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清啸彻宫阙
是夜,两人戴了面具,换了便装,稍事歇息后正打算悄悄离开热河。忽然,二人听得屋顶上有细微的“叮叮”的响声,似乎是有人踩着瓦片发出的声音。随后,“咚”的一声,那人似乎在瓦片上摔倒了。
韦青鸾心想,哪来的笨贼,本事还没练到家就急着出山了。她刚推开窗户想看个究竟,忽然听得“骨碌碌”数声,几片令牌样的东西滚落了下来,最终跌在街心之中。
虽然夜色正浓,但桥韦二人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是五片圣火令。幸好此时街上没有旁人。
“这贼本事不小啊?”韦青鸾轻声道。
之后,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屋顶上滚落了下来,腿上还汩汩地流着血。韦青鸾心想,莫非这人是教中兄弟么?她飞身一跃,将五片圣火令快速装入袖中,然后一只手抓住那人衣襟,轻飘飘地跃回了房。
桥玄机将油灯拿了过来。灯光映在那人脸上时,二人都是一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天山八子中的老八。好在二人此刻戴了面具,老八伤后又精神恍惚,因此没认出来二人,只是模模糊糊地吐出六个字:“多谢二位恩公。”
这下两人反而不好意思下手了。桥玄机拿出药箱,飞快地给老八包扎好了腿上的剑伤,又给老八服了颗雪参丸。
韦青鸾将那五片圣火令在手上掂了掂。其中一片稍微轻些,正是那天在柳六斤处看到的那片仿品,其余四片都是货真价实的圣火令。韦青鸾已经来不及想这人从哪拿来这么多,只是快速地将它们全都装入包裹。
老八稍事歇息之后,精神有所提振。他见桥韦二人明显是会武的江湖人士,便坐起来向两人拱了拱手:“在下天山派唐骁,今日有幸得二位恩公搭救,此等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桥韦二人面面相觑。唐骁见二人似乎面有难色,便笑道:“实话对二位说了吧。在下现在是东燕国淮南王府正在捉拿的人。热河将军松谷图有意讨好他,估计过不到一会儿就要派兵在整个热河境内搜查了。唐骁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二位的。”
韦青鸾冷笑道:“你现在又跑不了,等追兵过来了,发现你在我们房里,怎么可能不把我们带回去审问一番?还怎么一人做事一人当?”
忽然,四下鼓声不止。不多时候,一队女真士兵占领了整条街,然后一家家开始搜查。
客栈老板连忙迎上去询问那领头的士兵,对方答道:“东燕国的那位王爷丢了件重要东西,松谷图将军下令说一定要将那贼人捉住不可。”店家陪笑道:“那是自然。要是影响了两国间的关系,那可不是小事。”
士兵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留在客房的门口。
“里头有人吗?”士兵敲了敲门。
桥韦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捉住了唐骁的左右臂膀,向窗外的一棵大树上跳去。
热河城内已经戒严。三人偷偷地在城中找了好几个来回,然而各个城门都是灯火通明,均有重兵把守,难以逃脱。桥玄机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得罪淮南王的?至于用这么大的阵仗捉你?”
“不瞒二位恩公,”唐骁叹道,“在下原本是江湖上的闲云野鹤。去年在下与七位师兄在金陵游玩时,遇上了这位王爷。这位王爷自从见了我们兄弟,便整天邀我们兄弟入王府效力。我们兄弟久在塞外,自然挡不住他王府里的锦衣玉食的诱惑……”
“然后呢?怎么闹翻的?”韦青鸾问道。
“前些日子他让我们兄弟来关外追杀一个人,那人武功甚是高强,我五个师兄为此丢了性命。另外两位师兄不久后也在另一次任务中丧生。我心灰意冷,就想回天山老家。”
“难道他还不让你回么?”韦青鸾心中奇怪。
“是。”唐骁轻叹一声,“我今日才知道,淮南王这人心思歹毒到什么程度。先前在邀请我们兄弟喝酒的时候,他在我们的饭食中下了三尸脑神丹……”
听到“三尸脑神丹”五个字,桥玄机不禁“啊”了一下。韦青鸾问道:“‘三尸脑神丹’是什么?”
