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元素帛
（八）
元素帛看起来真是又意外、又愤怒，不敢置信地盯着萧瑨之，看得萧瑨之内心莫名地涌起了一股古怪的感觉。
……有点想笑。
“你当然是其貌不扬，”她毫不客气，再接再厉，一本正经地说道，“像你这样的男人，要多少，就有多少，大街上扔一把石头，能砸中四五个！”
她说得认真极了，眼中透出光彩，由不得别人不信。
元素帛气得满脸通红，不停走来走去。
萧瑨之的心情突然变好了许多，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元素帛，打算再说一些刺激他的话。
哪晓得元素帛突然停了下来，盯着她，不说话，样子十分可怕。萧瑨之吓了一跳，开始疑心自己是否做得过火。
“其实你也……不是…”她嗫嚅道。
元素帛却突然甩来了冷冰冰的两个字：“道歉。”
“什么？”萧瑨之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
“道歉，”元素帛冷冷说道，“为你侮辱我的事道歉。”
萧瑨之瞪大眼睛：“请问我什么时候侮辱过你了？”
这个叫元素帛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刚才，你侮辱我其貌不扬，”元素帛的脸色冷得像块铁，哪还有刚才满脸通红的样子，“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这样说过我，你是头一个，你……”他咬牙道，“你又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
萧瑨之忍不住想，这人虽然讨厌，可性格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说高兴就高兴，说生气就生气，罢了罢了，哄他一下又如何？
“好好好，我道歉，”萧瑨之一本正经地说道，“元先生，元公子，是我错了，我不该说你其貌不扬，你长得其实英俊无比，古今罕见，貌似潘安，羞煞宋玉，就是周朝的子都见了您啊，也要羞愧地掩面而去……”
“这还差不多。”元素帛的脸色稍有缓和。
“那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翩翩起舞的元公子啊，是否可以带我去见一下老庄主呢？”萧瑨之迫不及待地问到正题。
“见他之后呢？”元素帛明知故问。
“这还用说？”萧瑨之叹了一口气。“当然是带您一齐上路咯，唉，我一个容貌平平的女子，带您这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一起行走，不知要惹来多少人仇恨妒忌的目光。唉！唉！”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元素帛居然安慰她起来了，“你就当做是和以前一样，放宽心就好，就算有人想嫉妒你、伤害你，我也会替你摆平的。”
“那元公子，”对方竟然如此之诚恳，丝毫没听懂她的话外之意，让萧瑨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对我这么好，我可真是太感激你了。”
元素帛微微一笑，道：“只有感激吗？”
萧瑨之：“……您还是快替我松绑吧。”
老庄主端坐在大殿上，阖着眼睛，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元素帛通报完毕之后，他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是客人吗？来到敝庄，有何贵干啊？”
“我是来向老庄主借一件东西的——离离翔羽百物复苏锦。”
老庄主霍然睁开双眼，如闪电一般，自上而下瞄着萧瑨之。
萧瑨之心中一惊，一股不好的预感正在冉冉升起。
她想起小伙计说的话，离火庄……没有好人！
不过，来都来了，害怕又有什么用呢？如今，也只能万事小心了。
这时，元素帛悄悄握住了她的手，萧瑨之愣了一下，一下把手甩开。
良久，老庄主才问道：“你要它干嘛？”
萧瑨之笑道：“老庄主真是明知故问，我要它，自然是为了救人了。”
“救什么人？”
“救杨五娘。”
“杨五娘……”老庄主露出了思考的表情，“没听说过呀…”他喃喃自语道。
“您没听说过，是很正常的，”萧瑨之道，“因为杨五娘，是附近村子里一个普通的农妇。”
“什么？”这话一出，老庄主顿时勃然色变，他重重一拍桌子，怒声道，“你要拿我的离离翔羽百物复苏锦去救一个村妇？”
萧瑨之暗骂一声该死，早知道这个老庄主如此势力眼，干脆就随便编出个天人的名字得了。
“这……这其实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妇。”到了最后，萧瑨之也只能这样勉强说道。
“不是普通的村妇？”老庄主半信半疑地说道，脸色稍缓。
“杨五娘是一个非常可怜的村妇，”萧瑨之放低声音，试图用杨五娘的悲惨事迹来打动老庄主，“她的丈夫被一个天人强占了，后来，又被天人给杀了。从此以后，杨五娘就疯了，我们听说，只有您的离离翔羽百物复苏锦才能治好她。”
元素帛使劲捏了一下她的手，萧瑨之用力打了他一下，心想，这人干啥呢？
“然后呢？”等了许久，萧瑨之都不出声，老庄主又问道。
“然后？”萧瑨之十分茫然，“然后，我就到这来了啊。”
“……这就是您所说的不普通的村妇？”一听这语气，老庄主的怒气又浮现了出来。
“等等！”萧瑨之叫道，“我说她不普通，是因为有一个天人，一心一意地想要救她！”
