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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一风荷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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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得“丁”的一声,韦青鸾在最南端的石塔尖上稳稳站定,身子没有半分摇晃。她身着绿衣,手持一把纸伞,远远地望去仿佛一柄荷叶俏立于水上。

    “好身法。”那人笑道,“不愧是轻功世家金陵韦氏第三十六代嫡传传人。”

    “阁下过奖了。”韦青鸾微笑,“那这一轮算是打平吗?”

    那人摇摇头:“不,还没有结束。”说着,他又纵身跃向第三座石塔,“多跳几次,谁先落水谁就输了。”

    韦青鸾不甘示弱,跳到了那人先前站过的石塔上。

    如此循环往复,两人在这三塔上跳了几十轮,竟是无一失误。韦青鸾见暮色四合,倘若耽误太久,祖父说不定要担心。于是这一次,她没有跃向那座她本该去的最南边的那座石塔,而是趁着那人还没完全落定的时候,径直向着那人所在的东石塔跃来。

    那人见她忽然转向,不禁微微一惊,这样一来脚下就失了准,脚掌没有在塔尖上踩实,坠入水中。

    而韦青鸾足尖却在东塔的塔身上轻轻一点,正好调转成了去南塔的方向。这一跳虽有小小转折,但她最终依旧成功地定在了南塔塔尖之上。

    “好,好,韦姑娘,又是你胜啦。”那人坐在水中朗声大笑,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她的小手段生气,“这一跳确实是比在下的难的多。”

    “承让了。”韦青鸾拱了拱手,又跃回了“我心相印亭”。

    那人从水中湿淋淋地站起来,原本用于蒙面的黑帕子已经完全贴在了脸上,上头似乎还沾了些污泥。韦青鸾无意中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禁颇为意外。

    他额头上的坑坑洼洼好像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洁的肌肤。原本的大小眼似乎也是用胶布贴出来的——现在那块胶布正搭在他蒙面的黑帕子上,想来是泡水之后掉了下来。

    从黑帕子之外的半张脸看,这人生得一双好眉眼,鼻梁似乎也不低,那么下半张脸会不会也……

    打住。韦青鸾命令自己不许继续想下去。

    “既然如此,今日就此别过。”韦青鸾行了个万福礼,转身便施展青云步法回到苏堤。

    “韦姑娘!”那人的声音穿过雨帘,“虽说胜负已定,但在下还想比第三轮。三日之后,未时,曲院风荷,不见不散。”

    韦青鸾没有应答,只是匆匆撑伞北去。这人来路不明,还是回家同祖父商量一下为妙。

    到家之后,她将一切如实向祖父汇报。“您说孩儿应该赴曲院风荷之约吗?”韦青鸾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其实她很想看看,那人还能把轻功玩出什么花样,但是如果祖父说不行的话……

    祖父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这人的轻功是什么路数?”

    韦青鸾思考了一下:“说实话,孩儿实在看不出来他的师承。这人的武功路数看起来很杂,似乎是汲取了各个不同门派的特色。有的时候甚至跟咱们家也有些像,尤其是在三潭印月跳石塔尖的时候。”

    “哦?”祖父不禁抬起头。

    “总体来看,他的准头很好,速度稍稍欠缺了一些,但也还不错。仅就轻功而言,算得上一流高手了。至于剑法暗器掌法,这些他没有展露过,所以也不好说。但从他传音入密的功夫来看,这人内功也不差。”

    祖父捋了捋胡须,微微思忖后道:“三天后你去曲院风荷,瞧瞧这人还能玩出些什么新花样。等第三轮结束后,无论结果如何,带他来见我。至于见面方式……”祖父低声叮嘱了几句,交代了见面时的细节,“记住了吗?”

    “好,记住了。”韦青鸾点头。

    曲院风荷位于西湖西北角,自南宋以来,那里便是一座酿酒的酒坊。酒坊边的池沼中种满了菱角、荷花和睡莲,每逢夏日,花叶之香与酒曲之香四下飘逸,游人身心俱爽,不饮亦醉。

    韦青鸾准时到了曲院风荷,却见酒坊中坐着三三两两的酒客,唯独那人单独坐在离荷花池最近的桌旁。那人今日换了一件月白的衫子,下半张脸也用白帕子遮着。见青鸾来了,那人微微一笑。

    寒暄过后,韦青鸾忍不住问起来:“阁下年纪轻轻却轻功卓越,究竟师承何门何派?”那人却不答话,只是笑道:“倘若姑娘赢了第三轮,在下就如实相告。”

    韦青鸾只好问道:“阁下的第三轮试题是?”

