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浮槎入北冥
听见警报之后，大批武士如潮水般向着后院涌来。桥韦二人捉着唐骁臂膀上了屋顶，然后飞一般地向着东北奔去了。
二人轻身功夫极佳，纵使多带了一人，寻常武士也根本追不上，唯有安护卫一人跟得极紧。
唐骁回过头，对着安护卫轻蔑一笑：“安护卫，你今年的‘三尸脑神丹’解药服用了没有？”说着，唐骁从怀中洒出一把丹药，落在瓦片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安护卫心中一惊：“莫非这人将王爷带来的‘三尸脑神丹’的解药全部偷走了么？再过几天就是端阳节，倘若解药被盗，那么热河行宫中，包括自己在内的绝大多数王府武士都要毒发身亡。”
安护卫脚上动作稍稍一停，从地上捞起一颗丹药细细观察，只是光线太暗了看不出究竟。他手指微一用力，正准备闻闻气味，忽然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冲进他的鼻腔。
“霹雳雷火弹！”安护卫直呼不妙。
霎时间，那颗“丹药”在安护卫手中炸裂开来，而那溅出的点点火星又陆续引爆了其余的“丹药”。行宫西北角顿时燃起一片火海。
这样一来，宫中乱成一团，武士们忙于救火，也就更无暇顾及三人了。
三人从行宫马厩中偷了三匹马，一路向东奔了几十里。此时天色渐明，三人眼见身后并无追兵赶来，便放下心来。
桥玄机从怀中拿出三尸脑神丹的解药瓶，从里头倒出几粒药丸来。几颗药丸的颜色却都不尽相同。韦青鸾好奇问道：“这解药怎么颜色还不一样的？”
桥玄机苦苦思索了一会儿，却不答话。过了一会儿，他向韦青鸾问道：“你手上的斑点是什么颜色的？”
韦青鸾将袖子捋起一小截，相比于昨天上午，那块红斑已经向着手肘移动了三寸：“红色。”
唐骁听见二人谈话，便也把头伸了过来：“怎么回事？让我也看看。”
“我听人说，这‘三尸脑神丹’自古便有。”唐骁絮絮地说了起来，“后来，淮南王府又将其制法解法加以改动，添加了不同品种、不同数量的毒虫，使之更为复杂。”
“是么？”桥玄机一愣，“这我可没听说过。”
唐骁继续说道：“其门下武士虽然都中了三尸脑神丹，但每人所中的毒又有细微的区别，解法也全然不同，具体的细节只有淮南王自己知道。”
桥玄机想起昨夜自己在唐骁身上试了一次解药。“那你昨晚……”
唐骁微微一笑，然后对着桥玄机的手掌忽发暗器，正是先前击退安护卫的霹雳雷火弹。桥韦二人大吃一惊，连忙向后退了一大步。只听得霹雳啪啦几声，唐骁手上的霹雳雷火弹全部炸开。
桥韦二人逃脱及时，没有伤及性命，但手中的药瓶却被炸得粉碎。桥玄机手上只剩下小半粒残余的药丸。
烟尘散去。唐骁全身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嘴角却带着一丝狰狞的笑意。他沙哑着嗓子笑道：“桥公子，我五个师兄的性命葬送在你手里。唐某就算腿伤能痊愈，武功也不及你们二位，就只能用这个法子报仇了。”
“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我们的身份。”桥玄机见药瓶粉碎，一股热血冲上天灵盖。他唰地拔出腰间长剑指向唐骁，“你五位师兄是死在我手里的，又不是她杀的。为什么要害她？”
先前桥玄机在热河行宫的时候看过，淮南王手头恐怕也没有现成的了。这三尸脑神丹的解药配置甚是麻烦，此时距离端阳节只有四天，这么短的时间内是绝无可能配出新的丹药的。
“为了让你也尝一尝身边至亲至爱之人死于非命的滋味。”唐骁狂笑着，血肉模糊的身子在地上不住地抽动，“死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眼看着身边人死在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连报仇都没法子报，这才是最难的。”
