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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疑误有新知(3)
正中午,今日日头不错,冬日暖阳倾洒在人身上,晒得暖乎乎的。
茯苓心里却如坠冰窟,她幻想过无数次,找到娘子是什么样的情境。
不管娘子当初是否是刻意抛下她一个人走,反正她是不会再离开娘子半步了,她想,自己定会狠狠抱着娘子哭一场,将自己这半年来的苦楚全部说出来,让娘子好好心疼她。
娘子那样心软的人,知晓这些,或许日后便不会抛下她了。
但她没想到,娘子竟然就在她身边不远处,距离京城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脚程。
而且……还和季大人有关。
不过一个背影,她便认了出来,那声音,那身影,确确实实是她家娘子没错了。
茯苓拉住包裹,脚步顿住。
可那情态,语气,俱都是她未听过的轻松。还有那手中的……喜帖?
娘子要同谁成亲?
一个想法从脑中升起,便再也无法磨灭,茯苓忽觉胸痛,如遭重击,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若是真的……疯了,都疯了。
茯苓遏制住自己想要冲上前去抱着娘子痛苦的心,硬生生站着,脑中飞速转动。
娘子愿不愿意看见她,娘子当初抛下她,究竟是受了伤无力寻她,还是真的就……不愿与她同行。
她不是那等自私的人,不会因为自己跋山涉水,娘子在此处安稳便伤心。她只是觉得,自己被娘子抛下了。
日头这样大,茯苓好容易找到了她日思夜想想要找到的人,此时却望而却步。
近乡情怯。
今日天气好,云烟午睡醒了,和小菊搬了椅子在院子里做针线。
同刘婶子说了会儿话,三人并排挨着,懒懒晒着太阳。
季秋方才送来了婚书,上头方找高僧请好的婚期将近,季长川想在二月初办,那便没几天了,所有该办的都得加紧。
云烟晒了会儿太阳,觉得身上暖和起来,抬抬手起身,打算继续做嫁衣。
她站起身稍稍活动,便看见不远处一女子站在日光下,定定地瞧着她。
模样熟悉,看着骨架高大,人却很瘦,看起来不太精神。
云烟视线落在她脸上,半晌,又滑过。
住这里这么久了未曾见过,看着脸生,应当不住在这里。但莫名给她的熟悉的感觉,让她觉得好像许久之前便见过。
云烟进屋拿了绣棚,出来发现她还在不远处站着,眼眶通红,看着分外可怜。
心底微微的难受升起,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也跟着委屈起来,胸口发闷,她问刘婶子:“婶子,可见过那个娘子?”
刘婶子眼神不好,出了小院凑近了瞧,走到茯苓身前,道:“你是何人,站在此处做甚?可是来寻亲的?”
茯苓嗫嚅着唇,道:“……是,是来寻亲的。”
刘婶子本就是热心的人,听说是来寻亲的,看着也是个可怜的女孩儿,将她拉进院子,细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要寻的是谁,可是住在我们村子的?你只管放心,只要是在这周边住的,十里八乡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人。”
茯苓抬眼,与同样好奇打量的云烟对上视线。
她道:“我叫茯苓,是来寻我家娘子的。”
“寻你家娘子……”刘婶子道:“那可寻到了?”
“看这模样应当是没有,婶子。”小菊给她从屋里端了水,听他们说话,小声道。
“瞧着是个可怜相,你家娘子是……走失了?”
刘婶子问话,只见茯苓盯着身后的云娘瞧个不停,半晌未曾回话。
“欸、欸,这位娘子,你若要寻人,自可跟老身讲。若实在寻不到,你可知这位娘子的夫君是谁?”
刘婶子有意捧着云烟,扬声道:“云娘子的夫君可是朝中高官呢!他一声令下,还有你找不到的人?”
茯苓眼眶通红,瞧着云烟不说话。
娘子为什么不认她,还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瞧着她,难不成,日后就不想再同她一道了么?
“是……”茯苓垂下头,“能寻到人帮忙,自然是好的,还请……娘子,帮帮我。”
刘婶子将她扶着坐下,云烟仍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她,末了转身进屋,一手拿了帕子,一手端着汤走到她身前。
声音轻柔,语气沉缓。
“擦擦脸吧,喝点汤,这是我亲手做的,尽管喝。”
她将汤放在院内桌上,又道:“不知怎的,看见你这般,我心里也难受得紧呢。”
刘婶子自上回无意得知季郎君竟然是朝中官员后,时时刻刻便想着要如何哄云烟开心,好叫自家儿郎也能得上头看中,提携些。这等村民也不知什么高官大族,只知他在朝中任职,便够她鞍前马后,伺候云烟。
云烟并不喜欢这样被人捧着,也不喜欢旁人时刻提着自家郎君是什么什么官。还是更习惯最初相处的模样,她看着刘婶子又想说话,便道:“婶子,你先回去吧,我瞧着这娘子面善,留她吃顿饭。若是还有什么,再来寻你便是。”
刘婶子三步一回头,不情不愿地回了自己家。
她可想在云娘子家待着呢,装潢打扮俱都清清爽爽很是好看,还有小菊伺候着好吃好喝的,从来都没见过的名贵用具,竟然也能被她老婆子用上一用。
她叉着腰,慢悠悠转了回去。
茯苓坐在凳子上,仍是怔怔地看着云烟。
云烟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轻喃道:“……莫不是傻了吧?”
