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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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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过早饭,主仆三人回到寝殿。进了书房,简宁吩咐取来天子的一双暖靴,又在书案上备好宣纸、炭笔。她知道自己方才话说得有些重了,此时便扬起嘴角来微笑道:“好了好了,那些烦心的事先放一放。知道你手巧,帮个忙吧。”说时,拉着漱霞的手走到书案后,一把将她按坐在圈椅内。

    “我想做一双棉靴。你就照着皇上的这双靴子,画个鞋底和鞋面的图样。嗯——要厚底,高帮。别的我也不懂,你看着办吧。”简宁一面说一面拿起炭笔塞进漱霞手里。漱霞正在委屈的当口,见主子待自己仍像往常般亲切,又忆起这几年来在初云公主身边所得的种种好处,禁不住“啪嗒啪嗒”地眼泪直往下掉,将面前的宣纸都打湿了几处。

    简宁见状,玩笑道:“现下正是非常时期,军费开销那么大,一张纸一支笔都浪费不得。瞧瞧,好好的宣纸给你弄湿了。这可是上等的宣州云母,贵着呢。不许再哭了,真是肉痛!”说得漱霞破涕而笑,忙掏出帕子擦去眼泪,低头聚精会神地描画起鞋样子来。

    简宁向阿奴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书房。只听佳人吩咐道:“叫人去浣衣局打听打听,那李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好的女孩子,教他给勾引坏了。”阿奴唯唯答应下来,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主子与霍将军的那段往事。

    打听的结果,浣衣局的主管太监高公公喜尚男风,李忞曾为他的娈童。简宁将此事告诉漱霞。谁知,漱霞回道:“人在屋檐子,不得不低头。过去的事,何必执念?”简宁反劝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执念一个身有残缺的人?”漱霞驳道:“若不是李忞进宫当了差,茫茫人海,他们俩又怎么能够碰到一块儿?”佳人当场吃瘪。最后,架不住漱霞一连几日的苦苦哀求,简宁答应见上李忞一面,再做定夺。

    这一日午后,李学文依约前往芳菲殿。漱霞引他一路来至太液池畔。只见佳人临水而立,风姿清扬,微微含笑,妩媚天然。远远望去,李学文不禁忆起《诗经》中有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不敢近前,十步开外即跪伏在地,口中呼道:“奴才李忞叩见公主殿下。娘娘千岁千千岁。”简宁道了平身,命他近前说话。李学文即移步上前,侍立在侧。

    佳人乃命漱霞领着侍女去孺子室将皇甫珏、皇甫琰姐弟俩接到芳菲殿来,打发她去后,方道:“李公公在书库一向干得好吗?”李学文道:“多谢娘娘关怀。很好。亏得娘娘提拔,奴才才能进印绶监当差。”佳人沿池畔徐行,李学文跟随其后。简宁续道:“我劝过漱霞不止一回,可是她铁了心非要跟你在一起。你怎么说?”李学文道:“奴才能得姐姐她如此厚爱,实在是有愧。求娘娘垂目,奴才此生定不负她。”言毕,下拜叩首,辞色甚是虔诚。

    简宁回身打量跪在地上之人,心中只有两个字——可惜。可惜这样好的卖相、这般谈吐举止,居然入宫当了太监。就如同一块上好的璞玉,还没来不及打磨,就给人当做顽石,扔进了茅坑里。若不是太监,好好读上几年书,只怕又是个崔紫墨。漱霞面貌秀美,与这英俊少年倒正是一对。

    说话间,只听“汪汪、汪汪”数声,原来是阿奴从犬舍里牵了皮皮、咪咪出来散步。忽忽数载,两只松狮犬儿都已经荣升为祖父祖母级别,体形庞大,模样威武,若是平日不养大狗的人,乍一见,还真有几分害怕。简宁向阿奴招了招手。阿奴会意,松开丝绳,两只松狮犬儿立时撒开蹄子朝佳人这厢飞奔过来。