    倘若能再让他再展示些轻功,或许自己就能对这人的师承门派有更多了解。

    那人站起来,缓步走向池边:“这第三轮的试题就是,从莲叶上走到水池对面去,再从对面走回来。”

    韦青鸾想,这倒也不难。这水池也就五六丈宽,直接跳过去都行。水池中间还铺了密密麻麻的荷叶,倘若不给直接跳过去,只要身法足够快,单单借助荷花荷叶梗的韧性,也能支撑着自己过水池。

    但那人似乎看穿了韦青鸾的心思:“不是直接跳过去,也不是从荷花荷叶上快速趟过去,而是慢慢地走过去。”

    说着,他缓缓地踏上了一片莲叶。那莲叶只是平平地浮在水面上,既不下沉,也不破裂,仿佛底下打了坚实的桩子支撑着一般。那人继续前行,如履平地,稳稳地走到了对岸,途经的所有莲叶全都完好无损。

    那人又原路返回,对着韦青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韦青鸾看得目瞪口呆。世上哪有人能练成这样好的功夫?说不定是这莲叶下有诈。她将那人踏上的第一片莲叶翻开,可是底下并没有打桩,也没有气囊,除了叶片边缘微微翘起、叶片叶脉较为粗大之外,似乎并无特异之处。

    韦青鸾心中觉得蹊跷,但又百思不得其解。她本想自己也试一试,但又一想,自己此刻身着男装,倘若自己不慎落水露了行藏,只怕酒客当中有轻薄好事者起哄。

    韦青鸾只好咬牙切齿地吐出八个字:“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那人上半张脸露出明显的笑意,“既然第三轮是在下赢了,那么韦姑娘可否为在下引荐?”

    “好。”虽然祖父早已说过要自己将他带回家来,但以这种方式输掉比赛还是让她颇为沮丧,而且她甚至连对方的武艺师承都没看出来。

    两人并肩北行,过了岳王庙,道路旁杂树丛生,游人渐渐稀少。继续沿着曲折的小路走了一阵子,一丛茂密的绿竹挡住了路径。韦青鸾选中了两棵手臂粗的竹子,右手食指中指在竹竿上微微一夹,竹竿应声而断。

    “好一手‘燕尾裁’。”那人赞道。

    这手“燕尾裁”乃是祖父韦渡的得意武功,因为使用时手势似剪刀而得名。世间绝大多数门派的指法是将真气凝于指尖伤人,而“燕尾裁”却是将真气藏于指缝间,因此更为隐蔽。敌方见己方手上动作平平无奇,以为是虚掌便不加提防,等到己方手势忽然变为裁剪式、向敌方发起最后一击时,敌方已经避无可避。

    这人对韦家的功夫所知甚多,可自己却依旧瞧不出他的底细。一想到这里,韦青鸾更气了。

    韦青鸾将两根竹竿上的细枝去除干净后,便将竹丛一拨,露出一小块水面来。她将其中一根较粗的竹竿放在水面上,然后站在竹竿的一端,一只手拿着第二根竹竿,另一只手对着那人做了个“请”的动作。“这位少侠,请上船。”

    “原来这就是韦姑娘的第四轮试题么?”那人笑道,然后轻轻一跃,站到了竹竿的尾端。这根竹竿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都未下沉,这也倒不算什么。难得的是,这竹竿比脚掌宽不了多少,两人却都站得极稳。

    韦青鸾狡黠一笑:“不,这还没有结束。这位少侠,你小心脚下,不要落水。”

    韦青鸾以脚下竹竿为舟,以手中竹竿作篙,沿着小河一路撑了过去。她撑篙的时候,脚下竹竿会稍有歪斜。这样一来,对方就只能随着韦青鸾撑篙的节奏控制脚下,否则稍有不慎便会落水。

    其实,祖父让青鸾带那人回来见面时,并没有让她用这一出考验对方的轻功。只是韦青鸾这人自幼好武,平日里身边并无同龄伙伴一起学轻功,这时候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轻功上佳的青年人,韦青鸾就忍不住想跟他较劲。第三轮失利之后,她就更想要找机会扳回一城。