“没有,”她一出声,给云烟吓了一跳,看着她的神色没有半点虚假,茯苓眼眸微动,“就是觉得,娘子同我要寻的人,生得很像。”
“是吗,那真是巧了,”云烟知道她是正常人就行,笑着道:“这些热汤喝下暖暖身子吧,若还没吃饱,我给你下碗面。你要寻亲,心里定是难受的。”
茯苓低低应声,看云烟又想进屋,没有半分在她身上的留恋,忍不住出口道:“娘子!”
云烟回头,看向她。
“娘子当真不记得我了吗?”茯苓鼻头酸涩,这是怎么回事呢,是娘子刻意装的样子,还是……她真的将她忘了?
“我是茯苓啊,”她道:“娘子……”
云烟渐渐转过身来,认真打量,眼前人看着确实面熟,像是在何处见过。
她双眼一亮,像是想起来了,茯苓注意着这一变化,期待着她想起自己。
“我记起来了!”云烟道:“在荆州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来寻过我家郎君,帮你寻人?当时我家郎君边说,你丢了亲人很是可怜……”
她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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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声音,道:“还没寻到么?我记得你叫茯苓。”
茯苓手脚冰凉,看着热气腾腾的汤,心头酸涩。
云烟看着她这模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道:“别太伤心了,人各有命,自有命数在的,或许你要寻的人还好好的,等着你去找到她呢。”
茯苓垂头喝汤,她还不能理解为何娘子忘掉了一切,看起来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又听到她口中一口一个的郎君。
什么郎君,季大人么?
她记得那次,原来那个时候,季大人就找到娘子,并且她当时,就在院内?
茯苓眼泪啪嗒啪嗒掉落,落在汤里。云烟看着不忍心,去了厨房给她下面。
小菊过来,给她递上新的帕子,道:“……茯苓,你是不是认识我家娘子?”
茯苓看着这个比她小了很多的女孩,便知道也是苦出身,被买来做事后才稍微好些。她点点头,道:“从前见过,只是不知为何……”
小菊道:“听季春大哥……也就是郎君身边的侍从说,娘子从山崖滚落,撞到了脑袋……从那之后,记忆就有些不清楚了,不记得从前的事。我见你对娘子有些熟悉,特来叮嘱你,莫要太激起娘子怀疑。大夫说了,娘子脑中有瘀血,若是强行刺激,只怕不好。”
茯苓看着小菊又闭上嘴,知道她就不是多言的性格,能提醒她这些已是足够,忍不住鼻酸。
不记得从前的事……
她看着云烟从厨房出来,又端了碗汤过来。
这会里面下了点细细的面条,汤面闻着就香,云烟道:“好好吃些吧,看你瘦的。”
不知为何,明明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但云烟并不觉得她是坏人,反而还很想要亲近,想要力所能及地帮助她。
云烟将面给她,自己坐在一旁,继续做自己的针线。
茯苓缓缓垂头,细细吃着汤面。
云烟沐浴在日光下,金黄色的暖阳覆盖在她玉白的肌肤上,可以看到额角的小小痕迹,延伸到乌黑的发顶。
她一针一线穿着,火红的布料,显然实在缝制她的嫁衣。面目安宁平和,不像当初在宫中,虽锦衣华服,却面目惨淡,盯着针尖,想要将它扎进自己的身体。
如今她只是,像千千万万寻常女子一样,用针线给自己的嫁衣增添光彩,而不是用其自伤。
茯苓闭了闭眼,将眸中的泪水逼了回去。这面一吃便知道娘子的味觉还没好,尝着有些太咸,但她还是万分珍惜地一口接着一口,像是从未吃过饭一样往嘴里塞,看得云烟心里愈发难受。
“……慢些吃,还有的,若不够我便再去下些。”
云烟注意到她的动作,犹豫着,最后还是道:“你叫茯苓对吧,我叫云烟,你可以唤我云娘。我家就住在这里,你若日后……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我便是。”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的保证有点太大,若是真有什么难处,她只怕也帮不上,到时候还是得给六郎找麻烦,又补充道:“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你若还想吃汤面,尽管来,这些我还是可以做的。”
自己方夸下的海口被自己收回,云烟脸上稍稍泛红,看着分外可人。
茯苓沉默地点点头,“谢谢云娘子,云娘……何时成婚?”
“我与我夫君成婚很久啦,”提到这个,云烟脸红扑扑的,“只是他自己非要给我补一个婚仪,就在二月初。”
她想了想,“我们没有什么亲友,你若不介意,来喝个喜酒可好?”