桥玄机道:“是一种极为阴毒的毒药。药中有三种尸虫,服食后一无异状,但到了每年阳气最重的时候,也就是端阳节午时,若不及时服用克制尸虫的解药,尸虫便会脱伏入脑,中毒之人则头痛欲裂,行为不受控制,与疯人无异。”
“不错。”唐骁叹道,“一旦中了这种毒,每年端阳节之前都必须服用一颗解药。也就是说,一辈子都得受他驱使。”
“再过五天便是端阳节了。”桥玄机皱了皱眉,似乎在思索什么。
“是啊。”唐骁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个红色的斑点,“到了五月,这斑点便会长出来。之后五天,倘若不服用解药,这斑点便会沿着经脉上移,最后到达脑中。”
韦青鸾脑中“嗡”地一声:自己今晨洗漱的时候也在手腕上发现了同样的红斑,莫非自己在王府的时候也不知不觉服了这毒么?她忍不住问道:“王府中那么多武士,也都服了三尸脑神丹么?”
唐骁叹道:“是。这就是他们多年来忠心耿耿的原因。我得知这事之后,就想着去他那儿盗取解药。可是我还没找到药,就被他的人发现了。我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宝贝的圣火令偷了来。我活不成,那他也别想好过。”
三人找了一处废弃的破庙暂时歇息。唐骁先前受伤失血,很快便入睡了。韦青鸾想到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着了淮南王的道,不禁心中忧惧。桥玄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握了握她颤抖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忧。
韦青鸾看桥玄机眼神清明,心想:“桥大哥师承毒手药王,医术毒术过人,说不定他知道怎么解。”心中稍稍宽慰。
桥玄机沉吟了一会儿,向韦青鸾说道:“要不,咱们去见一趟淮南王。”
韦青鸾一愣:“什么意思?”
“先去想法子偷药。如果偷不到,就把唐骁和圣火令交给淮南王,换你今年的解药。”
韦青鸾心中一震。这法子似乎可行,但这样一来,自己就又要回到那色鬼身边了。只听桥玄机继续说道:“咱们现在脸上贴着面具,只说是普通江湖人士、愿意投靠淮南王府就好。他们认不出来的。”
“那万一认出来了呢?”韦青鸾问道,“淮南王心心念念要取你性命……”
“他不可能认出来。”桥玄机右手一挥,唐骁的额头上顿时中了一枚金针。桥玄机将昏迷的唐骁背了起来,大步向淮南王所居的热河行宫奔去。韦青鸾犹豫了一下,但见他主意已定,便也跟了上去。
二人轻身功夫过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行宫,不多时便找到了淮南王所居的院落。二人将唐骁和圣火令藏在后院中的一口枯井里,然后便换了下人的衣服在院中装作巡逻。
不多时候,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来了花厅,正是热河将军松谷图。淮南王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松谷图将军这些日子辛苦了。”
松谷图“哼”了一声,然后冷笑道:“王爷也知道本将军辛苦啊。这些天以来,王爷又是要鸿雁,又是要找什么令牌子,又是要抓贼……多少女真子弟就因为您的一句话忙得团团转?女真地处边陲,终年苦寒,可不像你们江南有那么多老底子能折腾!”
淮南王微微一笑:“现在是没有,但以后可未必。”
“什么意思?”
