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却作仙乡客
“咱们带着圣火令上冰山去,多拖得一会儿是一会儿。”韦青鸾道,“有九阳神功护体,起码暂时不会冻死。”这一块水面大约只有十余丈宽,对于二人来说自非难事。
但,之后又去往何方呢?
二人在冰山上歇息了一会儿,凿了一小块冰嚼了嚼,眼看着原先乘坐的大船渐渐沉没,身边又出现了更多的浮冰,脑中一片茫然。
忽然,韦青鸾见天边出现一道亮光,忽而青绿,忽而绯紫,形如游龙摇曳不定,绮丽难言,实乃生平从未见过。身后的大冰山也在亮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奇异的光芒。
韦青鸾心想,难道这三尸脑神丹的尸虫这么快就进到脑子里了?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自己手腕上的红斑还没往上移呢。而且,此刻除了冰山的寒意,自己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异状。死亡竟是这么轻松的事吗?
“你看天上。”桥玄机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好漂亮的光。”
原来这竟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幻觉,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东西。看来自己离死还早着呢。韦青鸾看了看手腕。按照之前的说法,红斑于四月末出现在手腕之后,一日便会比一日上移,最后到达脑中。但自己手腕上的这块红斑似乎已经停留在那里五天了,始终纹丝不动。
之所以用“似乎”,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太阳好像就没怎么下过山。每次都是在远方的海平面附近稍微歇息一下,然后就又升了起来。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亮光持续了一会儿,忽而又消失不见。
“难道这世上真有仙境不成?”韦青鸾叹道。能在死之前看看这样的奇景,倒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儿。
“这里应该就是北冥了。”桥玄机道,“《庄子》中的《逍遥游篇》说过:‘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的鱼。”
话音刚落,两人看见冰山旁有只海豹。“鲲有没有不知道,先把它捉来吧!”韦青鸾笑道。
两人腹中饥饿,提起兵刃便将海豹捉了来,以海豹肉为食,以海豹皮为裳,又用兵刃在冰山上凿出一个洞穴避风歇息。如此日复一日,竟然也活了下来。
韦青鸾手腕上的红斑再未上移丝毫。即使是颇通医理的桥玄机,也觉得相当神奇。他心想:“莫非是这里的寒气封住了三尸脑神丹中的毒虫么?还是海豹的血肉对抑制毒虫有用?若是以后有机会回归中土,一定要向百草师叔他们请教请教……算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冰山继续漫无目的地在海面上飘荡,二人的心情也如此飘浮不定着。
这日二人正在捕鱼,韦青鸾忽然看着水面出神,然后大喊起来:“你快来看这个!”说着用长剑从水中挑起一块黑色的东西。
桥玄机凑过来,只见剑尖上似乎是一块小小的泥土,上头还附着一点点绿意,似乎是苔藓之类的。他不禁喃喃:“莫非这附近有陆地么?”
