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父亲
在赵凯家住了三天之后，梁又雨终于鼓起勇气，回到了奶奶家。
那个姓王的已经不见了。
听附近邻居说，那天突然来了一帮人，冲进他家的院子，只听那姓王的在里面鬼哭狼嚎了许久，后来就和那帮人一起不见了。
梁又雨知道是赵凯的小舅真的找来了债主，把姓王的押走了。
他背着书包回到家，破旧的土坯房依旧半倚在田间。虽然奶奶还是那一副冷面孔，但生活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
冬至过后，天气一天冷过一天。田尾镇虽然地处南方，但由于周围多山，地广人稀，所以冬天仍旧非常寒冷。
这天中午，赵凯破例没有回小姨家，而是叫上了梁又雨去学校外的集市，说是请他吃饭。
梁又雨欣然前往。
走出学校，梁又雨好奇发问：“班长，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为什么你要请我吃饭啊？”
赵凯道：“今天是腊月初八。”
梁又雨忽闪着大眼睛：“哦，腊月初八。是什么节日吗？”
“腊八节，不会没听过吧？”
“嘿嘿，没有。”梁又雨挠挠头。
赵凯领着梁又雨走进镇上的一家小饭馆，点了两菜一汤。等厨师去炒菜了，他才对梁又雨耐心解释道：“腊八节，传说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人们要吃腊八粥，来抵御寒冷。”
“哦，怪不得我觉得今天特别冷呢。”梁又雨恍然大悟。
赵凯笑笑：“就是一传说，也不一定说这一天一定会很冷。”
梁又雨摇摇头：“不是的，我觉得挺准的，今天确实挺冷的。”说罢又搓搓手，搓搓肩膀，妄图表现出超级受冻的样子。
赵凯也不拆穿：“嗯，所以带你来吃饭，就当庆祝节日了。顺便暖和暖和。”
梁又雨嘿嘿笑着：“谢谢班长。对了，腊八粥是什么？吃了那个就不冷了吗？”
“也只是传说，腊八粥……就和八宝粥差不多。”
“就是商店里卖的八宝粥？”
“嗯。就是那个。不过那个罐装的太凉了，咱们就不吃了。”
“嗯。”
说话间，菜上齐了。两人吃着热乎乎的饭菜，聊着腊八节的事情，一顿饭吃完，胃里暖洋洋的。
“回学校吧。”赵凯付了钱，招呼梁又雨。
“嗯。”梁又雨赶紧跟上。
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在路上走得很慢。
当天是田尾镇的圩日，街道两旁摆满了地摊，全是周围村子村民带出来的东西。有山里的草药、自家种的蔬菜、水果、家养的家禽、自己做的小吃，等等，另外还有杂货商运来的锅碗瓢盆小型日用品，玲琅满目。
赵凯和梁又雨两个人虽然买不起，但只是看看也挺过瘾的。
两人走走停停，等走到街尾拐角处的时候，赵凯突然愣住了。
“嗯？怎么了？”梁又雨差点撞到前面的赵凯，纳闷地看着他。
赵凯只是看着前方不说话。
眼神聚焦的地方，梁又雨跟着看过去——是一男一女一个小孩，典型的一家三口。没什么特别的。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那个男人很高，也挺帅的。在南方人里算是非常出众的身高和样貌了。
梁又雨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等他再扭头看赵凯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低下头，向左边拐去。
“？”梁又雨不明所以，赶紧跟上。
就在这时，一声叫唤止住了赵凯的脚步：“小凯？是你吗？”
赵凯脚步略微迟疑。
梁又雨则直接回头，正是这一家三口中的“爸爸”在叫。
“班长，他是叫你吗？”梁又雨小声问道。
赵凯回身，没有说话，看着那个男人。
那男人领着女人和小孩缓缓走近，高大的身材站在赵凯和梁又雨前面，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
只见他弯下腰温和笑道：“小凯，真的是你。好久没见了。”
声音低沉有磁性，真好听，梁又雨心想。
赵凯面色如常，微微点头：“嗯。”
“你学校就在旁边吧？是出来买东西？这是你同学？”
“嗯。”
“哦，对了，这是你范阿姨，还有你弟弟凡凡，你们还没见过吧？”那男人看了看旁边的女人，又把手上牵着的小男孩往前推了推。
梁又雨震惊：“……！？”
赵凯依旧面沉如水：“嗯。没见过。”
