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庭深深几许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韦青鸾从朦胧中醒来。她觉得脑子嗡嗡的,身上也还是没有力气,想来汪柳黛下的十香软筋散依旧没解。
这间房屋颇为精致雅洁,部分陈设与汪柳黛的房间有些相似,但似乎更为华贵。她刚坐起来,旁边几个丫鬟便拥了过来,对她笑道:“韦姑娘醒了?”
“这是哪儿?”韦青鸾问道。
“回韦姑娘的话,这里是淮南王府。”一个领头的丫鬟笑道。
一听到“淮南王府”这四个字,韦青鸾不禁头皮发麻。那日在汪柳黛的卧室,淮南王暴起杀人的模样实在是可怕得很。她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只觉得颇为蹊跷:淮南王明明已经让她和桥玄机离开了,为何自己还会忽然晕厥、并且到了淮南王府?
她忍不住向那几位丫鬟问道:“各位姐姐可曾见过一位姓桥的公子?就是和我一起过来的那位。”然后描述了一下桥玄机的样貌。
那领头的丫鬟摇了摇头:“没见过。那日王爷只带回来了韦姑娘一个人,说让奴婢们好生伺候韦姑娘。除此之外,王爷也没叮嘱过别的。”
韦青鸾正要下床,看见自己身上只穿着寝衣,就问丫鬟:“那我的衣服呢?”
丫鬟抿嘴一笑:“姑娘回来的时候还穿着男装呢。当时姑娘身上的衣裳婆子们已经拿下去洗了。可巧这些日子一直下雨,那几件衣裳到现在也没干透。若是姑娘不嫌弃,奴婢那儿还有两件新做的衣裳,一次都没穿过。”
“那就多谢姐姐了。”
韦青鸾简单洗漱用了些饭食之后,就向丫鬟们问起淮南王人在何处。丫鬟们笑道:“姑娘思念王爷原是正常的。只是王爷这两日不在王府,姑娘还得再等些时候才能见着王爷了。”
韦青鸾听这几个丫鬟们的口气,显然是将自己当成了淮南王从外头带回来的情人。那日淮南王和汪柳黛共赴巫山云雨的香艳画面又浮现在她脑子里,这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但此刻自己身中奇毒,一身武艺无法施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好挤出一个笑脸来:“原来如此。各位姐姐,我与王爷相识不久,还有好多事都不了解。王府里的规矩也是完全不懂,还望各位姐姐多多提点。”
接下来的数日,韦青鸾都只能在王府这一方小庭院里转悠。若是换做平时,她早就施展轻功逃之夭夭了,如今却只能枯坐深闺,真是好不烦闷。
丫鬟们见她郁郁寡欢,还以为她是思念淮南王,就在她面前说了一堆淮南王的好话。韦青鸾哭笑不得,但也借此机会向丫鬟们打探关于淮南王的种种消息。
原来,淮南王是当今天子的第五子,名唤慕容玉衡,其生母是暹罗公主,因此淮南王相貌与汉人迥异。淮南王自幼好武,热衷于结交江湖人士。
韦青鸾还想问问这淮南王都结交了哪些江湖人士,但这些丫鬟们久居后院,对于前庭的事也是知之甚少,翻来覆去最多的还是淮南王这些年来都招惹过哪些桃花。韦青鸾对此毫无兴趣,但也无可奈何。
这日正是九月十五,韦青鸾正在院子里无聊得直打转,一个小丫鬟忽然喜笑颜开地走进来:“姑娘,王爷昨个夜里就回来啦,因为太迟了便没汇报姑娘。他此刻正在剑阁……”
话音刚落,韦青鸾便向着剑阁快步走去。她此时虽身中十香软筋散,但毕竟常年来以男子身份活动,步伐矫健远非这几个自幼缠足的小丫鬟可比,很快就将她们甩得老远。
剑阁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平日里淮南王手下武士常在阁下的小院中切磋武学。还没到剑阁下,韦青鸾就听得一阵密集的兵刃相交之声,听这声音,用的似乎是竹棒。
“着!”这声音又尖又细,一听便是韦航。
“安护卫不愧是安护卫,赏。”这个声音韦青鸾也很熟悉,正是淮南王,“张护卫,你先歇息一阵子。”
韦青鸾穿过月亮门,只见院中的空地上站着两个锦衣黑冠的人,其中一人手持竹棒,相貌妖冶,正是韦航(现在应该叫他安护卫了),另一人表情痛苦,左手捂着右手手腕,身畔的地上也有一根竹棒。
显然,在刚才的比武中,安护卫击落了张护卫手中的竹棒。
