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悬崖百丈冰
从午后到傍晚再到黑夜，洞外的暴风雪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两人原本的打算是在刘家屯打尖，如今却只能在这狭小的洞中和衣而卧。
夜已深，韦青鸾却依然忧心忡忡，难以入眠。她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心烦意乱地睁开了眼睛，没想到正好与桥玄机的视线对上了。
原来他正在打量着自己。
桥玄机没想到她忽然睁开眼睛，不禁流露出一丝慌乱的神情。
最后还是韦青鸾先打破了这阵尴尬的沉默。“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说着，她率先转了过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次日暴雪停歇后，两人搬开洞口的石头，才发现洞口外已经被厚厚的白雪堵住。两人用兵刃将白雪挖开，才终于出了洞。
然而这还没完。这里原是个河谷，道路本就颇为狭窄，其中有一段甚至还是一尺来宽的“一线天”，两侧都是高约数百丈的石壁。昨日突降暴雪之后，这段“一线天”已经完全被冰雪堵住，无法通行。
二人在谷中来来回回找了小半个时辰，却始终找不到出谷的道路。来时的路也被冰雪封住。
桥玄机找了一处矮些的石壁（说是“矮些”，但其实也有一百多丈高），试着用“壁虎游墙”攀上山顶。然而这石壁本就陡峭，暴雪之后又冰冷湿滑难以搭手，两人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攀上去，反而折腾得自己又冷又饿。
韦青鸾叹了口气：“我自诩轻功高强，但这次来关外之后，越来越认识到这世间造化，有太多太多人力不可及之处。”
桥玄机见她神情似乎有些沮丧，正想着该如何安慰几句，忽然见到前头走过一只雪鸡。桥玄机左手石子一挥，雪鸡应声便倒。那雪鸡久居苦寒之地，生得膘肥体壮。桥玄机烹饪技艺高超，将那只雪鸡烤得肥而不腻油香四溢。
“反正咱们在这谷中也不缺吃的。”桥玄机给韦青鸾分了一大块雪鸡肉，“大不了就在这谷里等上一阵子，等雪化了，路好走了，咱们再继续走。”
“我担心朝廷的人赶在我们前面。”韦青鸾叹道，“他们也很可能发现大雁脚上的牌子，然后找到这里来。”
“这里是女真人的地盘，他们来了也未必就能怎么样。”桥玄机安慰道，“再说了，这路对于咱们来说不好走，他们也未必就能来得那么快。况且急也没有用的。”
“也是哦……”韦青鸾点点头。自五十年前天下大乱后，东燕占据了淮河以南的土地，淮河以北、山海关以南则由北赵统治，而山海关以外则是女真的天下，其余小国更是不胜枚举。都说“山高皇帝远”，东燕的人要想在这里做点什么，倒也没那么容易，更何况他们甚至连这里的皇帝都不是。
山谷中的日子平静而单调，每天都有大把时间练武。韦青鸾身上带了在淮南王府时誊抄的《九阳真经》，这谷中冰天雪地，却正好有益于纯阳真气的累积，是个绝佳的练习九阳神功的地方。韦青鸾毫不藏私，拉着桥玄机一起练，遇到疑难之处也一起讨论。这样一来，二人的内力都有极大的提升。
到了三月之后，谷中积雪开始渐渐消融。向阳石壁上的冰锥已经尽数融化脱落，露出黑色的裸露岩石。但“一线天”之内阳光始终晒不着，因此路也就一直不通。
这日天亮时分，桥玄机已经出洞捕猎。韦青鸾睁眼醒来，对着石壁上的“正”字发呆。过去的这些天里，她每天都要用簪子在石壁上画了一道记日期的痕迹，如今那里已经积累了十个“正”字。
她正要抓起簪子对着石壁再画一道，忽然想起来前一天晚上自己不小心折断了簪子。她想了想，便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用手柄在石壁上轻轻地画了一道横线。
第五十一天。