“把舆图拿上来。”淮南王吩咐左右。
两个仆人从厢房中抬上来一扇巨大的画屏。院中的韦青鸾和桥玄机二人不禁也多看了一眼。一般富贵人家的画屏多为山水花鸟等物,而这幅巨大的画屏上,却是一张舆图。北至女真,南至暹罗,西至吐蕃,东至高丽,山川湖海无不标记得清清楚楚。更为奇特的是,这舆图并非水墨所画,而是以各色丝线绣成。
“将军请看。”淮南王右手轻抚了一下舆图,“女真与北赵之间有长城作为屏障。多年来,贵国大汗明面上对着北赵自称臣,暗地里却励精图治,企图南下。”
“王爷切勿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松谷图连忙摆手,“赵国是上国,女真不敢私藏祸心。”
“北赵与我大燕是死对头。倘若女真对北赵真是死心塌地,那又怎么会让本王来访呢?”淮南王微微一笑,“热河与北赵离得这样近,长城内外的百姓日常交易也多有摩擦。上头为了不得罪北赵,常常忍气吞声。将军恐怕也看不过去吧?”
松谷图沉吟不语。
淮南王继续说道:“父皇自即位以来就一直在谋划着北伐的事儿,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明教之患多年未除,直到三年前安庆之战,明教的势头才被压了下去。可最近明教在江南一带似乎又有死灰复燃之势,而本王要找的圣火令,就是他们教里的圣物。”
“那什么明教的圣物,与我女真有何干系?”
“大燕朝堂之上一直有两派臣子,一派安内,一派攘外。倘若明教之患能够最终平息,大燕北伐的进程就能加快。”淮南王双目炯炯,“到时候,我大燕在淮河一线与北赵开战,北赵势必要在南线加大兵力。那时将军便可带兵直捣幽州。”
“到时候北赵就是腹背受敌。”
“不错。”淮南王手指在舆图的长城一线划过,“长城防线再固若金汤,到时候两边同时开战,他们北赵就是再能,日子久了也必然国库空虚,难以为继。等北赵覆灭之后,大燕与女真以黄河为界,女真可以获得黄河以北的沃土,将军作为前线指挥必然立得首功。而大燕也能满足多年来入主中原的夙愿。岂不妙哉?”
黄河以北的大片土地。这个条件确实很诱人。
“这次父皇派本王出使女真,为的就是此事。”淮南王微笑道,“还请将军将大燕的意思连同这块苏绣屏风一起,原原本本地转交给大汗。”
松谷图后背冷汗涔涔直下,但面上依旧平静:“王爷所言之事非同小可。明日本将军会派人向大汗禀报此事。至于这屏风收或不收,也得看大汗的意思。”
“无妨。”淮南王也知道,这样大的主意不是松谷图一个将军能拿得了的,便吩咐左右,“你们先将这屏风抬回厢房去吧,等大汗那边来消息了再说。”
两个仆人将屏风抬出了正厅的大门。桥韦二人见状,便跟在屏风一旁,装作帮忙扶着屏风的样子,然后一起混入了厢房。
还没进厢房的时候,桥玄机就嗅到一股浓浓的药味。进去之后,桥韦二人见厢房中放着上百样瓶瓶罐罐,似乎都是各种稀奇丹药,不禁眼前一亮。这房中并无别人,两个仆人身上又并无多少武功,二人很容易就点了他们的穴道。
“你能认出来每瓶都是什么吗?”韦青鸾略略扫了一眼,便有些担心起来:每个瓶子上虽然都有标签,但都是自己看不懂的文字。淮南王是鲜卑和暹罗混血,也不知道瓶子上用的是哪种文字。
“我试试。”桥玄机不禁拧起了眉毛,然后抓起几个药瓶分别嗅了嗅。
韦青鸾忍不住心想,虽说桥玄机是毒手药王传人,但他平时并不爱用毒,最多也就是金针上喂点麻药;反倒是这淮南王府独门毒药甚多,看起来更像是毒手药王的传人。
“我猜是这个。”桥玄机拿起一个小瓶,“咱们在唐骁身上先试试。”
两人回到后院,将唐骁和圣火令从枯井中打捞上来,喂了唐骁一粒药丸。不多时候,唐骁手腕上的红斑果然渐渐消退了。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安护卫的声音响起。此时桥韦二人都戴了面具,安护卫自然不认得,但唐骁一回过头,正好和安护卫四目相对。
安护卫冷笑道:“唐老八,原来你竟没走。”说着,他长啸一声,声彻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