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丹青绘不成
那人走动了一会儿,便又回到桌边,然后伏着打了个盹。韦青鸾见状,便悄悄溜到他身后,看了一眼桌上的翻译文字,然后便开始默默记诵。
“白先生是一整夜都没离开文清阁么?”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忽然响起。白先生猛然从梦中惊醒。
韦青鸾连忙大踏几步,隐身于书架后。定睛一看,一位宦官正站在门口,笑盈盈地对那高鼻深目的儒生笑道:“白先生真是辛苦了。”
白先生也笑道:“多谢曹公公关心。能为陛下尽犬马之劳,是微臣的福分,怎敢多说辛苦。这两片圣火令的文字翻译,微臣已经全部完成了,请皇上放心。只是字迹过于潦草,文字也需润色一番。稍晚些时候便会呈交给皇上。”
韦青鸾见他相貌奇特,但汉语口音却与中土汉人无任何差异,用词也颇为地道,不禁心中感叹:“这人也真是个人才。若是明教中也有这样的人,那圣火令上的武功早就被破译并且流传下来了。明教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好,好,奴才一定将白先生的话带到。”曹公公笑道,“皇上说了,白先生是大燕的栋梁之才,还要白先生好好保重身体。”
韦青鸾焦急地看着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心中不禁想:“你这老太监不听话啊,皇帝老儿都说了要白先生保重身体,你老在这拽着人家聊天,白先生还怎么睡觉休养?”
直到日上三竿,曹公公才优哉游哉地离去。白先生回到桌边,见桌上油灯还亮着,便准备将灯吹灭。
韦青鸾灵机一动:此时不耍点花招,更待何时?她手上积聚起一小股真气,稍稍地向油灯的方向挥了一挥,那油灯连同几张废纸便掉落在地。废纸被灯油浸润后,碰到火苗自然一点就着。
白先生连忙弯下腰,想要扑灭地上的火,但韦青鸾并不给他这个机会。趁着白先生弯腰之际,她轻轻跃到白先生身后,从桌上抽出翻译的初稿,然后又用“秋风落叶掌”将桌上剩余的纸片挥向白先生。这样一来,这些白纸不但挡住了白先生的视线,还引起了更大的火势,有一部分火星甚至蔓延到了书架上。
白先生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儒生,全然不知此事是韦青鸾在捣鬼,只道是今日风大了些。他生性胆小,立刻大喊起来:“走水啦!走水啦!”
历来藏书楼最是怕火。外头的侍卫听了这两句,也不知内部情况如何,便纷纷冲入楼中。
趁着这人仰马翻之际,韦青鸾施展起青云步法,悄悄地回到了淮南王的院落。她到了淮南王的房门外,正要敲门送书,却听得里头传来汪柳黛的笑声。
也不知道是谁先前信誓旦旦说要找淮南王报仇的。韦青鸾不禁摇了摇头,这种感情她实在无法理解。
她回到自己的卧房,对着白先生的翻译手稿研读了起来。她先是挑出了标着数字“一”的几页,起初尚觉得如坠云里雾里,后来越读越觉得豁然开朗,自己此前练习武功时所遇到的不少难题似乎都有了答案。
她又翻到了标注着“三”的第二份手稿。这一份手稿虽然也誊抄得极为工整,但语义与前一份手稿似乎并不连贯,对应的内功心法也艰深得多。韦青鸾心想:“想来圣火令上的武功有的高有的低,这两块圣火令对应的层级并不相邻,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说不定数字‘一’和‘三’便是对应的武功层级。”
想到这里,她又从床下掏出了六块圣火令。“也不知道这六块里头有几块是武功,对应的是什么层级。要是能让那位白先生全都翻译出来就好了。”
这天夜里,韦青鸾带着柳六斤用黑木做的那块假圣火令,又准备悄悄地溜进文清阁,却发现白先生不在文清阁内。她心想,白先生前一天太累了,今天暂时告个假也正常。正欲离去时,却看见角落里有一个人端坐着。那人身披龙袍,双目紧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头顶似乎还冒着白气,一看便是在练习上乘内功。
“莫非这人便是东燕国当今的皇帝慕容镜?”韦青鸾想起先前桥玄机曾告诉自己,慕容家在称帝前便是武学世家。既然淮南王是用毒的高手,那他父亲是武学高手似乎也并不稀奇。看这人身形五官,确实有些眼熟。
忽然,那人“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面色苍白如纸,似乎是受了什么内伤。
“皇上!”曹公公连忙从旁边的屏风后跑了出来,“可要召见太医?”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要不,让白先生把译文再看看?”曹公公急得快流出泪来,“说不定是誊抄的时候出了差错呢?”
