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狼美人之死
（九）
萧瑨之一把抱住杨五娘，杨五娘费力挣扎，不断推她搡她，然而她的力量远远比不过萧瑨之，竟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杨五娘不动了，然后，哭了。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嗓子里发出呜咽的声音：“我不杀她了，你放开我吧，我不杀她了……”
萧瑨之看到杨五娘这副模样，心里一阵难过。她此时所做的，真得是对的吗？
狼美人轻蔑地哼了一声，道：“不要忘记了，我们可是有过承诺的。”
是啊，因为她和花吹雪的承诺，所以就算她是一个恶贯满盈之辈，她也必须得活下来。可是，可是……
萧瑨之厉声问道：“狼美人，你和离火庄的庄主究竟有何仇怨，让他连你的名字都听不得？你可知道，我偶然间说出了你的名字，他就想要杀我！”
“仇怨？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来着，我把他的儿子抓了，过了几天的夫妻生活，”狼美人眼睛一眨，“怎么？他想因此杀你吗？这可怪不得我呀！”
元素帛叹了一口气，道：“要是老庄主在这就好了。”
萧瑨之：“……你还嫌这个世界不够乱吗？”
花吹雪道：“他在又有什么用呢？他是个尤其懦弱的人。他不敢做什么的。”
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的杨五娘，已经握紧了刀子，她的双腿弯曲，手上青筋迸现，眼中浮现出决绝的目光，她咬紧了嘴唇。突然，趁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一下来到狼美人的面前，然后举着刀子，砍了下去。
变化来得极快，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情急之下，狼美人发出一声惨厉的嚎叫，然后大嘴一张，带动椅子，往杨五娘扑去，说时迟那时快，杨五娘的刀子才刚刚沾到狼美人的皮肉，就从她的手中跌了下去。
狼美人的嘴咬住了杨五娘的脖颈。
不断有鲜红的血液从狼美人的嘴中涌出，腥气逐渐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蔓延。随着时间的过去，杨五娘清醒的眼神逐渐变得浑浊不堪，她像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狼美人又咬了杨五娘一口，这一次，萧瑨之清楚地听到了骨头破碎的声音。她张开了嘴，想说话，可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杨五娘喘了一口带有血腥气味的气息，她的喉咙里缓缓溢出两个字：“石郎……”然后垂下脑袋，不动了。
她死了。
狼美人终于放开了自己的口，杨五娘的尸体摔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狼美人厌恶地看着她，嘴里冷冷说道：“狗东西……”
那具尸体的脸上，竟不是痛苦的表情，而是解脱之后的微笑，大概，她已经彻底远离尘世的苦恼了吧。
所有人都从惊愕中清醒了过来，所有人都在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狼美人。
杨五娘想杀狼美人，狼美人才奋起反击，杀了杨五娘，所以，狼美人是在作恶，还是不是在作恶？
人们默默地思考着，气氛突然变得无比凝重。
“这与我无关！”狼美人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沉默，“是她想杀我在先，是她活该！奴家心慈手软，逼于无奈才杀人的！”
“好，很好……”萧瑨之喃喃道。
“你们可不能背信弃义啊！”
“我们是和你有过诺言的人，绝对不会背信弃义的，”萧瑨之信誓旦旦地保证，“元素帛，帮个忙，杀了这个女的。”
元素帛一惊，狼美人也是一惊。
“你，你……你这还不叫背信弃义？”
“不可以么，我和你有过诺言，可元素帛又没有和你有诺言，我让他杀你，怎么就算得上是背信弃义？”
狼美人绝望地看着花吹雪：“郎君，您倒是评评理啊！”
花吹雪道：“萧瑨之，你刚才在说什么？”
“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的事。”
“原来是这样，”花吹雪点头，“那劳烦你了。”
狼美人目瞪口呆：“你们这两个……这两个无耻无良之人！”
元素帛唰得一声抽出长剑，叹息道：“其实我是不想杀女人的，更何况，你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女人……”
狼美人冷笑道：“你看起来也不像是男人。”
元素帛顿时大怒：“你侮辱我！你居然侮辱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几个人敢跟我这么说话。”
他心中大怒，手持长剑，朝狼美人走去，狼美人竭力挣扎，可奈何特制的绳索实在是捆得太牢，而长剑带来的距离，又无法让她像杀死杨五娘一样杀死元素帛。故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元素帛离自己越来越近，丑陋的脸庞上，逐渐浮现出绝望的神色。
“你们会遭到报应的，”狼美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就算是死了，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元素帛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犹疑地看着萧瑨之。