空地旁站着多位大汉,均是统一的锦衣黑冠,想来都是淮南王府的武士。唯独一人坐在楼边的小亭中悠闲地饮着茶,正是淮南王。
诸人听见韦青鸾脚步声,不约而同地向韦青鸾望去。
安护卫最是激动。他在淮南王府中算得上武功排行前二,在江淮一带的武林人士中也鲜有敌手。那日在姥山岛上,他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没想到连韦青鸾衣角都没碰到一片就落败,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如今他见韦青鸾又以女子装束现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提着竹棒就向韦青鸾刺来。
“安护卫不得无礼。”淮南王淡淡地道,“让韦姑娘进来。”
“禀告王爷,”安护卫拱了拱手,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位韦姑娘便是当日在姥山岛擂台上胜了属下的人。”
淮南王心中微微一惊。那日在青弋酒楼自己已经听说过,这小姑娘叫韦青鸾,是原明教光明右使韦渡的孙女。当时自己料想这小姑娘或许知道些明教的机密,又生的有几分好颜色,因此一时兴起就带了回来。
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便是在姥山岛上赢了安护卫拿到圣火令的人?那可得好好会会了。
“是么?”淮南王面上依然云淡风轻,“这江淮之间能胜得了安护卫的人可不多。不知道韦姑娘胜安护卫用的是什么招式。”
安护卫冷笑道:“属下也想知道韦姑娘到底是什么武功路数,可惜至今都百思不得其解。若是今日能再与韦姑娘再切磋一番,那必是极好的。”
韦青鸾心中暗暗叫苦,自己现在全然无法施展内力,怎么切磋?她只好拱了拱手,老老实实交待:“安护卫武艺卓绝,小女子相当佩服。但小女子此刻身中十香软筋散,因此实在无法切磋武学,还请王爷和安护卫海涵。”
韦青鸾说这话时也是捏了一把汗。她料想淮南王和安护卫都是颇为骄傲的人,先前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淮南王没杀自己,那现在应该也不会趁着自己没有武功的时候取自己性命吧?
淮南王凝视韦青鸾良久,若有所思。片刻后淮南王笑道:“韦姑娘倒是大方得很,连中毒这样的事都可坦然相告。本王若是有意刁难韦姑娘,那倒是显得本王趁人之危了。无妨,若是韦姑娘不能出招,那么口头切磋也是可以的。”
“口头切磋?”韦青鸾问道,“怎么个口头切磋法?”
“比如说,本王很想知道,那日在姥山岛,韦姑娘是如何赢了安护卫的。还请姑娘告知。”淮南王笑道。
“这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韦青鸾清了清嗓子,“小女子在台下的时候,便觉察到安护卫剑术精妙,身法更是快如闪电。倘若跟安护卫一味比快,只怕难以取胜。”
安护卫听她称赞自己武艺,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当日粮船帮的擂台是在水中打了竹木桩子,本来就不怎么牢靠。小女子将剑气凝于竹棒一端,然后轻轻敲击擂台,台下的桩子本就在水里泡了好久,被剑气一震,便已碎了九分。安护卫又身材高大,步伐一旦加快,难免对擂台施加更多压力,这样一来,台下的竹木桩子就撑不住了。”
安护卫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面上立刻出现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当时我走到哪里擂台就塌到哪里。”
“不错。”韦青鸾点头,“这样一来,安护卫心中生疑,再快的身法也必然收到钳制。小女子再趁着安护卫迟疑之际,对擂台施以最后一击,安护卫便只能坠湖了。”
姥山岛比武之日淮南王虽不在场,但听韦青鸾这么一说,也知道了个大概。“好,好,韦姑娘真是有勇有谋。”淮南王站起来连连鼓掌,又走出亭子来到一棵松树前,“沐教头,将剑气凝于竹棒、震碎竹木桩子,恐怕也不简单吧?”