云烟想一出是一出,进了屋子,找了张之前没用的红纸,将请帖认认真真写了出去。
写到“茯苓”二字的时候,她心头微动,头脑中好像有什么微微松动,没来得及多想,便折好,将其送了出去。
她眼睛笑着,看着当真与从前不同了。
茯苓心中苦涩,收下请帖,说了多谢便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云烟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转头就将此事忘了个干净,她还得绣自己的嫁衣呢。
小菊沉默地端来绣棚,陪着她继续绣盖头。
茯苓翻来覆去,不得安眠。
娘子和季大人……她完全不敢想。
季大人不是陛下的心腹么,她几乎是与娘子同时认识的季大人,每每相处,她都陪在娘子身边,从前并未看出季大人对娘子有什么不同。
她辗转反侧,不明白中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娘子失去了记忆后,将季大人当作自己的夫君……还要在几日后补办婚仪。
而向来被她看做依靠的季大人,竟然将娘子私藏。
茯苓觉得事情有些荒谬。
——太过荒谬。
且不说娘子是一国皇后,虽然假死,但她的名字,可写在皇家玉碟之上。明昭皇后的封号,也将流传于世。
只看娘子是朋友之妻,季大人和陛下这样多年的情谊,怎能,他怎么能——
茯苓死死抓着婚帖,心中五味杂陈。
娘子瞧着,是平和的,开心的。
但她爱季大人吗?
茯苓不是陛下的人,她心中唯一的主子,只有娘子一个。
她若是爱季大人,便是帮他们瞒着,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她又深深知道,娘子心中,陛下的存在是有多么深。不然也不会几次欲死,给自己寻求一个解脱。
只有心中深爱,才会觉得痛苦。
若不爱,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
茯苓心中好像有两只手,在不停纠缠揉捏,甚至想要将她的心脏狠狠撕开。
她坐起身,披上了衣服。
独坐至天明。
第二日,她偷偷去看了娘子,站在远处张望,看着她做针线,做饭食,托着腮在院中懒懒晒太阳。
她无法判断娘子是否快乐,只能看出她并不悲伤,不算忧愁。
第三日,她去找了娘子,云烟看见她来,有些开心,继续给她下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这一次,味道有点淡。
云烟说,婚后他们便要去扬州,或许也不是扬州,但总归不会待在京城,他们要云游天下。
她说,祝她早日寻到自家娘子。
茯苓重重点头。
婚书上的日期一日日接近,原本平整的请帖上布满了挣扎的指印时,茯苓总算下定了决心。
就算娘子日后要怪她,就算陛下知晓后是死罪,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子被这般哄骗。
骗来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实的。
婚仪前夜,茯苓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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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付府大门。
她要见付菡,她如今,也只能信任付菡了。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秦宫。
天还未亮,付彻知骑着快马,手持御赐金牌叫开了宫门。宫中灯火通明,生怕是何等军国大事。
他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即使是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也上过多回了。
付彻知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翻身下马,只恨自己没再长出双翅膀飞进宫。
若是……若真让皇后娘娘嫁了他人,付菡十条命都不够燕珝杀的。
付老太傅坐在马车中,入了宫便不能再乘车,他得步行。
付彻知跟在父亲身旁,步履匆匆。付贤知道事态严重,命他先去寻陛下,也算是先求求情,保住付菡的命。
少年将军领了命,加快了步伐,抄了近道去了勤政殿。
付贤走在宫道上,这么多年为大秦朝殚精竭虑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心力。两个儿女都是老来得的,在教养儿女一事上,他一直是同教养宫中皇子皇孙一般严格要求。
他的手止不住地颤,等快到勤政殿,远远便看见付菡疾步走来。
她未戴朱钗,听说父兄此时进宫只怕有何要事,紧赶慢赶终于赶上,“爹爹,这个时辰入宫可是……”
“啪”地一声,付贤打得自己掌心发麻,周身随侍的宫人俱都屏息凝神,看着这位陛下的恩师发怒。
“逆女!我付家多年经营,怕是要毁在你一人之手!”
付菡未曾设防,被那重重的一巴掌甩于地面,她跌于地,耳垂上挂着的小小耳针甩落出来,骨碌碌滚落在地。
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付贤的全身力气,付菡被打得耳膜轰鸣,耳边顿时传来了嗡嗡的响声,被打的左脸迅速肿胀充血发烫。付菡努力抬眼,看向父亲的眼神。
视线相对,几乎瞬间便明白了这是为何,眼睁睁看着父亲大步走向勤政殿,她努力支起身子,却因浑身瘫软站不起来。
一双大掌从身后将她扶起,付菡回头,段述成抿着双唇,搂着她的腰将她拉了起来。
付菡眼中酸涩,将要落下泪来,这次只怕会牵连到他,无法善了了。
段述成摇摇头,将她眼角的泪花擦过。
“没事,别怕,我们一起。”
他拉过她的手,一同跪在了勤政殿前。
日头初升,天色刚亮,照亮了这鸿蒙一片。
勤政殿的门再一次打开,段述成和付菡齐齐叩首,将身子压低,承受这即将到来的帝王之怒。
燕珝站在二人身前,逆着光线,神情晦涩不明。
气氛压抑,殿前的宫人跪了一地,付彻知跟在燕珝身后,看着妹妹这般,只好走上前去,跪在她身旁。
“陛下,菡娘体弱,冬日寒冷,她……”
“彻知!”