“很有可能!”韦青鸾激动叫道,“而且还是长了苔藓的,说明那里可能不怎么冷。苔藓还是青的,说明那里离我们不远。”
冰山继续漂流,眼前的海面上又出现了好几块带着苔藓的土块,还飘着几根树枝。二人不禁大声欢呼起来。
韦青鸾从冰洞中拿出海豹皮裹住双足,将圣火令背在身上,然后对桥玄机笑道:“咱们再来比比轻功。”说着施展起青云步法,向着土块的方向奔去。
韦家的轻功源自达摩祖师一脉。当年达摩祖师以一片芦苇渡过长江,便是极为上乘的轻身功夫。千百年来,韦家人才辈出,但却没有任何人能够达到当年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境界。
韦青鸾算是韦家后人中天赋极高的一位。虽然她也没达到达摩祖师当年的境界,但她修炼九阳神功之后内功大增,脚上的海豹皮防水性极佳,又能提供少许浮力,这样一来,也算是勉强沾了沾一苇渡江的边。
她一口气向前奔了二百来丈,然后便在一块两丈见方的小浮冰上休息。极目望去,前方隐隐约约可见苍绿色的苔原。原来,经历漫长的漂流之后,他们此时距离陆地已经不远,只是先前所在的冰山和陆地之间隔着一座更大的冰山,因此二人并未察觉。
她一回头,正想将自己的新发现指给桥玄机看,却看见桥玄机哭笑不得地站在原来那块大冰山上:“这么远我跑不过去的。”
“那你从大冰山上割一块小一点的冰下来,然后慢慢地划过来试试。”韦青鸾一边喊着一边指着陆地的方向,“我看见陆地了,就在那边不远了。”
“好。”桥玄机听韦青鸾这么说,不禁也精神大振。他从冰山上割下来一块五尺见方的冰块,然后以剑作桨划到韦青鸾身边。
“你看,我没骗你吧。”韦青鸾指着前方的陆地笑道,“咱们一起划过去。”
两人重振旗鼓,以冰作舟,以剑为桨,向着陆地拼命地划。距离陆地一百余丈时,陆上绿苔清晰可见。
忽然一阵暖风扑面而来。二人心中不解:此为极北苦寒之地,怎么会有暖风?脚下的冰块也开始慢慢融化。不知不觉间,二人的脚踝已经被海水浸没。
这一百多丈路对于韦青鸾而言并不在话下,但对桥玄机来说就不行了。“你先跑过去。”桥玄机道,“这样冰块暂时还能撑得住我一个人。等你到了岸上再想别的办法。”
哪还有甚么别的办法?韦青鸾心中焦急,但桥玄机说的没错,倘若自己先上岸的话,冰块就确实还能再撑一会。
“好,你等我。”韦青鸾飞速向岸上奔去,不多时就着了陆。远处有一片树林。韦青鸾想,只要有一根大些的木头,就能拿来当独木舟用,桥玄机就能上岸。
她跑到一棵碗口粗细的大树边,掏出腰间匕首,对着大树来回锯了起来。
林中忽然传来一阵呼号之声。韦青鸾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站在树林之中,身着毛裘,手持钓竿。那人须发茂盛,脸上遮得严严实实,几乎看不出来五官。只有一双眼睛闪着凶光,恶狠狠地盯着她。嘴里发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不知道在说什么。
韦青鸾心中亦喜亦忧:喜的是这地方终于有人烟,忧的是这人似乎不怀好意。正想着,那人大喝一声,然后向她跑了过来。
莫非自己竟闯入了别家的禁地么?她来不及想那人究竟是谁,从树干上锯下丈许长的一段,扛起木头就向海边跑。
那人也不甘示弱,手中钓竿轻轻一挥,鱼钩便勾住了韦青鸾的发髻。韦青鸾头皮吃痛,举起匕首就去割那人的鱼线。但这鱼线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制,割了半天竟然割不断。
那人越来越近。韦青鸾没有办法,她将手中木材一挥,正好击中那人右手。那人吃痛,鱼竿顿时脱手。趁着这个间隙,韦青鸾扛着圆木拖着鱼竿向水边跑了过来。
此时桥玄机已经距离岸边只有五十余丈的距离了,但脚下冰块也已完全融化,但仍然勉力坚持着向岸边游来。韦青鸾见他整个身子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面色苍白,不禁心中担忧。
那人见鱼竿被夺,不禁大吼起来。但他又跑不过韦青鸾,就从怀中掏出几个鱼钩向韦青鸾扔来。
韦青鸾听风辨形,一边侧身避让,一边挥舞手中圆木阻挡鱼钩。这样一来,鱼钩虽然没有伤到她,但也暂时阻碍了她前行的脚步。那人抓住机会,一脚踩住地上的鱼竿,韦青鸾顿时又头皮一痛。
那人又掏出四个鱼钩,分别从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向韦青鸾袭来。韦青鸾挥舞圆木阻挡,其中三个鱼钩坠落在地,第四个鱼钩却在空中忽然变了个方向,转而向韦青鸾后背飞去。
韦青鸾心呼不妙。这鱼钩路子诡异,当是极为高超的暗器功夫。在这极北苦寒之地,怎么会有这样的高手?