韦青鸾这才注意到,那棵松树的阴影中还站着一个身着墨绿色衣裳的蒙面人,看其身材体态大概四十来岁,想来便是淮南王口中的“沐教头”。沐教头点点头:“确实不容易,但也并非不可行。”音色甚是沙哑难听。
“那沐教头可否一试?”淮南王向那人问道,神色语气颇为恭敬。
沐教头从松树上折下一根极细的松枝,走到张护卫掉落的竹棒旁边,略微想了一想,便捏了一个剑诀,然后将松枝在竹棒的第三节上轻轻掸了两下,连一点轻微的碰撞声都没发出来。竹棒看上去也完全没有异常。
“王爷请在这竹棒的第一节上踩一脚。”沐教头低声道,“就用正常走路时候的力度。”
淮南王依言在竹棒的第一节轻踏了一下。那竹棒的第一节依旧完好无损,第三节中段却忽然断裂。淮南王见了沐教头的好功夫,立马喜笑颜开:“好,重重有赏。”周围的锦衣护卫也是赞不绝口。
韦青鸾心想,这沐教头只是用细松枝轻轻两掸便能让竹棒粉碎,看似轻轻松松,实则暗蕴上乘内力,这可远胜于自己用竹棒敲、用双脚跺擂台了。这样看来,沐教头的武功只怕还在祖父之上。就算自己没有身中十香软筋散,肯定也是打不过沐教头的。
这么有本事的一个人,放在江湖上绝对可算是一流好手,但居然在淮南王府里做了教头。还有那个安护卫,显然武功也相当不弱。可见王府人才济济。
这还只是淮南王府呢。当今天子有七个儿子,倘若每个王府里头都有这样的高手,还有大内的高手……要跟这么多人才对抗、夺回圣火令,明教真的有取胜的把握吗?
淮南王款步走到韦青鸾面前,朗声道:“韦姑娘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好的本事,实属难得的人才。不知韦姑娘可愿意留在王府、与王府的壮士们切磋武学?”
“啊?”韦青鸾一愣,“但青鸾出身明教……”
淮南王又重复了一遍,后又笑道:“韦姑娘出自金陵韦家,令尊是明教中人,这些本王早已知晓。韦姑娘不必担心,本王向来认同这么一句话,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有本事,能为本王所用,日后能效忠本王,明教出身完全不是问题。”
“那青鸾身上的十香软筋散之毒呢?”韦青鸾继续问道,“倘若此毒不解,那便不可能切磋武学。”
“倘若韦姑娘同意留在王府,那十香软筋散之毒,本王必双手奉上,绝无二话。”淮南王笑道。
韦青鸾心想,要是自己不点头同意的话,十香软筋散解不了,自己一个全然使不出来武功的废人能活着走回老家么?她沉吟半晌,又问道:“青鸾还有一件事要请教王爷。”
“韦姑娘请说。”
“那日在青弋酒楼,青鸾身边还有一位好朋友,那人此刻身在何处?当日王爷原本让青鸾与那位朋友离开,后来为何又突然变卦?”
淮南王看韦青鸾神情严肃,不禁笑了出来。“韦姑娘说的那位好朋友,可是毒手药王传人、原明教巨木旗桥玄机么?”
“正是。”韦青鸾不禁诧异,这王爷怎么什么都知道?
淮南王想了想,然后朗声道:“桥公子一切安好。但他此时身在何处,还有那天在青弋酒楼发生过的事,本王已经答允了桥公子不告诉任何人,所以恕本王无法透露。”
韦青鸾听淮南王言下之意,似乎桥玄机与淮南王之间已经商议好了什么事情,而自己不但被蒙在鼓里,而且还在昏迷中被桥玄机无情抛下。
她隐约觉得桥玄机不该是这样的人,但淮南王知道自己的出身,也知道桥玄机的师承姓名,所以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合理解释。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开自己身上的毒,以后有空了再找桥玄机当面问个明白。
“多谢王爷解惑。”韦青鸾低头拱手,“属下韦青鸾,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淮南王朗声笑道:“好。沐教头,接下来这段日子由你来带韦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