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波谲云诡
次日傍晚,皇帝在宫中设宴,为萧冶接风洗尘。
苍国高官皇室入席者二十,几乎都是手握权柄的重臣。
皇帝坐上首,一侧是皇帝的宠妃。
右下首第一位便是萧冶,萧冶之后是林孑,其它人依身份地位列坐。
几番觥筹交错,恭维机锋过后,蓦地林孑对面那振南王世子萧子衡出声,“萧夫人今日这是怎么回事?怎得脖子上还系了一圈白绫。”
众人登时看去过,林孑一身湖蓝色宫装,脖子上果然绕了一圈白绫,白绫下摆嵌着两排碎小珍珠,一头在身前,一头在身后,在微风中轻轻飘荡,看上去煞是好看。
他们素来知晓这位云州的主人总会弄出些稀奇花样,一开始都以为是特意装扮的,此刻听来却似乎另有故事。
林孑彼时正在剥荔枝,稍怔,抬头将荔枝放回果盘,擦了擦手。
暗道:这萧子衡还真是不吃亏。
抬眸看向萧子衡,“妾身脖子不小心被蚊虫叮咬,恐辱圣颜,故而略做遮挡。”
萧子衡冷笑一声,“那萧夫人可要小心了,蚊虫尚可驱赶,要是利刃就没那么好躲了。”
林孑轻笑出声,看了眼皇帝,又看向萧冶,“陛下许妾身嫁给将军,有将军保护,自然是无事的。”
气氛轻松,但在场人心思转地却快。
众人心如明镜,恐怕是萧子衡的探子看到了什么。
心有猜测,莫不是萧冶不爽被下了兵权,夫妻俩在家打起来了。
有人心中窃笑。
这云州的将军来苍国不过半年,他们多多少少都“被”放了不少血。
可在皇帝的威严之下,谁敢光明正大发作,都是搞些小动作。
如今把萧冶弄回来,这云州将军素来放荡不检点,他们倒是要看看,这两虎谁能把谁收拾住。
不管怎么说,他们总能出点气,也好逼她在苍国收敛点折腾。
最好,她能被萧冶一气之下给杀了,这样就都皆大欢喜了。
上首的皇帝眼观鼻鼻观心,冲身后的宦官道,“将军府蚊虫多,叫人取些好药送去。”
林孑起身拜谢:“妾身多谢陛下。”
皇帝又对萧冶道:“池如拖病躯上战场,孤甚不忍,此次回来,好生调养,孤这江山还需要你。你们夫妻俩要同心协力,如此,才不枉朕一番心意。”
萧冶握紧拳头,又松了下来,起身抱拳,“臣自当尽心尽力。”
之后,皇帝又赏赐了一大堆东西。
宫宴结束,入席者纷纷出皇宫。
林孑出了宫门,独自登上萧府的马车。萧冶却上了另一辆马车。
宫门口那些官员嚼舌根,“今后,有的好戏看喽——”
“有甚好戏?!只要陛下不发话,萧冶再不满还不是只能忍着。”
“哼——且慢慢看着,谁才是真正技高一筹,不日便见分晓。”
萧府门前,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回来。
萧冶刚下马车,就看到林孑与大门口的白衣男人并肩说话。
这男人,分明就是昨日抚琴那男人。
他还以为是她从云州带来的,就听下人说是宫里赏下的内侍,还是个名人。
心头顿时又冒火气。
这个女人,如此荒唐,竟是半点廉耻都不知。
大步从那碍眼的两人身边跨过,步履生风,面色铁青。
一连着几日,萧冶在府内府外忙活,就看到林孑天天亭子里纳凉,身边的男人一个接一个,没个正形。
也不知这样的人是怎么治理一方,还将苍国搅的天翻地覆。
想到市井上流通的稀罕商品和近来推行的发展各地专项政策,萧冶只觉困惑。
一切的源头竟是凉椅上这个不着调的红衣女子,真是不可思议!
半年后——
南边战事不佳,萧骋准备再将萧冶调回战场。
苍国庙堂上压抑已久的怨气也到达了顶峰。
是日,皇帝将萧冶传唤进了宫,不知说了些什么。
林孑一行人闻到风声,星夜策马出苍国。
快到苍国与云州交界的汶水,果然身后追来了萧冶和他的部曲。
杀气腾腾!
天光漏出点点熹微。
冷风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
突然,身后的苍国追兵传来一声高喊。
“林将军!听闻你素来有情有义,这给你通风报信的内侍你管,还是不管?”