“这倒不是白先生的错。大凡高深武功,都是越到后面越艰深,也越发容易走火入魔。”皇帝叹道,“朕自诩聪明绝顶,第一层轻轻松松练过之后,便以为自己可以跳过第二层直抵第三层。但世上哪有那么多捷径可走。先回寝宫吧,明日再找白先生商讨。”说着连连摇头苦笑。
曹公公扶着皇帝向门外走去。忽然,皇帝厉声喝道:“什么人?”说着,三道金光向着书架后的韦青鸾飞来。
韦青鸾大吃一惊,连忙侧身躲避。
曹公公正要喊人来,皇帝却伸手阻止:“深夜私闯文清阁,看来是艺高人胆大。且让朕会会此人。”说着,他拔出腰间长剑,一声清啸,便向韦青鸾所在的书架后袭来。
韦青鸾听他说话,不禁心想:“这人受了内伤,声音依旧中气十足,可见武艺极高;受伤之后还单独与自己较量,他自己才是艺高人胆大吧。”
她不敢轻敌,脚下立刻施展起家传的“流连飞花”步法,身子便如同花蝴蝶一般在书架间穿梭,身影虚实不定,令人难以捉摸。
“好步法。”皇帝冷笑道,“明教光明右使韦渡是你什么人?”
韦青鸾不敢答话,生怕自己一张口、真气便会外泄。
“你这步法虽然华丽,但也过于花哨。”皇帝微微一笑,长剑一抖,真气凝于剑尖,只轻轻拨动两下,室内最中间的两排书柜便在剑气的带动下如同骨牌般向两边轰然倒塌。
这样一来,韦青鸾便没了屏障,整个人完全暴露在皇帝的视野下。好在此时天色尚黑,室内一灯如豆,皇帝只能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难以将她的相貌完全看清。
楼下侍卫听到声响,陆续向楼上涌来。赶在他们堵住门口之前,韦青鸾飞身一跃,轻飘飘地便落在对面的宫墙上。
“好俊的轻功。”皇帝紧随其后。其余卫士轻功不及韦青鸾和皇帝,被远远地甩在夜幕之中。
韦青鸾虽然没被他追上,但一时也难以甩脱,心中不禁暗暗吃惊:“这人身为九五之尊,日理万机,但武功却深不可测,实在骇人。倘若他不是皇帝,一颗心全扑在学武上,不知会有多高的成就。”
韦青鸾不知道的是,皇帝内心也在感慨万千:“这小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但论轻功之精,当今世上绝无第二人,远胜于当年的韦渡,甚至连朕练了《紫薇真经》之后都才堪堪打成平手。以她的年纪和天赋,加以时日必然有所大成。唉,朕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从小师从各大高手,竟然没有一个武功能赶得上这小姑娘的。若是天璇和天玑还活着…… ”
文清阁之外,其他侍卫也陆续得到消息。皇帝起了爱才之心,因而暂时不让侍卫用弓箭,只是自己追在后面。但韦青鸾眼见围来的守卫越来越多,再不逃脱只怕难以收拾。
“圣火令武功第二层,陛下请笑纳!”
韦青鸾从怀中掏出黑木制的圣火令仿品,向着皇帝的左边掷去。皇帝眼见那黑黝黝的令牌分明便是圣火令,又听她说这是“第二层”,不禁心中一动:“莫非朕马上就能打通圣火令武功的前三层了么?”