范阿姨笑了笑：“小凯，总是听你爸爸说你，今天终于见到你了。嗯，的确是个小帅哥。和你爸爸一样。”
赵凯没看她，但是嘴上还是回了一句：“阿姨好。”
范阿姨满意地点点头。
那男人于是又推了推小男孩，对他说道：“凡凡，叫哥哥，这是你小凯哥哥。”
小男孩貌似只有五六岁大，声音稚嫩，听话地叫了一声：“小凯哥哥。”
赵凯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微笑：“嗯。”
男人又继续道：“你们吃过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赵凯摇头：“不用，我们吃过了。快上课了，我们走了。”
说罢，拉着梁又雨就快步离开。
男人直起腰，错愕地看着他们走远，没有再出声唤回。
梁又雨愣愣地被赵凯拽着往前走。
他边走边回头。
只见那“范阿姨”走上前去，安抚了一下男人，然后那男人便笑着抱起小男孩，一家三口又继续开始逛市集。
看到这个画面，他已经明白了大致情况。
班长一定生气了——他想着。
“班长，走慢点，前面有车。”
赵凯闻言脚下一顿，终于被叫回了一点“理智”，速度放缓了下来。
两人闷头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梁又雨忍不住发问了：“班长，刚才那个人，是你爸爸吗？”
赵凯：“……嗯。”
梁又雨小心翼翼：“原来，你还有个弟弟啊。”
赵凯：“嗯，以前听我妈妈说过，但今天是第一次见。”
梁又雨继续试探：“你爸爸他们，也在镇上住？”
赵凯站定，深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道：“不是，他们在隔壁镇住。可能今天是圩日，所以到这边来凑热闹。”
和梁又雨说了几句话之后，他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话也稍微多了起来。
“呃哈哈，那还真是巧啊。”梁又雨强颜欢笑，“那个，你不喜欢你爸爸吗？”
“不喜欢。”
“哦。”
“不说他了，越说心情越不好。走吧，进去，准备上课了。”赵凯甩甩头，攀着梁又雨就准备进校门。
这时，身后又响起那男人的声音：“小凯——等等！”
两人同时怔住。一起回身。
男人随后跑到了面前。
“小凯，刚才一下子没想起来。今天是腊月初八，是你生日吧。”
梁又雨震惊：“啊？！”
赵凯：“……”
男人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赵凯：“这钱你拿着，自己买点东西吧。”
赵凯没有接，语气冷冰冰的：“不用了。”
男人继续劝说：“拿着吧，咱们很少见面，平时也照顾不到你，今天是你生日，我做爸爸的说什么也得表示一下啊。”
赵凯默默咬着牙，极力控制着自己，确保声音如常：“真的不用了。我要上课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直接走进了学校。
“哎，你，别走……”男人无奈，把钱塞给了愣在旁边的梁又雨，“你是他的同学吧，这钱麻烦你给他，行吗？啊，我走了。”说罢，也走掉了。
“啊？我……”梁又雨看着手心里的一百块钱，不知所措。
这种事，谁反应慢谁尴尬。梁又雨就是那个最尴尬的人。
所以这钱，他到底该怎么办？
努力挣扎了一会儿之后，梁又雨放弃了思考，也跟着赵凯跑进了学校：“班长，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才走进教室，上课钟声就响了。
于是整整一个下午，梁又雨都没找到机会再和赵凯说话。这一百块钱好似烫手山芋，放在他口袋里无比扎眼。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梁又雨眼见赵凯走出了教室，自己也想快步追上的时候，却被梁又展拦住了。
“梁又雨，你跑什么，今天我们俩值日啊，你忘了？难道你想全丢给我一个人？”梁又展举着扫把，没好气地说道。
梁又雨无奈挠挠头，接过扫把，陪笑道：“对不起，差点忘记了。”
梁又展：“哼，你左半边，我右半边，快点扫完好回家。”
“嗯。”梁又雨望着赵凯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开始扫地。
……
田埂上，赵凯低头默默走着。
今天是他的生日，和往年一样，并没有哪个人会特意为他庆祝，他自己也没有期待过什么。