听到“内侍”,“吁”一声——
林孑勒住马,调转马头,发丝、红衣在风中乱舞。
夜色中,明显能看到一个将军将一人从马背上提了出来。
那人手脚被捆成蜷缩状,被从后背提着吊在空里。
马背上那人突然伸手,从那被五花大绑的人口中取出了个什么。
随后,一声羸弱的声音响起。
“将军,不要管我,你快走——”
他口中不停溢出痛苦隐忍的闷哼。
听起来是个年轻的男人。
辨别出熟悉的声音,林孑神色一变。
目光一凛,朝对面喊:“郑将军好久不见,怎一见面就给我这么个大礼?”
“人——你爱杀不杀!”
“不过——本将军可不背你这口锅,说得好像是本将军抱头鼠窜似的。”
“你听好了,本将军料事如神,安需一小小内侍通风报信!说的全是子虚乌有!尽辱了我云州之主的清名。”
话音落下,对面传来桀桀阴笑。
“这么说,林将军是不管不顾了?”郑桥语气透着一股阴险。
说着,四棱锏瞬时刺向那少年胸口,锏尖戳在人骨缝里,转着人玩。
林孑眉头紧皱,眼神如同锋利冷刀,时刻酝酿着要杀人。
锏尖上那人乃是那日帮她复原《离别曲》的那个人。是她激赏之人。
是一个志虑忠纯的实干家、思想家、画家、音乐家……
是她这半生波谲云诡中望见的一片真实。
是一个惜花之人。
是一个苦命人。
他是沈氏琼林。是皇宫里的罪奴。
他说,他这辈子就为沈氏十族而活了,不会出苍国。
林孑思绪回拢,沈琼林还保持着在郑桥的四棱锏上被旋转的姿势。
林孑双拳紧攥,目眦欲裂。
只听郑桥戏谑道:“林将军不愧是女诸侯,纵有柔情为了大事也是丝毫不心软。要知道,这罪奴可是为了你被打了八十重板,骨骼尽断,受尽烙刑刮肉也不肯泄露你的行踪。啧啧——一片痴心,真是令人看之不忍,不值呐不值。”
说罢,黑暗中郑桥抬起沈琼林的脸转向林孑。
林孑只能看到汩汩液体连绵不断从沈琼林口中垂落。
心一瞬被揪紧。
林孑视线落在郑桥旁边的青年将军身上。
“萧冶!这就是你的手段!!光明磊落的苍国战神,就如此下作!”
萧冶没答话,倒是郑桥笑桀桀道,“林将军还是心软了?”语气揶揄。
他将沈琼林从他那四棱锏拔下来。
哗啦啦的液体从沈琼林胸口上往下滴落。
郑桥手握着马鞭,指背探了探沈琼林鼻息。
片刻,“还有口气,林将军。”语气阴森。
林孑真想上去把这人剁了!
蓦然高声,“想叫本将军束手就擒,脚趾头想也不可能!”
“不如,你们出来与本将军打一场,赢了你们就把我捉走,输了就把人留下!如何?”
“主公!”林孑身后谋士云涵出声阻止。
林孑抬手示意他不用管。
郑桥依然笑嘻嘻道,“林将军果然性情中人,要不是你我立场不一,还真想与将军结拜把酒。”
林孑只想呸完给他十八刀!
“郑某听闻林将军刀法妙绝,还未领教,不如就让郑某来应一场,如何?”
林孑咬了口牙,没回答他。
这狗东西手段阴险,嘴里的话当不得真。
他旁边的萧冶虽不给人好脸子,但还是素来讲武德的。
林孑盯向萧冶,铿锵道:“萧冶,刚才所说可算数?给我个准话!本将军要离去了!”
两息,冷彻的声音传来,“算数。”
君子一诺。
“好!”
林孑愤然拔刀,策马奔去,郑桥亦提着沈琼林、握着他的四棱双锏策马奔来。
沈琼林被噗通甩在地上。
林孑后槽牙咯吱作响。
往地上看了眼,沈琼林浑身被反绑着,一身狼狈,不知是死是活。
林孑压下心中担忧,提刀速与郑桥打斗。
刀势威猛,招招夺命。
三十招过后,郑桥身上已露出一片血迹,林孑身上也被划出血痕。
最后一招——
林孑在马背上翻腾,劈山振虎,宝刀从郑桥胸前反斩向头颅。
郑桥猛然向后仰,迅速撤退。
待他再坐直时,下巴鲜血哗哗往下垂。
他却不恼,反而笑着道:“林将军,某可跟你没有杀父之仇。”气息紊乱。
林孑冷哼,她自己也没少中郑桥这狗比的双锏打击。
顾不上身上被划烂的伤口,林孑只冷声问:“输赢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