付贤的声音响起,带着苍老的沙哑,双眼一闭。
“莫要多嘴,她该跪。”
“是,”付菡脸颊被打得肿起,一张口,唇边生疼,“这是民女该受的,陛下要杀要剐民女都认。只求不要牵连到父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段述成看着她这模样,道:“陛下,通关文牒是臣伪造的,所有事宜都是臣亲手所做,与菡娘无关。”
话音刚落,毫不留情地一脚踹来,段述成闭上双眼,在被踹于地后又被拽住了衣领。
腰侧剧痛,他听见菡娘小小的惊呼,还有燕珝那宛如寒冰的声音。
“你们倒是情深,”他一寸寸收紧,看着自己从前最信任,从不加设防的几人,“那谁在乎朕与皇后情深。”
他松开手,将段述成扔于地面,付菡一扑上来,俯在他身边。
燕珝拿起佩剑,日出的金黄色阳光落在他漆黑的剑鞘上,“钉铛”一声,剑鞘落地,露出了冰冷的长剑。
他拖着剑划过地面,身影孤寂,好像天地之间,只余他一人。
云烟从梦中醒来,又觉得浑身难受。
她梦到了一场不算婚礼的婚礼。那婚仪简陋,未曾拜天地,未有父母高堂,只有冰冷的宫室和一抬抬被送进宫殿中的笼箱。
潮湿,冰冷,似乎也是个冬日。
可惜没有炭火,那样的冰冷,看着便让人生畏。
更让她难受的是,梦中的人,似乎连盖头都是自己掀开的。
她也是即将要成亲的娘子,自然知道这得有多让人难受,看着自己要嫁的夫君对自己不屑一顾,心头微酸,好似是自己一般,感同身受。
可梦没头没尾,不过掀开盖头便被急急打断。她醒来天刚亮,等着请来的喜婆来为她梳妆。
她在这里等着季长川的人来接她,他们约定在山上的别苑完婚。山上的梅花已经开了,很是好看,听他讲,那是漫山遍野的红。
云烟绞了面,疼得龇牙咧嘴,换上嫁衣,被小菊和喜婆盖上盖头,她还想吃些东西,却被刘婶子笑道:“谁家新嫁娘这样贪嘴呀,若晚间腹痛在夫君面前丢丑,可不好了。”
云烟抿唇而笑,道:“婶子这时候了,还笑我。”
她没有兄弟,约定好了刘婶子家的小郎君来背她上花轿,也算是充当一下她的兄弟。刘婶子也就托大,当了回家里人,拍拍她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云烟静坐着,心里有些打鼓。
今早醒来时犹记得片刻梦境中的委屈,夹杂着做新嫁娘的点点不安,她知道季长川会待她好,也不妨碍每一个女子都要在心中过上这一遭。
晨起下了点小雪,这会儿已经停了,昨日的陈雪已经被小菊勤快地扫开了道,生怕花轿不能通行,挡了娘子郎君的路。
刘婶子看着雪停,喜道:“看,你家郎君快来,这会儿便雪停了,生怕让你们有情人分离,这是好兆头!”
村子里那些来讨喜糖吃的孩童们不住地说着吉祥话,还有些关系不错的娘子们也自发来送上祝福,云烟没有亲朋,她们便自觉堵门,共处一室,也算热闹。
云烟听着众人笑语,心情总算畅快了许多,听到外面有着嘈杂声响,料着应当是快来了。
刘家小郎眼疾手快,一听到声响便将鞭炮点燃,红红火火的噼里啪啦之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刘婶子道:“云娘,你家郎君要来咯。”
云烟掌心微微出了汗,被刘婶子扶着进了内室,听着鞭炮的声响和马蹄声。
刘婶子道:“我也出去瞧瞧是个怎么热闹法。”
云烟想叫她陪着,却见她已经离去,怕自己出丑,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出声。
小菊本就寡言,陪在身边,如同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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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红盖头,云烟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自己足下一小片天地。凝神听着外间的声音,只听鞭炮声渐熄,周遭顿时一片宁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云烟稍稍生疑,竟然连那唢呐声都无。
心中稍稍有些慌乱,她正准备开口,便听门一声轻响,想着许是季长川来了,她又赶紧坐好,不敢擅移。
她听着小菊轻哼一声,不知发生了什么,微微疑惑地偏着头,看向那个方向。
不过一瞬,她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来人脚步声轻但稳,一步步朝她走来。
这不是季长川!云烟心头只有着一个想法,还未等她做出反应,冰冷的长剑便擦着她的侧脸,挑开了盖头。
目光中,只余银白的剑身上滴落的血色,顺着剑挑起盖头的方向,这血也就滴落在了她火红的喜服上。
稍黏稠的鲜血瞬间便消失在了她的衣角,脸侧,也粘上了还有着余温的鲜红。
第52章 疑误有新知(4)
云烟慌乱抬眼。
顺着长剑,看向那骨节分明的指节,一寸寸握着剑柄,再顺其上,看清了他的容貌。