只是今年有些不同，他认识了梁又雨，所以想和他一起过一下，哪怕不说原因，只是象征性吃个饭也好。
于是他这么做了，饭也吃得很愉快。本来心情很好的，结果饭后却遇到这样的插曲。
那个男人，多少年没见了？
赵凯抬头，恍惚地想了想。
不记得了。
那个小男孩，是我的弟弟吗？
一个有些像我，却又比我幸运的人。
他代替了我的位置吗？
所以，我终究还是没人要的那一个。
……
赵凯突然站定，仰起头，对着天空深深吸气，然后又缓缓吐出。然后再次深深吸气，缓缓吐出，接着又深深吸气……
如此反复三次，他才强迫自己平复了心情，继续向小姨家走去。
晚上七点。
从小姨家吃完饭出来，赵凯回到自己家。
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团黑影突然跳出来，吓了他一跳：“什么人？”
“嘿嘿，班长，是我。”
梁又雨从黑暗里探出头，满脸堆笑。
赵凯疑惑：“你怎么在这儿？又有人骗你过来的？还是你家又出什么事了？”
梁又雨拼命摇头：“没有没有。”
“那怎么？”
“嗯，就是想过来看看。”
赵凯放弃询问：“好吧，先进屋再说，外面太冷了。”
“好、好。”梁又雨搓着手。
进了客厅，赵凯去给梁又雨倒热水。
梁又雨趁机从书包里掏出两罐东西。
等赵凯端着杯子过来的时候，他突然把东西递了出去。
“班长，这是，呃，这是我……，祝你生日快乐！”
好吧，两句话合并成了一句话。
赵凯愣了一下，“生日快乐”这四个字在他脑海中回荡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定睛看向梁又雨手上的东西。
八宝粥？
赵凯没说话，伸手接了一罐，又把热水递给梁又雨。
梁又雨下意识接过水杯，愣愣看着赵凯，等他表态。
赵凯拿着八宝粥，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才抬头道：“谢谢。”
赵凯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神却很温柔，梁又雨感受到了。
“嘿嘿嘿嘿，”梁又雨咧开嘴笑了起来，“其实，这八宝粥是我用你爸爸给的那一百块钱买的。一罐3块5，两罐7块，现在还剩93块，呐，给你。”
说着，他从口袋掏出一把钞票，交到赵凯手上。
赵凯拿着钱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还是踹进了口袋。
然后他对梁又雨说：“你这个点过来，今晚应该也回不去了。在这里住下吧。”
“好。”梁又雨对赵凯家已经不陌生，所以回答得很干脆。
“把你那罐八宝粥也拿过来，我去厨房倒出来热一热，不然太凉了，吃完会肚子疼。”
“啊，我去吧。”梁又雨不等赵凯反应，一把抢过赵凯手上的八宝粥，闪进了厨房。
赵凯：“……”
赵凯走出客厅，在院子里深呼吸。冷冽的空气侵入鼻腔，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这傻子，怎么突然间这么聪明了？
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个腊八粥的故事，他就真的记住了。
此时院子角落的厨房里，传出“频频砰砰”碗碟碰撞的声音。
赵凯会心一笑，想象着梁又雨在里面急着给自己热粥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有趣，心里暖意融融。
没过多久，梁又雨端出来两个瓷碗，碗里盛着八宝粥。
放在茶几上的时候，两碗八宝粥冒着热气，凑近去闻还会有甜甜的香味。
梁又雨认真道：“班长，我给你唱个生日歌吧。”
赵凯摆摆手：“不必。这样就可以了。谢谢你。喝粥吧。”
“哦。”梁又雨老实点点头。他也是第一次吃八宝粥。用勺子舀起一点，吹了吹热气，放进嘴里。
“嗯！”梁又雨眼神亮了，嘴里软软糯糯，“好吃！”
赵凯翘了翘嘴角。
这个他以前吃过，不过是直接吃的罐装，冷的。像这样倒出来吃热的，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再加上一起吃的人，瞧那夸张的表情，真让人忍俊不禁。
他笑道：“那我们明天上学再去买两罐来吃。”
“好！”梁又雨眼睛亮亮的，“班长，你终于笑了。”
赵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