    这河道岔路甚多,不多时候,二人所乘竹竿便顺水进了一个溶洞。洞中伸手不见五指,水道也颇为复杂。韦青鸾对这里自然是熟悉不过,但那人却从未来过,只能继续集中精神让自己牢牢地站在竹竿上。

    也不知在这洞中过了多少时候,韦青鸾忽然笑道:“到家了。”前方出现了一个洞口,洞外似乎是个荷花池。韦青鸾忽然纤腰一扭,双手抓稳了竹篙,两只脚在洞口的荷叶上站定。那人只觉脚下竹竿忽然一歪,他一个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这才是第四轮试题。”韦青鸾忍不住格格娇笑,“阁下现在可以说出自己的师承门派了吧。”

    此处池水并不深,那人身材又颇为高大,因此于性命无碍,只是这池中污泥水草沾了一身,实在有碍观瞻。

    那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韦姑娘你本事大,在下认输啦。”他脸上的帕子和易容泥粘在了一起,随着水滴缓缓地流淌下来,露出一双俊朗的眉眼。

    “刚才的第三轮是踩着莲叶过池塘,现在咱们换一片池塘再重新比过。”韦青鸾哼了一声,“少侠请。”

    原来刚才韦青鸾在洞中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有问题。先前那人足踏莲叶之时,脚下似乎毫无真气运行的痕迹,连衣摆都几乎没有摇晃。她才不信世上能有人做到呢。

    既然如此,那就一定是莲叶本身有问题——虽然她暂时也想不明白曲院风荷的莲叶有什么问题,但换成自家的莲叶再试一次,就知道那人是不是在莲叶上使诈了。

    那人不禁心中暗笑:这姑娘果然还是好胜。他清了清嗓子:“先前在曲院风荷,在下于池中提前种植了大王莲。这大王莲源自海外,相较于中土的池莲,其叶片更为厚实宽阔,叶脉叶柄也更为粗壮,因此可以承载一百多斤的重量。在下为了取胜,便用了这小小伎俩,请姑娘见谅。”

    这还差不多。“我就知道这世上没人能有那样的轻功。”韦青鸾冷笑道。

    远处传来一阵琴声,有人在随着琴声唱歌: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与尽言。

    歌声渐渐由远及近。两人循着歌声望去,只见一位老者翩然而至,鹤发童颜,双目炯炯,一看便知武功不同凡响,正是轻功独步天下、江湖人称“千里独行”的明教光明右使韦渡。

    “青鸾,你又在胡闹。”韦渡语气严厉,又转向那人笑道,“我这孙女性情顽劣,还望少侠海涵。”

    “不打紧。”那人笑着摇了摇头,“韦姑娘轻功高超,在下获益匪浅。”他揭开脸上的帕子,抹去被水泡得软烂的易容泥,轻轻跃到岸边,对韦渡下拜道:“属下巨木旗桥玄机,参见韦右使。”

    “自家人不必多礼。”韦渡笑了笑,然后吩咐几个下人带桥玄机去换身衣裳。

    “这人是谁?”桥玄机离去之后,韦青鸾忍不住向韦渡问道。桥玄机这名字她听着隐隐有些耳熟,但却想不起来是谁了。

    “这人是毒手药王尹蘅的义子,百草先生的师侄。先前在巨木旗做百夫长,算是你爹爹的下属。”一提起儿子,韦渡微微有些心酸,“你不记得了吗?以前在光明顶的时候,他跟着他义父义母来过咱们家,你还跟他打了一架。”

    “这我哪能记得……那么多人,而且也那么久了……”韦青鸾听祖父提起旧事,有些不好意思。

    当年在光明顶的时候,许多教中子弟都想来向韦渡请教轻功。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多舌的人在韦青鸾面前说了一句:“你祖父有了别的弟子,以后就不教你了。”

    那时候的小青鸾自然听不出这话的真假。无论谁来找韦渡请教,韦青鸾都会拦在前头:“要找我祖父,得先过了我这关。”韦渡正好也不堪众人叨扰,因此就对韦青鸾这个小拦路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韦青鸾年纪虽小,但武功天赋却颇高,因此教中的少年人中,能战而胜之者竟然一个都没有。年龄稍长的人虽然未必不能胜,但看在韦渡在明教中的地位上,也没人敢得罪这小女孩。

    桥玄机就是当年那无数个被韦青鸾拦在门外教训的倒霉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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