    “汪汪、汪汪”皮皮、咪咪一奔到佳人跟前,闻着生人气味,便冲跪在地上的李学文一通狂吠。夹杂着浓重的喘息声,犬身向前跃跃欲试,像是随时要扑上去撕咬一般。简宁留意李学文。他神色镇定,非但不躲闪,反而侧过头去,目光直视着两只松狮犬儿。因道:“你以前养过狗?”李学文道:“奴才老家家家户户都养狗。”简宁又道:“听说你是湖州人,和高公公是同乡。”

    李学文明白佳人意有所指,回道:“娘娘的意思,奴才晓得。奴才初到浣衣局当差,人生地不熟,若不是高公公栽培,便当不得那进宫的差事,也就遇不上姐姐了。高公公对奴才有恩,奴才以前是心甘情愿服侍他老人家的。”简宁心道:又是因果论。这两个人还真是口径一致。

    两只松狮犬儿吠了半天,渐渐安静下来,开始冲李学文摇尾巴邀宠。简宁蹲下身去,劈头拍了两下皮皮的脖颈,低嗔道:“没出息的家伙,这么快就给人收服了。”随即将它搂在怀里亲热一番。又抚摩了咪咪几下。阿奴适时走上前来,将两只犬儿牵走了。

    “你回去吧。”简宁站起身来,道:“你与漱霞的事,我自有主张。记着,不许再在书库与她私会。若有下次,绝不轻饶!”李学文叩首谢恩。恰值一阵苹风掠过,佳人罗衣飘颻,更觉身姿翩妍,邈邈如仙。少年禁不住暗暗赞叹:当日画上所见,实不及真人之万一也。

    当天晚上,主仆三人一处做棉靴。漱霞负责纳鞋底,简宁、阿奴负责缝制鞋面。宫里的鞋履都是由内府尚衣局供应,如今要现做出一双来,并不容易。早前漱霞依着天子的尺码,描画出了鞋底和鞋帮的图样。没有现成的袼褙,便取了佳人不穿的几件旧衣裳,裁成布片,一层一层拿浆糊粘了七八层,然后一片片搁在太阳底下晒干。纳鞋底用的丝绳则是拿平日绣花用的丝线一缕一缕搓将出来的。

    等袼褙晒干,照着图样剪成鞋底、鞋帮的形状。鞋帮还容易一些,只要一层袼褙,覆上里子、鞋面,再塞些木棉在中间,便可以缝制。鞋底却要四五片袼褙,先拿白色绢布裁成的细条滚上一圈边,然后拿银锥子扎上密密麻麻的细孔,用搓好的丝绳横一道竖一道将袼褙结结实实地纳在一块儿。这一来一去,鞋的样子还没瞧见,就已经花了大工夫了。

    阿奴手上做着活,抱怨道:“早知道这样费事,不如买城里现成纳好的鞋底来做。省好些力气呢。”简宁道:“这是慰劳前方将士的。重在心意。外头买的,哪有自己做的考究?”阿奴不免絮叨。“让在棉袄上绣花,就说是浪费工夫。这会子做双鞋,依我看,比绣花还麻烦哩。”佳人笑嗔道:“少废话!快点做!”

    漱霞打量主子与阿奴有说有笑,心情应是不错,忍了半日,终于开口道:“公主,您已经见过李忞了。我们的事,您答应了吗?”简宁低头缝着鞋面,好一会儿,抬起头来道:“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你真的想清楚了?”漱霞用力点了点头。简宁道:“你要是反悔了,也不打紧。尽管告诉我,我再替你寻个好人家就是了。”说完,低头接着做活儿。

    漱霞起初没听明白,转过头去看着阿奴,见她冲自己笑着点头,方才明白主子是答应了。当即喜不自胜,连忙放下手中针线,跪伏在地,连连叩首。佳人此番转变,着实出人意料。落后阿奴铺床摊被,服侍人儿上床就寝时,便出言相询道:“您怎么改主意了?早知这样,先前又发那么大脾气。”