“……谁？”
“花吹雪。”
“花吹雪……”老庄主沉吟道，“我听说过他的名字，怎么，他不是应该住在趋茫山上吗？怎么有空跑下来当赤脚医生了？”他说着，发出了嘲弄的笑声。
萧瑨之心说，他现在除了无家可归之外，其他的都挺好。
萧瑨之小声说道：“他啊，他惹火了一批近尘派的天人，结果家被炸了，现在满地乱跑呢。”
“哦？真有此事？”
“白头发，细眼睛，睫毛很长，长得和少女一样，他是不是这个模样？”
老庄主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哈哈大笑了起来，边笑边说：“想不到啊……想不到他也有这么一天！”笑完了之后，又问道：“我有离离翔羽百物复苏锦，是他告诉给你的吗？”
萧瑨之随口答道：“那倒不是，是狼美人。”
此话刚出，她就听到身后的元素帛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多人的身上藏着一些秘密，这些秘密有的是珍贵无比的美好回忆，有的是深刻无比无人可以打扰的禁忌，而现在，面前的老庄主就是这么一个拥有秘密与禁忌的人。
十分不幸的是，萧瑨之并不知道这一点。
她听到了元素帛的吸气声，可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茫然地左顾右盼，除了冰冷的空气，与老庄主逐渐发怒的脸之外，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到底……怎么了？
“你……”
老庄主话音未落，元素帛已经跪了下来：“请庄主饶恕！她不是有意的！”元素帛的声音竟在颤抖，听得萧瑨之又害怕，又想笑。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起码要告诉她原因吧？
不过幸好，此时的老庄主已经开了尊口，将原因说给萧瑨之听了：“你竟敢提起那个女人的名字！”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满是恨意：“你竟敢提起她的名字！”
萧瑨之茫然地喃喃道：“……狼美人？”
老庄主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惊起灰尘无数，他大喝一声，道：“你还敢说！”
“庄主恕罪！庄主恕罪！”元素帛汗如雨下，磕头如捣蒜一般。
怎么办？此时的萧瑨之，背上在冒汗，手上在冒汗，脸上在冒汗，哪里都在冒汗……老天啊，她怎么知道，这个老头听不得“狼美人”三个字呢？
可是，恰恰是狼美人让她到这儿来的……这一刻，萧瑨之恍然大悟，是狼美人，是狼美人故意害她！这个狠毒无耻的女人，她一定早就知道这一切了！
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萧瑨之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爹爹妈妈叔叔阿姨姐姐妹妹哥哥……怎么办啊怎么办？
扑通！
萧瑨之二话不说，跪下来了。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疼得她龇牙咧嘴，五官一歪。
只有那一个办法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她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庄主，狼美人也是我的仇敌，这次是她故意坑我，庄主，庄主，我是无心的啊！”
萧瑨之一边磕头，一边默默祈祷，这个庄主看着实在不像好人，不知道说好话有没有用啊……
老庄主冷冷说道：“我的庄上有一条规矩，凡是说了那个女人名字的，都要处死不可。”
……什么？
哪有这样的道理？
萧瑨之的表情直接就凝固在当场了。
……
话说到这份上，她反倒不怕了，镇定地问老庄主：“您真要处死我不可？”
老庄主没说话，只是扬起了手，昏暗的房间内，所有光线都从他身后的窗子里透出，映得老庄主宛如一樽背光的佛像，全身漆黑，边缘散发着微光。
看样子，只要那只手放下，她的死期就到了。
不过，在死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萧瑨之一把抓起元素帛，问道：“想不想跟我一起走？”
元素帛疯狂点头：“那还等什么？”
两人转身就跑！
没跑多久，萧瑨之停了下来，这个地方刚好用来实施咒术。
她拉着元素帛的手，一阵微风涌过，夹杂着庄园武士喊叫的声音，扑面而来的凌厉之气瞬间失去了目标，刀与枪扑了个空，找不到它们的敌人。
所有人都在茫然地互相对望。
睁开眼睛时，身旁竟是是花吹雪，以及……昏倒的元素帛。
“这是怎么回事？”花吹雪看起来很有几分讶异。
这是她离宫之前准（偷）备（出）好（来）的东西，遇到危险的时候，放在手里，重重一掐，就可以传送到一百里以外的地方。
可问题是……花吹雪怎么会在这里？萧瑨之顿时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应该在看守狼美人吗？
难道……
果然，只见花吹雪说道：“狼美人已经告诉我了。”
“我担心你有危险，所以赶过来了，哪晓得，才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你和……”说到这时，他皱起眉头，不情愿地说道：“和这个男人昏倒在路旁。”
和这个男人昏倒在路旁？萧瑨之咧了咧嘴，又咧了咧嘴，这话说得……怎么这么怪啊？