萧瑨之道：“怕什么？她变成了鬼，那就再杀她一次好了。”
元素帛这才重新往前走去，他走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后，停了下来。他举起手中的长剑，盯着狼美人，然后，狠狠一劈，往前砍去。
结果让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
狼美人没事，绳索断了。
萧瑨之：“……”
花吹雪：“……”
元素帛此时已经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赵三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看她那样子，似乎已经吓得脱力了，她低低念着：“菩萨保佑，神仙保佑……”
狼美人长笑一声，得意道：“合该本姑娘命不该绝呀！”她说着，一把抓住浑身颤抖的元素帛，亲昵地把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脸，柔情款款地说道：“你刚才是想杀本姑娘来着，嗯，对不对呀？”
“现在我已经不想了，”元素帛闭上眼睛，竭力稳住自己，“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二者不可混为一谈，过去的我暴躁而无理，现在的我愿意改过自新，做一个好人……”
“什么狗屁东西！”狼美人不耐烦地喝了一声，她的手在元素帛脖颈处流连，纤长锋锐的指甲时不时轻轻划过娇嫩的皮肉，每划一次，元素帛就抖一次。
“你们看看，看看，”狼美人得意地扫视众人，“我说过不要背信弃义，现在你们都遭到报应了吧。”
“狼美人，你想怎么样？”萧瑨之冷声道。
“怎么样？”狼美人长笑一声，道，“你们要是乖乖地让我离开，我就放了这小子，你们要是非杀我不可，我就让这小子做我的陪葬。嗯？你会选择那条路呢？”
指甲掐进掌心的皮肉之中，萧瑨之咬紧了嘴唇，她在心里默默骂道，这个狼美人……实在是可恶得紧。然而，元素帛也实在是太过离谱，他是怎么做到准确无误地砍断绳索的？
“你们让她离开好不好？”元素帛惨叫道，“难道你们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去？”
“怎么会呢，”萧瑨之勉强笑道，“我还等着你取下狼美人的狗命呢……”
花吹雪道：“狼美人，你走吧。”
狼美人嫣然一笑：“我信得过你。”她说完之后，挟持着元素帛，慢慢往屋外走去，萧瑨之盯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不止。
难道她要眼睁睁地看着狼美人逃出生天？她才刚杀了杨五娘。
可恶，实在是可恶，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萧瑨之百思不得其解，都怪元素帛，他简直是离谱，简直就像是故意的一样……
故意的！
这三个字让萧瑨之猛然一惊，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连声招呼也不打，径直跑了出去，来到正在缓缓前行的狼美人身边。
“你来干什么？”狼美人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就能伤得了奴家？”
萧瑨之不理她，只对元素帛说：“元素帛，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元素帛茫然地看着她，声音颤抖：“萧姑娘，你在说什么啊……”
“你是离火庄的庄客，实力不可能差到这种地步，更何况，准确无误地砍掉花吹雪的绳索，却又不伤及狼美人分毫，这根本就不是实力差的表现。坦白来说，我不相信凭运气能做到这一点，不管是歹运还是好运。”萧瑨之一脸认真地分析。
元素帛惨叫连连：“萧姑娘，我真得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现在都成了这副样子，难道这还能有假？萧姑娘，看在我对你有恩的份上，救救我吧！”
狼美人冷笑不止：“你以为他跟我是一伙的啊？你想象力真丰富。”
两人的否认，让萧瑨之陷入到了犹疑之中，难道她真得搞错了？难道这一切全是巧合？可是……她摇摇头，不可能，如果巧合得太过离奇，那必然有鬼。
“站住！”她朝两个人喝道。
狼美人冷声道：“干嘛？你想我杀了他不成？”
萧瑨之沉声道：“你杀！你杀！我只怕你不杀！你费尽心思安插在离火庄的暗桩，如今白白得死了，损失的还是你自己。如今你愿意做这亏本生意，我是求之不得啊。”她干脆凭着自己心中的猜想，信口胡说起来，想诈一诈狼美人，看看这是真是假。
哪知道狼美人一听此言，话语竟然脱口而出：“你都告诉她了？”说话间，脸上隐隐露出凶狠的神色。
元素帛脸色晦暗不定，眼中闪着光芒，他微微张开了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花吹雪也来到了屋外，他的手放在刀柄上，不发一言地看着狼美人。
萧瑨之见计谋得逞、歪打正着、真相大白，不由喜上加喜，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得意地说道：“元素帛，跟这个女人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她哪有值得你跟随的实力？你瞧瞧她，为了活命，不惜和你一起演戏脱身，狼狈成这份上了，也值得你追随？”她边说，边斜眼去睨狼美人，目光中全是不屑之意。
狼美人不由恼恨交加，冷声道：“小丫头片子，你又懂什么？我对他有恩，恩情这种东西，岂是可以轻易辜负的？”
萧瑨之一怔，狼美人居然还对元素帛有恩……她看起来可不是会做好事的人。