她本想从昨夜的火堆中找一根木柴当发簪，扒拉了几下火堆之后她才发现，细木柴已经基本燃尽，剩下的都太粗，没有什么合用的。她又想起某块向阳的石壁旁似乎有些干枯的老藤条，粗细与发簪仿佛。于是她披着头发，拿起匕首来到石壁边，从藤条上割下四寸长的一段。
桥玄机刚刚提了一只雪鸡回来，见她披头散发地站在石壁旁边，就笑着走过来：“你在做什么？”
“我来割一段藤条当簪子用。”韦青鸾抓了抓头发，然后用藤条将头发挽成一个发髻，“原来的那个簪子昨晚不小心弄坏了。”
“原来是这样，”桥玄机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在山上挖金矿呢。”
“怎么挖？”韦青鸾笑着将另一把匕首递给他，“你倒是挖一个我瞧瞧。”
这对匕首由韦家代代相传，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锋利异常。桥玄机拿起匕首，在石壁上随手画了一个三寸大小的圈。圈中的石块应声便落，留下一个圆圆的凹陷。
“这里头可有什么金矿？”韦青鸾伸手就要去够那个凹陷，但桥玄机这个圆圈画的位置还挺高，她伸直了手也没够着。她轻轻跳了一下，左手便搭上了那个圆孔，双足完全离开地面，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左手上。
两人几乎是同时回过神来，异口同声地说：“是不是可以这么爬上去？”
“应该可以？”韦青鸾左手微一用力，身子便向上撑了一些。她右手持匕首在高一些的地方又画了个三寸大的圆孔，“倘若咱们能把圆孔越挖越高，总应该能到顶的吧？你现在‘壁虎游墙’大概能爬多高？”
“我试试。”桥玄机微一提气，施展起“壁虎游墙”的功夫。十余丈之后，上升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便用匕首在石壁上画了个圈，然后缓缓地落回地面。
“大概十丈高。”韦青鸾目测了一下，“要是我能爬到你刚才挖的圆孔那儿，在那边稍微休整一下，然后再用‘壁虎游墙’继续向上爬，再打孔……”
“这石壁大概百来丈高，那应该十次左右就差不多了。”桥玄机想了想。
韦青鸾的轻功比桥玄机要好一些。她稍稍一提气，轻轻松松就爬到了桥玄机先前所挖的圆孔。她想了想，就在手边又多挖了几个孔，然后再次使用“壁虎游墙”向上爬了十来丈，在二十丈左右的地方也挖了个圆孔。最后再缓缓地落回十丈处，手稳稳地抓住了那里的圆孔。
“你觉得怎么样？”桥玄机对着石壁上的韦青鸾喊道。
“每次爬上去的时候，如果没有现成的固定孔，那就只能来得及挖一个。”韦青鸾跃回地面，“不过也没关系，多试几次就肯定能成。”
折腾了这一会儿，两人都饿了，便将雪鸡烤了分食。饭后，两人又继续试着向上攀爬。终于，在十余次尝试之后，两人一鼓作气，将这最后的二十来丈也成功拿下。
攀上崖顶之后，二人的眼前豁然开朗。与谷中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此处是一片碧绿的草地。两人欣喜之余又颇为诧异：关外三月依旧算是寒冬，这里怎么会如同暖春一般？
两人继续前行，不久后前方便出现了一汪泉水，水面上还冒着白白的水汽。韦青鸾伸手在泉中掬了一把水，不禁喜笑颜开：“这是温泉诶，水是热的！你也来摸摸看。”
“是么？”桥玄机微微惊异，将手伸入水中试了试温度，果然如韦青鸾所言。原来此处有地热，地下水经过加热之后，便形成了这一眼天然的好温泉，摸起来甚至还有些烫手。
韦青鸾忽然很想跳到温泉里头洗个澡。这几个月以来，她一直在外面风餐露宿的，也没怎么好好地打理过自己。桥玄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前头好像有个湖，我先去那边看看。你……等你洗好了你再来叫我。”
这些日子二人在谷中朝夕相对，每日同吃同宿，桥玄机却从未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韦青鸾看在眼里，心中明白这人是个正人君子，绝不会趁着自己洗澡的时候偷窥。她对桥玄机微微一笑：“那就多谢你了。”