不对！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花吹雪！”萧瑨之急得跳起来，“你中了狼美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啊！”
花吹雪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萧瑨之顿时急上加急，这家伙，长得这么聪明，关键时刻怎么就这么愣啊。
“狼美人！”她跳脚道，“狼美人现在肯定逃之夭夭了！”
前功尽弃！完全前功尽弃了！世界这么大，大梁这么大，谁知道狼美人现在逃到哪里去了！
萧瑨之叹气、皱眉、垂头丧气。
哪晓得花吹雪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萧瑨之傻了。
她还从来没有看过花吹雪笑的样子。
“我有那么傻吗？”花吹雪一脸悠然，眉毛扬起，竟是十足的得意，“萧瑨之，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在萧瑨之不解的眼神里，他缓缓说道：“我在走之前，把她给打、晕、了。”一字一顿，笑容缓缓浮出水面。
萧瑨之：“……”
萧瑨之：“然后呢？”
花吹雪道：“然后？我让人把她绑在椅子上了。”
萧瑨之：“……”这说法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啊！
正无言间，耳边突然浮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哪啊？你是谁啊？”一看，正是醒过来的元素帛。
元素帛正在傻呆呆地左顾右盼，看到花吹雪，又看到萧瑨之，一愣，突然飞快地从地上起身，躲到了萧瑨之的后面。
萧瑨之：“……”这是干嘛？
“萧姑娘！这个男人是谁？”元素帛一脸警惕，面容上全是防范之色。
花吹雪沉声道：“这应该是我的问题吧？”
两个男人互相打量，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复杂的眼神，不善的神态，滋，滋……空气中仿佛可以冒出火花。
萧瑨之及时出手阻止了这一切。
“他，名叫元素帛。”她一把搂住元素帛的肩膀，手指着他的脸，向花吹雪介绍道，态度亲密，满脸微笑，别提有多开心了。
然后，趁着花吹雪与元素帛还没反应过来，萧瑨之又立马蹿到花吹雪一边，搂着他，向元素帛介绍道：“他叫花吹雪，也是个天人。”
说完之后，摆出一个阳光灿烂明媚无比的笑容：“从此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花吹雪：“……”
元素帛：“……”
花吹雪默默擦了一下额头，低声道：“我们还是说正事吧……萧瑨之，离离翔羽百物复苏锦你拿到了吗？”
萧瑨之一愣，然后，傻在当地，再然后，脸一红，眼神躲了起来，不敢直视花吹雪。
“没……有。”她气若游丝地说道。
花吹雪叹了一口气，道：“离火庄在哪？”
元素帛往前一指：“往前走，再往前走，最大的房子就是了。”
花吹雪直接走了。
片刻之后，花吹雪回来了。
“这么快？”萧瑨之惊呼，“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可是眼前的花吹雪非但没有忘记什么东西，他的手里，还多出了一件东西，正是一块四方方、白森森的锦布。
萧瑨之：“……”这也太快了吧。
元素帛眼睛都直了。
他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老庄主那个性格，他还不了解吗？那是出了名的吝啬小气、残暴多疑，让他借出自己的宝贝，比要了他的命都难。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你是怎么做到的？”萧瑨之和元素帛同时问道。
“怎么做到的？”花吹雪有点茫然地看了两人一眼，“很简单啊，我就冲到他的庄里，问他，要不要借出离离翔羽百物复苏锦，要的话，你好我好，不要的话，当场开战。他听了之后就答应了。”
“就……这么容易？”萧瑨之傻眼了。
“就……这么简单？”元素帛一脸不敢置信。
“是你们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了。”花吹雪瞟了二人一眼。
不不不，明明是他把复杂的事情搞得太简单了。
回到庄子里，一看，狼美人果真被绑在椅子上，萧瑨之想起自己的遭遇，顿时想笑，又笑不出来。
离离翔羽百物复苏锦罩在了杨五娘的头上，好像……没什么变化。
拿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杨五娘的眼神变了。那是一种无比清醒、无比冰冷的眼神。如果说，过去杨五娘的眼神宛如被一层水雾笼罩，宛如待在梦幻之中，那现在的杨五娘，则可以说是太阳摧毁了雾气弥漫的黎明，一切幻觉都消失，清晰无比的世界到来了。
她冷眼看着狼美人，向花吹雪问了一个问题。
“我可以杀了她吗？”
她轻轻问道，朱红的双唇吐出冰冷的字语。
“你想杀我！”凶狠的眼神从狼美人的眼中流露出来，“如果没有我，你的疯病还能好？”
杨五娘一言不发，冲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把菜刀。
“如果没有你，石郎不会死……我也不会疯！”她的表情十分狰狞，那是恨不得一个人立即去死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