桥玄机见了他这副模样，只觉得一腔悲愤都打在棉花上。“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救你性命。”桥玄机恨恨地说，“昨晚就该把你扔在热河行宫里。”
“但倘若不是他，我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三尸脑神丹’之毒，到时候死也死得不明不白。”韦青鸾叹着按下了桥玄机的剑柄，“咱们走吧。这人用这样的方式复仇，显然是没打算活。而且，他这样也活不了多久。如果你一剑杀了他，反而是成全了他。”
唐骁听了这话，又是一阵狂笑：“韦姑娘说的不错。还有，桥公子，你欠我五个师兄的性命，我却只害了韦姑娘一个人。况且你这么年轻，以后还会有其他姑娘。人生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怎么看都是你赚了。”
桥玄机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唐骁说这话无非是想刺激自己动怒，从而给唐骁一个痛快。他心口一阵绞痛，然后将长剑收回剑鞘，颤抖着笑道：“是，是我赚了。”
忽然，他长啸一声，向东发足狂奔，到了一处小山坡才停下来。
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摊开手心，那里还残留着小半粒药丸。就算韦青鸾将这小半粒解药服下，最多也不过是将毒虫发作的时间向后拖延一个多月，之后便再无回天之力。
“你怎么不等我就跑得这么快？”身后传来韦青鸾的声音，“我还有要紧的事要拜托你呢。”
“什么事？”桥玄机抹了抹眼角，回过头看见韦青鸾牵着两匹马远远地走过来。
“那当然是把圣火令带回杭州的事了。”韦青鸾微笑道，“这事除了你之外，也没旁人能帮我了，你应该不会不答应吧？”
他有些意外，韦青鸾的脸上没有一丝悲伤的神情，语气也很平静。
“昨晚在热河行宫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一眼他那幅苏绣舆图，现在长城一线都有重兵把守，你直接过关很难。不过，如果能从辽东或者高丽出海，然后通过海路，就能直达杭州。当然了，前提是身边有经验丰富的水手……到了杭州之后，你先去九曜山草庐找你师叔百草先生，他知道怎么找我祖父……”
桥玄机听她这番话，似乎是在交代后事，不禁心中酸楚。
“或者还有别的办法。”桥玄机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摊开右手掌心，“这里还有小半粒解药。刚才那唐骁说的话是骗人的，根本没有什么不同人不同毒性不同解药的说法。这小半粒药丸还能把毒性发作向后拖延一个月。”
“是么？”韦青鸾接过小半粒药丸吞入口中，红斑果然也暂时消退了。“一个月，从这里到杭州，倒也够我跟祖父见上最后一面。”
韦青鸾淡淡一笑。然而，一想到祖父居然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不禁有些悲从中来。
“不，我们不去杭州。”桥玄机道，“去寿春，去淮南王府，那里或许还有多余的解药。”
“就算是有解药，淮南王也不可能给我的。”韦青鸾摇摇头，“去年十月份的时候，我就已经同淮南王闹翻了。我不会再去找他帮忙的。”
“你可以把我带去，他一直在派人找我，这算是立了功。”
“那怎么能行？”韦青鸾打断他，“我是那种为了自己活命就出卖朋友的人吗？”
“起码还可以让你活下去……”桥玄机越说越激动，不禁抓住了韦青鸾的手。
韦青鸾果断摇头，甩开了他的手：“一颗解药只能保一年平安，一年后呢？若是他逼我……逼我做别的事，以后我一辈子受他驱使玩弄，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像汪柳黛那样被掐死，那我还不如今年就死。”
桥玄机默然不语。淮南王的性子他是清楚的。倘若韦青鸾为了解药去求淮南王，那人不知会让她做出什么违背本心的事情来。