长眉如墨,眼睑低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墨色的羽睫挡住了大半眼眸,辨不清眸中的情绪。
面目白皙如玉,鼻梁高挺,是这样仰视着看也不能掩盖的绝色。唇形稍薄,透着一股冷峻淡漠之意,唇色浅淡,下颌与脖颈处原本完美无瑕的玉白不知从何处溅上了鲜血,连带着侧脸都有着几分淡淡的红。
更让人惊心的时他身上的一席白衣。男人面相,若说佛子转世都有人信,可偏偏身前的一片红,将整个人都拉入了无边地狱。
他身上的血,甚至比云烟身上的嫁衣还要深重。
云烟指尖颤抖不停,看着长剑一点点挑起她的盖头,男人的眼神落在盖头的花纹之上,剑的末端将其挑起,又扔到了地面。
云烟瞪大了双眼,那是她精心缝制的盖头,可此时显然无心担忧盖头……
她怕得止不住颤,身子一点点向后挪,盖头完全掀开,小菊正倒在地上,了无生息的模样看得她几欲落泪。
“你……”她喉头梗塞,几乎说不出话来,颤抖着声线,“你是何人……”
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似乎更激怒了某人,男人似是被气笑了,长剑在她的脖颈肩膀处轻拍了拍,每次拍下,都换来一阵战栗。
“我是何人?”男人渐渐逼近,身上的血腥气混合着他本身的冷香,让云烟挣扎在惊恐与迷离的边缘。
他看着她的娇靥,唇角明明勾起,却冷得吓人。
“你有没有良心的,阿枝?”
燕珝一字一字吐出,清泠泠如玉髓的声音压迫得她不敢抬头。可他又用手中的长剑托着她的下颌,逼迫她抬头,直视着他。
云烟脸色苍白,可面上的胭脂将所有的苍白掩盖在其下,艳红的唇色和涂了脂粉的脸蛋在一瞬间变得格外刺眼。
“阿枝……阿枝是谁,”她看着男人身上的血迹,一阵阵发晕,男人身上即使素服也挡不住的贵气让她明白此人并非寻常人,“妾身名唤云烟。贵人,可是来寻我夫君的?”
话音刚落,云烟便感觉自己的下颌被人捏紧,长指托着她的脸,拇指一点点摩挲着她的红唇。
一下又一下,仔细而又虔诚。
将她的红唇晕开,男人的手一寸寸收紧,逼迫着她抬眸,让她的眼中只存在他一人的身影。
男人眉眼锐利,像把尖刀,似乎要将她身上的喜服一层层剥落,她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无处可逃。
她的一切,都将被他所掌控。
云烟身子一阵阵发软,身子止不住地后仰,却又因着他被迫直立。
他声音如泣血,带着沉重的压迫,掌控着她。
“阿枝,你的夫君,只能有我一个。”
云烟双眼发昏,几乎分不清他身上的是不是喜服,雪般的脸侧泛上了被人按压出来的红,她止不住地闷哼,忽又觉得这个声音太过羞耻,眸中忍不住盛出泪意。
——他是谁,又为何来此……云烟心如乱麻,不知何时,掐在下颌的长指松开,钳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起身,又因腿软而止不住地前倾,重重地撞在他身上。
她看着男人淡漠回身,又用那样无情的双眼将自己扫视一瞬,呼吸停滞,像是有人掐住了她的咽喉。
可是没有。
一切都是她的想象。
男人视线移开,她骤然觉得松了口气,声音却不容置疑地传入她的耳中。
“自己走,还是扛着走,你自己选。”
云烟忍不住瑟缩,避开他审视的目光,泪眼朦胧,“……你究竟是何人,我夫君在何……啊!”
腰身被一双冰冷的大掌按住,往身前压,涂着口脂的红唇被人含住厮磨,几乎是强硬又不可拒绝地将其吞噬一般。云烟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却被他用长指抚去,配合着唇齿的节奏,指尖按压着她的侧脸。
男人口中的冷香似乎渡进了她的唇舌之间,云烟抗拒地想要推开,却被更重地碾磨,唇齿交缠之间,不知是谁的唇被咬破,丝丝缕缕的血味染了满腔,云烟被这窒息的吻弄得几乎站不直身子,只能依靠着眼前的身躯。
唇瓣稍稍离开分毫,男人的双眸直视着她有些失神的眼瞳,声音中都带着狠意。
“不要再同我,提你那‘夫、君’。”
男人甫一松开云烟,她便止不住地往下滑,泪水夺眶而出,大颗大颗滴落在地。
恍惚中,她看见地上躺着,可怜巴巴的盖头。
那是她亲手缝制的盖头。
她的婚仪,怎会变成今日这样,季长川呢……她的夫君,说好能够保护她的夫君呢……为何会歹人来此,还如此轻薄于她——
更让她恼恨的是,她竟然完全抗拒不了方才那个吻,像是无师自通般承受着一切,好像在欢迎他的到来。
不可以……
她垂眸,用尽全力将地上的红盖头捡起,攥在手心。
男人冷眼看着她落泪,等她眼泪滴尽,方道:“哭够了么。”
云烟不吭声,又感受到腕间的力,她被死死扣着带起,拉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走。
男人步子同她大上许多,更不用说她本就突遭变故浑身瘫软,几乎是踉跄着被带出,看着外室众人被黑色兵士用剑抵着脖颈,口中被塞上棉布,这才恍然为何忽然便没了声响。
泪水随着转身的动作再一次甩落,她奋力甩开男人钳制住她的手,却无济于事。只好用尽全力,道:“你到底是何人,快放了他们!”