只听得“铮”的一声,韦青鸾感到背心一震,但却并不疼痛。原来,先前韦青鸾奔上岸时,将装着圣火令的海豹皮包裹背在身上。这圣火令是以特殊材料制成,寻常兵刃奈何不了,此时正好做了她的护甲。
韦青鸾头发被鱼钩缠住,一时逃脱不得。她眼看桥玄机还在水中挣扎,心一横,便用匕首割断长发,然后继续向水边奔去。
那人身上鱼钩已经用完,鱼竿上的钓钩也缠了头发,一时间难以解开。无法,他只能跟在韦青鸾后头穷追不舍。
到了水边,韦青鸾将圆木放在水中当独木舟用,左脚以“凤栖梧”在木上站定,右脚施展青云步法向前奔,不多时就划到了桥玄机身边。她此刻身处危机之中,身上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右臂一提,便将桥玄机提溜上了独木舟。
桥玄机在海水中浸泡多时,纵有九阳神功护体,也是冻得瑟瑟发抖,睫毛上都结了一层严霜。韦青鸾原本打算用独木舟带桥玄机上岸,但眼下岸上这怪人来路不明,对自己又凶得很,因此心下踌躇。
那怪人追到岸边,对着二人大声呼号起来。韦青鸾听不懂他嘴里在说些什么,只觉得他声音十分凄切,似乎有无穷无尽的苦楚。桥玄机也是一脸茫然。
忽然,那怪人手中钓竿一挥,鱼线上的钓钩便径直向二人所在的独木舟飞来。韦青鸾正准备挥匕首阻挡,却听得桥玄机大声喊道:“汪大哥!是不是汪笠翁大哥!”
韦青鸾一愣:“这人你认识?”只听得“丁”的一声,那个鱼钩便正好钩住了独木舟。
怪人对着二人点了点头,然后在岸上手舞足蹈,一会儿仰天大笑,一会儿痛哭流涕。
桥玄机对韦青鸾道:“这人是洪水旗百夫长汪笠翁。先前在宁古塔的时候,我跟你说过这人。他以前没留这么长的胡子和眉毛,所以我刚刚没认出来。但这一手挥舞钓竿和鱼钩的本领是他生平绝学,我这才认出来他。”
汪笠翁用鱼竿将二人所在的独木舟向岸上拖。韦青鸾见他这鱼线又细又软,却颇为坚韧,不但匕首割不断,如今拖着二三百斤的重物,却依旧完好无损。
韦青鸾不禁想起汪柳黛的渔网阵,其渔网似乎也是以这样的丝线织成。两人又都姓汪,不知有怎样的瓜葛。她正想向汪笠翁问起,又转念一想,汪柳黛生前是皖江一带出了名的风流人物,汪笠翁未必愿意认这样一个本家。况且汪柳黛去年便已离世,若是二人真有什么血缘,那难免触动起人家的伤心事。
两人上了岸,汪笠翁抱着桥玄机嚎啕大哭起来。韦青鸾站在一旁看着水里的自己的影子,只见原本的一头秀发已经割得短短的,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不禁心中难过。
桥玄机正想安慰她,以后会长回来的。但又一想,如今她身中三尸脑神丹,也不知什么时候毒性便会发作,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头发长长的时候。想到此处,他心中酸楚,便和汪笠翁一起抱头大哭。
“你们两个大男人的……”韦青鸾本想让他们别哭了,但又一想:汪笠翁原本身在长江之滨,此刻却人处北冥之畔,想必这中间也经历了种种波折,如今见到故人,激动倒也是在情理之中。至于桥玄机……她不禁叹了口气。
汪笠翁转向韦青鸾,嘴里说着:“你……韦……韦……”桥玄机道:“这是韦右使的孙女,韦副旗使的女儿。”汪笠翁连忙点头:“像!像!”
原来,这汪笠翁先天便有些口吃,说话结结巴巴。自从到了这极北苦寒之地,身边再也无人与他说汉话。如此日复一日的,他连汉话都不怎么会说了。但桥韦二人说话他依然可以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