“我的父亲被老庄主的儿子打死了，”沉默了一会之后，元素帛缓缓地开口，“狼美人抓了老庄主的儿子，逼他就范，他不从，自尽了。不管怎么说，狼美人都是替我报了杀父之仇。”
萧瑨之当场傻眼，这恩情实在是来得随意又滑稽。
“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他，”狼美人狠声道，“是暗桩又怎么样，不是暗桩又怎么样，不管怎么说，如今他的命，是捏在我的手里了，只要你们不想让他死，那就乖乖听我的。”
花吹雪叹了一声，道：“狼美人，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
狼美人不解地看着他。
花吹雪道：“我曾经说过，只要你愿意救杨五娘，我就不会杀你。”
“我说到做到了，”狼美人傲然而道，“难道杨五娘不是被我的法子救好的？她自己找死，想要杀我，可不能怪到我身上去。”
“你说得很有道理，”花吹雪沉吟道，“但我如今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狼美人十分不解。
花吹雪缓缓举起了长刀：“我说过我不会杀你，但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会对你做些其他什么事。”
电光火石之间，花吹雪掠身来到狼美人身旁，他的动作之快，致使包括狼美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狼美人空空睁大着双眼，看着花吹雪方才待过，如今已然空无一人的地方。她掐在元素帛脖颈上的手指微微抖动，似乎是想做些什么动作。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花吹雪的刀对准狼美人的胳膊斩了下去，冰冷的金属仿佛是切割豆腐一般，将那带着骨头与血肉的肢体顺直平滑地斩落在地。鲜血从血红的伤口处迸出，将狼美人身上的粉色衣裙变成红色。
元素帛喉咙一松，他本能地走了几步，逃离了狼美人的身边。
狼美人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眼睛仿佛是死了，一动也不动。终于，它动了，它转动了几下，好像用了狼美人全部的力气一样，无比艰难地移着，移到了那依然冒着鲜血的伤口处。
狼美人默默地看着自己流血的伤口，所有人都在沉默，除了赵三娘，她惊呼一声，然后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郎君你……”终于，狼美人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好狠的心……”她用仅剩的一只手指着花吹雪，然后，两眼一翻，但是没晕过去。
元素帛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了，他挺剑而立，挡在狼美人的身前，脸色发白，不时有汗水滴落。
“让开。”萧瑨之对元素帛吐出了短短两个字。
“不让，”元素帛摇头，“深恩重义，不可相负。”
“真不让？”
“真不让。”
“很好。”萧瑨之走了上去，然后，一把抱住了元素帛，元素帛大惊，慌忙收剑。陷在萧瑨之温暖的怀抱里，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红得吓人，结结巴巴道：“你……你做什么…”
“你不是要护她么？”萧瑨之柔声说道，“你既然要护她，那就干脆杀了我好了，反正她对你有恩，我对你无义。”
元素帛一把推开萧瑨之，道：“我不能杀你！……可我也不能眼看着她被杀。”他说着，眼神一变，又突然对狼美人叫唤起来：“恩人，快跑！快跑！”
狼美人转身欲逃，又突然伸出长而利的指甲，朝萧瑨之扑过来，嘴中骂道：“贱人屡次坏我好事！先杀了你，再跑也不迟！”
她的动作极快，这一击，竟是全力一击，罡风扑面而来，刮得萧瑨之脸上生疼。她眼睁睁地看着狼美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却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
她想喊叫，想躲开，可身体却似乎已经失去了控制。她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自己沉重缓慢的呼吸声，以及，比呼吸还要沉重缓慢的心跳声。
她会死吗？在最后一刻，萧瑨之想到的，是这句话。
她没有死。
在离萧瑨之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狼美人的身体突然倒了下去。她瞪大了眼睛，嘴里不断翻出血沫，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狼美人的背上插了一把刀。
寒光森森，粗短笨重，是一把做菜用的菜刀。萧瑨之莫名觉得这把刀有点眼熟，仔细一想，正是杨五娘带来的那把刀。
可是怎么……
赵三娘突然跪在地上，边嚎边哭，声音凄厉：“我杀了仙人！我杀了仙人！”
原来是她。
“我会受到报应的！天哪！我居然杀了仙人！”赵三娘崩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萧瑨之叹了一口气，对花吹雪道：“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花吹雪点了点头，目光中微微露出不忍的神色。
“没有解决，”元素帛突然冷声道，“恩人被杀，我得替她报仇。”
“你要杀这个老妇人？”萧瑨之问道。
“我……”元素帛摇摇头，“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