“放了他们?”男人面上看不出神情,让云烟忍不住揣测,又觉得害怕,“你同我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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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放了他们。”
云烟咬住唇,这会儿屋外的日光照射进来,她方瞧见男人唇上的淡红,明显那是口脂被晕开的痕迹,一时间羞愤欲死,但又不能不管在场众人。
他们都是安分守己的乡里乡亲,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架势,看着几个孩童泪眼汪汪的样子,云烟只好瑟缩着点头。
刘婶子喉咙呜呜叫唤,她儿子也躺在地上不甘地蠕动,却都被人控制住,不得动弹。
云烟知道,他们想要救她。
泪水又一次盈满眼眶,男人似是不愿见她落泪,再一次道:“再哭,我便将他们都杀了。”
云烟傻了眼,身体动得比脑袋快,另一只手上攥着的盖头马上抬起,将她即将落下的眼泪擦了干净。
再一股大力传来,云烟被硬生生拽着走出了屋们。
院中的景象让她更惊,好容易擦净的泪水直接冲出,她惊恐失声:“…——六郎!”
男人原本步履不停,听她出声却不住一顿,猛地回身。云烟又一次撞到他身上,哀声不绝:“六郎……”
“你叫谁六郎?”
男人瞧着被黑骑卫压在地上,满身血迹的季长川。
“他?”
云烟只是落泪,听着男人再一次出声道:“也对,朕忘了,长川在家中,也行六。”
“同朕一般,”男人松开手,云烟摔落在地,红色的裙摆在雪地上铺开,“也不知这六郎,究竟是在叫谁。”
季长川满口鲜血,目眦欲裂。
“陛下——一切都是臣之过……”
“当然,”燕珝冷冷地看着他,眸中没有一丝感情,“一切都是你的过错。不然,还能是朕皇后之过?”
季长川挣扎着想要起身,云烟瞧着他每每抬起,便一次次被身着黑色兵甲的人按下,心痛难以抑制,她不住地向他哪里爬去,一双手在雪地上摸索,想要抓住他的指尖。
云烟无力起身,甚至看不清眼前的世界,泪水朦胧了双眼,又或者是季长川口中溢出的鲜血让她再度惊恐不敢直视,她一声声哭喊着,想要靠近他。
指尖将将触及之时,她的手被人拽起,比雪还要冰冷的长指同她十指相扣,掌心相对,不分彼此。
她抬眸,看着眼神中染上点点阴鸷的他。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是谁啊,”她一次次重复,“为何要伤害他……”
哽咽声不绝,无人回答她,她只能听到季长川那声低低的呼唤。
“云娘……”他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云烟无力思考,六郎的声音就消散在风中,像是从未存在过。
燕珝手中的长剑再一次挥起,在云烟惊慌的呼声中,擦着季长川的侧脸侧耳,一缕墨发飘落在洁白的,却被染了血的雪地之上。
季长川苦笑,看着云烟,摇摇头,“云娘,别怕,去吧。”
云烟不明白为什么,永远是那样厉害,永远会保护她的六郎会一瞬间便软了身子,让她跟着那人走。
但她瞧得分明,六郎那双腿,软软地瘫在雪地之上,显然是被废了。
“六郎,六郎的腿……”
她只觉今日太过吓人,无论是满眼的血色,还是那双有力地,能骑马的双腿就这样废在了雪地中,都让她无力招架。
男人冷眼瞧着他二人,再度将她捞回了自己的怀中。
云烟看着六郎苦涩的脸,喉中梗塞,舌根发麻,浑身都好像被这冰天雪地冻僵了般,不知如何动作。
那双拉着她的大掌不知何时又掐住了她的腰,在她怔愣的眼神中,男人渐渐靠近,几乎呼吸相贴。
那唇齿上淡粉的口脂再一次映入眼帘,好像二人方才在室内做了什么一般。
后腰被人掐住,将她送上了鎏金的马车。
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冷漠,毫不留情面。
“想让他活,就乖乖坐着,不准再哭,”他声音含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你知道的,朕什么都做得出来。”
第53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1)
马车很宽敞,但并不空。里面甚至还燃着银炭,将整个车的内壁烤得暖和,驱散了二人身上的冰冷。
与他身着的素服不同,马车极为繁复,各装饰她只在京城的画册摊上见过,甚至比那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车中的小桌上,茶水咕噜咕噜冒着泡,白烟袅袅而上,看着好不温暖。
云烟却无暇顾及这些,她一遍遍用衣袖擦拭着眼角,不敢让眼泪再掉出来,生怕眼前这个杀神一样的男人会将季长川一剑杀掉。还有屋内那么多村民,他们都是欢天喜地来参加婚仪的,谁知会有此大难。
想到这,云烟眼中又忍不住泛起了红,鼻子酸涩,整个人胸腔都觉得胀痛。
期待了许久的婚仪被毁,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夫君双腿被废,她还被这样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抢走……且不知前路如何。
还不知他究竟是何人,究竟为何这样掳走她。云烟头脑发晕,心里想着他若……他若真要强夺了她的清白,她就是死也不会从他!