桥玄机点点头，转过身向着远处走去。不多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衣带解开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一声“扑通”的入水声。
他努力克制住那阵水声在自己心中留下的悸动。对着身后挥了挥手之后，他沿着泉水流动的方向继续向前走去。
泉水沿着一道小溪下了一个缓坡，最后注入一汪湛蓝的湖水中。因为地热的缘故，湖畔的花草此刻正生机勃发，全无冬日萧索之感。湖中升腾出的水汽在高高的树梢上凝结成冰，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宛如玉树琼瑶。这小小的一片天地，竟然融合了四时不同美景，当真使人如在仙境一般。
桥玄机听着身后的水声，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倘若能与心爱之人在此终老此生，那该有多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就是韦青鸾的声音。“我已经洗好啦，靠近泉眼那边的会有点烫，稍微离得远一点就比较舒服。你要不要也去试试？”
他回过头来，看见韦青鸾穿着一身干净的绿衣站在他面前，一双美目笑吟吟地看着他。她一头乌发披散着垂在腰间，脸颊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更显得娇美无俦。
“好。”桥玄机不敢多看她，沿着溪流快步奔回温泉边。
韦青鸾看他落荒而逃的慌张模样，不禁扑哧一笑。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过了镜泊湖之后，地势也开始变得平坦起来。二人沿着牡丹江一路北行，眼见两岸的春意一日浓过一日，不禁心情畅快。
这日行至牡丹江畔的一个渔村，两人在一户渔民家借宿。大概是因为这附近人烟稀少，那渔夫渔妇见了二人，款待极为热情。
“姑娘再吃些吧。”渔妇夹了一大块鱼肉到韦青鸾的碗里，“这一块肉特别好，没有细刺。”
“我已经吃了很多啦。”韦青鸾无奈地笑了笑，嗦了一口鱼肉，滋味确实极为鲜美，只是她确实已经吃得太饱了。
“你们南方人到这儿来，就得吃得饱饱的，这样才能多长肉。不然的话，这边这么冷的天，你们哪能熬得过去！”渔妇笑道，“还有这个小鸡炖蘑菇你也多吃些。这用的是咱们这儿特产的榛蘑，南方可没有这种东西……”
“可不是嘛……”渔夫接话道，“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咱们这儿有个从苏州来的吴先生，前朝的时候因科举舞弊案发配到此。后来天下大乱中原易主，这家人也辗转回了关内，但那位老先生还惦记着这一口蘑菇的鲜香滋味呢！”
酒足饭饱之后，那渔妇又抓了一大把糖果糕点塞在韦青鸾手中：“拿着！女孩儿家爱吃甜食。你明日赶路的时候在路上多吃些。”
韦青鸾正要推辞，却嗅到了淡淡的玫瑰甜香。她心中一动，便向那渔妇问道：“这里头可是有玫瑰糖么？”
“你鼻子可真尖！”渔妇笑着从中挑出一锭用红纸包着的糖果，“这块是松仁玫瑰糖，上个月我外甥从宁古塔城那边过来，带了不少这种松仁玫瑰糖给我们。可惜我们两口子上了岁数牙不好，这种甜丝丝的东西吃一不到丁点儿就牙疼。要是你喜欢，就再多拿些给你。”
“宁古塔城？”韦青鸾笑道，“这可巧了，我们这次就是要上那边去。您可知道这种玫瑰糖在城中哪儿能买到么？”
渔妇从橱柜中拿起一个大红纸包裹交给韦青鸾：“上次我外甥带的就是这个，你看看这纸上写没写店家的名字。我们不认识字，要是这上头也没写，那我们可就不知道在哪儿买这个啦。”
韦青鸾看那包糖果外的红纸上印着“杨记糖饼铺”五个字，便笑道：“这上头印着店名呢，我知道去哪里找啦。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