呼啸而来。
不是黑影，萧瑨之定睛一看，是一柄武器，挡着日光，朝三人栽下来，来得峻急，速度奇快。
长戟斜斜地插在地上，激起烟尘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