绝不会像方才那个吻,被吻到失神时竟还忍不住地回应,张开唇瓣欢迎他的侵略。
上了马车,一直钳制着她的手被松开,云烟终于得了自由,蜷缩在马车的一角,同他离得远远的。
她想要找点利器防身,可小心翼翼地搜遍了全身也没找到可以防身的东西,事实上,也没有谁家新嫁娘会在身上带着利器。
云烟悲从中来,忽得想到了头上的朱钗,手方要抬起,下一瞬,头顶的凤钗便被男人拔了下来,连带着头顶的凤簪,装扮了许久的朱钗都一并被他取下。
男人面无表情,神情称不上温柔,但手意外地轻,虽迅速,但并未扯痛她。
只是在最后,发丝缠绕着那点点珠翠时,男人抿了唇,“过来。”
云烟眨了眨眼,不敢动弹。
她还没从悲痛和震惊中走出,为什么……就开始卸她的朱钗?
脑中转了又转,忽然想到发簪被插上时,喜婆的叮嘱。
她说,要让郎君亲自帮她拆下,然后——
云烟脸噌地一红,泪水又盈了满眶。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了别家新妇,如今竟然还要在马车里……云烟迟来的羞耻心让她忍不得发红的脖颈,捂着身子努力向后缩。
“你躲什么,”男人声音带着些不悦,更让她害怕,“这会儿知道怕了。”
设计假死的时候怎么不见她害怕,一次次想要拿朱钗玉簪刺伤自己的时候怎的不知道害怕。
这会儿反而看见他如同洪水猛兽,他难不成会伤害她?
见她不过来,燕珝怕她头上的朱钗因为躲避的动作而刺伤,只好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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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靠近。云烟退无可退,腰身紧贴着身后的车壁,眼睁睁看着男人将她头上最后一个发钗也取了下来。
三千青丝如瀑披散,燕珝看着手中几支朱钗,嘲讽一笑,随手便扔出了车窗。
云烟惊呼一声,那都是她期盼了很久舍不得戴上,等了许久,特意在婚仪上戴的。
感受到泪水又要掉下,她心中的委屈再也承受不住,泄愤似的用衣袖揉搓着眼睛,不敢在他面前掉眼泪。
喉中无法自抑地溢出几声哽咽,鼻音浓重,“……你别过来。”
燕珝瞧她那模样也确是吓得狠了,稍稍退后了些,看着自己一身血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视线方离开一瞬,那边忽又有了响动,燕珝本以为没了朱钗这类尖锐之物她便伤不到自己,谁知就在着小小的马车内,她还能再一次发出痛呼,他看向她,看着她都如此了还躲着他。
刻意被压制的声音闷在喉中,她缩在角落不想被他发现,捂着眼睛不敢出声。
云烟心里酸胀,真是时运不济,什么高僧算出来的婚期竟然会遇上这样的祸事。就连擦拭泪水时,袖口亲手绣上的花纹重重地磨过双眼,又因金线粗糙,面上的胭脂混着泪水进入眼中,这会儿眼睛火辣辣地疼,像是还有睫毛被揉了进去。
她咬着唇死死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衣袖一点点擦拭着眼角,不是委屈酸涩的眼泪,而是眼睛疼痛不可抑制的生理泪水一点点滑落而出,不敢让对方发现,只能自己一点点轻触,试图将眼中混入的睫毛取出。
可越是害怕越是慌乱,手忙脚乱地反而让自己的动作极其不自然。因为方才的祸事,手脚还害怕地打着颤,一闭上眼似乎就能看到那满身的血迹和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眸。
云烟越想越委屈,恨不得咬舌自尽,也不要受此羞辱。
直到感觉到那冷香再一次靠近。
她手蓦地顿住,紧紧捂着双眼。
“我没哭!”