皇帝刚一伸手接住木牌,心神激荡,脚下动作自然地稍稍一滞。在此电光火石之际,韦青鸾抓准时机,对着皇帝手上的黑木牌弹射了几颗霹雳雷火弹。
霹雳雷火弹在武林中并不罕见。先前在热河行宫时,韦青鸾见唐骁用了一次,觉得相当好用,便从他身上顺了一些过来,没想到今日却派上用场。只听得砰砰数声,几团黑雾在夜幕中散开,皇帝手上的黑木牌已经被炸得粉碎,周围的侍卫们也纷纷被熏的涕泗横流。
趁着浓烟四起之际,韦青鸾施展起青云步法飞速前行,很快就将诸人甩得不见踪影。
到了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韦青鸾见一个宫女落了单,身材脸型与自己差不多,便轻轻点了她穴道,然后将她拖到假山后头和自己换了衣裳。
韦青鸾换了这身衣裳,便在宫里大摇大摆地走了起来。然而没过一会儿,她就觉得心口隐隐作痛。她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刚才皇帝的剑气过于霸道,对她的心脉稍稍有些冲击。刚才她又跑得过于匆忙,没有及时调匀气息。如今之计,只能找个清静的地方调整调整。
这一处院子的规格形制与淮南王所居的颇为相似。韦青鸾路过门口的时候,便不经意地走了进去。等她进了门之后才发现,这庭中的植物和淮南王那边有着明显的差别,也没有仆从,显得萧条冷清得多。细细嗅来,院中却有一股淡淡的药草清香,沁人心脾。
一个小太监欢快地走进院子。韦青鸾听见脚步声,便向一棵松树后一隐。
“殿下,睡了吗?”小太监走近门口,在门上敲了两下。
“进。”屋内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韦青鸾脑子顿时“嗡”地一下。
不,不可能是他。毕竟这里头的人只说了一个字,有可能是巧合。
她不禁用手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只见内室里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隔着屏风,她隐约能看到他穿着宽大的锦缎袍子,面貌却看不分明。
小太监笑着说:“殿下去年秋天在画院,夸顾先生的《西湖十景图》画得极好,尤其是《苏堤春晓》《三潭印月》《曲院风荷》三张最妙,希望能得副本临摹。”
年轻男子笑了笑,却未置一词。
“上个月奴才见到顾先生,顾先生说这三张图的副本他已经画好了。可惜,当时殿下不在宫中。这几天殿下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顾先生却又病倒休假了。奴才想着殿下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出宫,便去了顾先生家,将这三幅画儿取进宫来。”
年轻男子笑道:“有心了。你先下去吧。”
韦青鸾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子里蔓延开来。
小太监得令,将画卷交给年轻男子之后便从室内退了出来。韦青鸾悄无声息地欺到他身前,将小太监点晕藏好之后,趁着门还未全关,悄悄地摸黑进了外厅。她又在外厅和内室间的门上戳了个小洞,正好看见那年轻男子的背影。
年轻男子轻叹一口气,然后在书几上摊开第一幅卷轴。韦青鸾探头一看,这幅卷轴上的景色她自小看了无数遍,已是极为熟悉,正是“西湖十景”中的“苏堤春晓”。画面中央有个小亭,亭中有块石碑,上书“苏堤春晓”四字。
年轻男子从书几上拿过一支笔,在卷轴上画了几笔。然后他将卷轴拿起来,挂在架子上晾干。韦青鸾探头一看,只见那石碑的两侧多出了两个游人的形象,其中一人还手持一柄雨伞。虽然只寥寥数笔,但形象却颇为传神。
韦青鸾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或许这人只是觉得画里只有景物没有人物会过于呆板,若是添上两个人的话,画面会更为灵动……
他又摊开第二幅卷轴,正是《三潭印月》。这一次,他又在三潭印月的两座石塔上各画了一个人。
韦青鸾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寻常游人哪能站在三潭印月的石塔塔尖?她心神激荡,“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