    简宁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拍了拍床沿,示意阿奴坐到自己身边,应道:“有句话不是叫做:儿子大了不由娘。何况是漱霞。她死心塌地要跟着李忞,我有什么法子?再说那个李忞,除了是个太监,还真没什么可挑剔的。想想自己,哎——人家两情相悦,幸福就系在我的手上,我怎么忍心去拆散人家?”阿奴点了点头,心想:公主到底明白推己及人的道理。

    隔了半晌,人儿又道:“你呢。也不小了,也该有个家了吧。”阿奴摇头。简宁故意道:“我瞧着冯宝平常待你倒有些意思。不然,就把你给了他吧。”阿奴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急道:“我不嫁太监!我谁都不嫁!”简宁“咯咯咯”地笑起来。

    “我明白你的心思。”佳人道:“你愿意一辈子跟着我,可是我不能看着你一辈子孤孤单单的呀。你以前说过,喜欢浓眉、大眼、高个子的。这一两年里等我替你慢慢物色一个,就这么说定了。”阿奴道:“公主不必费心。就算到时候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赶我走,我也不走。”简宁白了她一眼,心里暗骂:也是个死心眼!

    不出几日,简宁便在西内苑中为李忞、漱霞寻了一处单独的住所。小院原为冷宫一隅,荒废已久,加以清扫整理后,倒也十分清静宽敞。看官听说,彼时金鹏后宫各部的太监、侍女大都聚居在宿舍中。帝后、太后、诸嫔近身的侍女、太监则住在各宫偏殿专门的居所内。依照身份高低,有几个人住一间屋子的,也有一个人单住一间的。通常只有各部的主管太监才拥有单独的住所,其富丽程度绝不亚于主子们。

    这是继绿珠之后,简宁第二次将身边的侍女“嫁”出去。较之上回,心情愈加复杂。既为漱霞高兴,能够如愿嫁给自己的意中人;又替她可惜,意中人竟是一个身有残缺之人。漱霞表面上看来喳喳呼呼,泼辣得很,却难得如此多情。佳人心中哀婉,只得尽己所有,为漱霞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虽逢战时,却丝毫不逊于绿珠当年出嫁之时。

    天玺十五年八月廿九日,是漱霞与李学文大喜的日子。没有花轿,没有鞭炮,亲人们远在他乡,但却有当今天子的亲身莅临。李学文做梦也想不到,堂堂天子竟会出席他与漱霞的婚礼。皇甫擎果真是个美男子。李学文自认长相不差,可与皇甫擎相比,方知何为香培玉琢?何为凤翥龙翔?初云公主与他并肩而立,两人直如襄王神女,好一对神仙眷侣。李学文心中纵然有血海深仇,亦不得不折服于天子的风仪。

    身着吉服,新人双双跪伏在皇甫擎与简宁座下。只听天子言道:“你二人既愿意在宫中一处厮守,今后便要不离不弃、互敬互爱”新人叩首承训。皇甫擎又道:“漱霞,你既已不打算出宫了,朕会命皇后将那二十两银子托人送去你家乡。”彼时但凡宫女年满出宫,宫里都要赏赐白银二十两。区区二十两,数目虽小,但皇甫擎身为一国之君却能够记在心上。漱霞谢恩不迭,铭感五内。

    皇甫珏、皇甫琰、阿奴、绿珠、李延福、冯宝、黄倨及芳菲殿一众侍女、太监俱在一旁观礼。皇甫珏嚷道:“快磕头!快磕头!拜天地,拜高堂,还要夫妻交拜!”众人都笑起来。简宁瞪了小家伙一眼,示意她别插嘴。皇甫珏小嘴一噘,扑在阿奴怀里撒起娇来。简宁拿这个小人精没法子。再看皇甫琰,乖乖地由嬷嬷抱着,一声不吭,小身板挺得笔直,很有些正襟危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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