鼻音重得不像话,她从没听过自己这样的声音,甚至还带上了些莫名的娇嗔和埋怨——这不对,这不该是她现今的语气。
但声音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流露,对方也“嗯”了声,声音比方才软了许多,不再是最初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气息。
“眼睛怎么了,给我看看。”
云烟害怕他的触碰,他越是靠近,身子颤得越厉害,抑制不住的害怕涌上心头,她害怕他。
真的害怕。
燕珝冷了神色,方才稍稍带出的柔情顿时消弭,换了声音。
“我数三声,将你的手放下来,否则,季长川的命就别要了。”
“三……”
“睫毛掉眼睛里了,”云烟吓得忙将衣袖放下,将已经被揉得通红,甚至带着酸涩的双眼露出,“……别杀他,别杀他们。”
她呜咽着,任他靠近。
燕珝面上微微抽动几分,心里暗恼自己为何又要提到季长川,这个威胁对她来说就如此有效么。
她就这样在意他。
但此时显然不是恼恨的时候,云烟泫然欲泣地努力睁开双眼,不让泪水滚落,可通红的眼角带着一丝被揉搓后的痕迹,燕珝微不可察地叹口气,道:“别躲。”
云烟只好不动了,感受着他的接近,还有他身上血腥味与冷香混杂着的气息,任由这气息将自己包裹,也不敢动弹。
眼睛是真的很难受,云烟吃了苦头,微微抬眼,将自己难受的地方展露出来。
这下是真的一览无余了,她心里有些悲哀地想。
看着男人靠近,长指触上脸颊,又靠近到人体最为脆弱的眼部,长睫止不住地眨,稍稍有些粗砺的指腹触到眼尾,云烟想躲又不敢躲,只能承受着他的接近。
距离拉近,云烟再一次看清了男人的容貌,他长眸低垂,专注着眼下手中的事,云烟的视线却止不住地往上,容纳进他更多的面容。
距离太近,太近。甚至可以看见男人脸侧细小的绒毛,漆黑的鸦羽挡住了他的视线,让她看不清他眸中所含有的情绪。
不安、羞赧,还有一直惊魂未定的恐惧缠绕在胸中,云烟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眨眼,”男人轻声道,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侧,激得她后颈一阵紧张,“现在看看,好了没。”
男人动作细致,又快,几乎没感觉到难受便恢复了正常。云烟眨眨双眼,垂下头,继续缩在角落。
她下意识想道谢,却忽得又想起那一室被歹人压住的乡亲们,还有雪地里,不知这会儿是否还活着的,她的夫君。
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堵在唇角,她闭上嘴,垂头避开他的视线。
恍惚中,似乎听到了男人的轻笑。
像是被气的。
即使他没说话,云烟好像也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又在气她,没良心。
云烟攥紧了衣角,手中的盖头攥出了褶皱。几乎感受不到马车的晃动,稳而快的车驾便停了下来。
寂静无声,云烟不知现在该作何,男人也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眸,没有动作。
严格来讲,她是被这人强掳而来,她应该对他充满怨恨才是。可就在方才,他还帮她将眼睛里的睫毛挑了出来,那样轻柔……而且,她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对他,恨不起来。
因为脸么?云烟恍惚地想,他的容貌确实有这个资本,让万千少女为止倾倒,但凭心而论,六郎也并不差。
脑中杂乱的想法尚未理清思绪,便听男人用那冷冽的声线,开口道:“下车。”
手中的盖头蓦地又抓紧,男人先她一步下了车,视线中,男人站在车下。车外的情况看不明晰,只能看见……威严的红墙,身着厉甲的兵士,还有……
来不及细想太多,她磨磨蹭蹭的动作显然又惹了男人不悦,墨眉蹙起,不过转瞬,眼前的景象天翻地覆,好似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身子落入了不似他长指那样冰冷的怀抱,带着些暖意,将她整个抱在了怀中。
下了车,濒临下坠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勾住了男人的脖颈。
她紧闭着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被他扔下去。
殊不知她这样依赖的举动极大地取悦了眼前之人,男人心中的郁气总算消解了几分,连带着面上的神情都稍稍松了许多。身旁随侍的宫人察言观色惯了,瞧见此情此景,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云烟开始紧闭着双眼,等到终于适应了这被紧紧抱着的姿势,睁开双眼,差点没被吓得魂飞魄散。
“这是何处……”
陌生又莫名熟悉的感觉袭来,明明未曾见过的地方却让她感觉万分难受,心跳飞速加快,身子止不住地挣扎。
她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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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她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害了她夫君的歹人!
云烟甫一挣扎,身子便被男人钳住,二人之间体型的差距让他很轻易地便拥住了她,有力地臂膀护在腿弯,肩膀被他按在身前,挣扎不得。
“你最好安分些。”靠得极近,男人的声音从胸腔微微振动着,震得她胸前发痒,带着些麻。
云烟无助时便想哭,这会儿又想落泪,却害怕男人一直以来的话,眼中噙着泪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若说他是好人,他竟然能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甚至看着身份还不低,宅邸这样大。
若说他是坏人,他方才还帮她,还抱她……不,云烟甩甩脑子中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定也是求色,等到将她吃干抹净后便会杀了她,不留情面,就像刘婶子夜里同她讲的强盗故事一样。
云烟挣扎不得,只当自己死路一条了,他若要来硬的,她便咬舌自尽!
男人脚程快,不过片刻,便进了一看着富丽堂皇的院落,云烟没心情看那院中的假山流水,心中的盘算愈发深重。
她还想,若是可以,她还要为六郎报仇,哪怕用嘴也要让他吃痛,就像那日咬玉珠一般,定不能让他好过。
脑中思绪纷乱,直到感觉自己被并不温柔地扔到榻上,云烟想躲,这种时候被扔到榻上,某些意味也太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