两人不再争辩，只是默默地骑着马继续向东，一直到达辽东海滨。两人知道女真人常在渤海湾以内操练水师，怕他们也收到了搜查圣火令的命令，就让船家先一路向东，等到了高丽附近再转向南行。
船家依言而行，这日便到了东海。早晨还是万里无云，没想到午饭之后，海面上风云突变。船家顿时面如土色：“台风来了。”舵手见东方似乎隐隐有陆地，便调转船头向东驶去。
然而风浪之中，要逃离危险哪有那么容易？眼见着风浪越来越大，船体上下起伏得也更加厉害。
桥韦二人原本在舱内的床上小憩，忽然一个浪头打来，饶是二人有武功在身，依然被颠出了床位。
两人从朦胧中惊醒。韦青鸾见状，便用衣带将圣火令捆绑在身上。桥玄机也拿来一根绳子递给韦青鸾，韦青鸾刚接过绳子，迎面又是一个更大的浪头。
这一次，海水直接扑入了舱内，两人的头发衣裳已经全被巨浪打湿。二人心呼不妙：莫非这船要沉？韦青鸾心想，自己本来就命不久矣，死于深海也远比尸虫入脑疯魔癫狂来得干净，提前个十天半月的倒也罢了；但桥玄机还这么年轻，没伤没病，不应该葬身于斯。
“咱们两个拴在一块！”桥玄机喊道，然后将绳子的一端系在自己腰间。此时他命悬一线，平日里不敢说的话也说了出来，“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韦青鸾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她将绳子在自己腰上拴好后，便向桥玄机喊道：“你还记得你去我家那次吗？”
“当然记得！”风浪越来越大，即使二人近在咫尺，倘若不大声呐喊，也是全然听不见。
“第四轮！”韦青鸾喊道，“第四轮的时候用的功夫叫做‘凤栖梧’，你知道吗？”
“知道！小的时候去你家，韦右使他教过我一点儿。”
船体在风浪之中东倒西歪。二人足下以“凤栖梧”之法在舱中站定，手上以“壁虎式”稳稳地吸住舱壁。这样一来，任凭风大浪大，二人在舱中也依旧能站得住脚。
忽然，舱外传来一阵木头断裂的声音。两人趁着浪头的间隙艰难地跑到舱门边，发现船工们均已被巨浪卷入大海。与此同时，一根桅杆被狂风折断，正向二人所在的位置狠狠地砸落下来。
两人心意相通，同时对着桅杆出掌，桅杆顿时被击得粉碎。
桅杆断裂之后，船体的晃动反而减少了些。但这样一来，船也彻底失去了方向，只能随着风浪漂流。
这一阵风浪一直持续到夜间才渐渐平息下来。两人用铁罐接了些雨水之后，眼见天边云层渐渐收敛消散，露出清朗的夜空来，不禁精神稍稍一振。
“咱们现在是向北在飘呢。”韦青鸾仰头看天，“船头的方向跟北斗七星的方向一样。”
果然正如韦青鸾所言。接下来十余日，船头方向始终不变，白昼越来越长，天气也一日比一日寒冷，呼吸之时竟然有丝丝白汽，海水中也开始出现了零碎的浮冰。韦青鸾笑道：“正好这两天罐子里的水快喝完了，咱们可以捞点冰块来化水喝。”
二人内功深厚，每日以油脂丰富的生鱼为食，先前又在雪谷居住过好些日子，因此倒也不觉得这点寒冷过于难熬。
但桥玄机却忧心着韦青鸾身上的“三尸脑神丹”毒性。此时已是六月初，桥玄机估计着，韦青鸾体内的三尸脑神丹解药过几天便会失效。但韦青鸾却从没有任何怨言，仿佛这件事不存在似的。
于是，桥玄机也就不再提起这事，只希望能多陪伴她一天是一天。
这一日，二人正睡得朦胧，忽然听到一阵“叮叮”的声音，然后又是“轰隆”一声巨响，船体剧烈地震动起来，似乎是撞上了什么。
两人赶紧从床上弹起来，跑到甲板上向北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海面上漂浮着一块巨大的冰山。
“我先前听巨木旗的兄弟说过，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只有十分之一，”桥玄机叹道，“另外十分之九都在水面底下。咱们这艘船刚刚怕是已经撞到冰山啦。”
他话音刚落，冰冷的海水便从二人脚下徐徐地漫了上来，显然船底已经被冰山撞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