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 章 出谷
山中无甲子，修行无岁月。谷中岁月静好，不知道几度春秋更替。
一处湖心岛之上，一道身影盘坐其中，周身白雾缭绕。片刻后，吸气之声响起，周身白雾尽皆吸入当中之人鼻中，其身形也是显露出来。
当中之人身高约八尺，腰系兽皮短裙，上半身赤裸，古铜色肌肤似有金属色泽闪动。身上肌肉隆起，充满力量之感。
及腰长发蓬松如枯草，近乎盖住了面部。但是如猛兽般凶狠且邪异的眼神在长发遮盖下依然发出瘆人寒光。
人影一跺脚，身子便如离弦之箭从湖心岛射向岸边。数百丈之遥，竟是一跳而至！
待人影岸边站定，才看清其身上密布伤痕，仔细看来，不似刀剑锐器所伤，倒像是猛兽爪痕啃噬等伤势。
其中尤以腰部一道伤痕最为触目惊心。四道爪痕自左肩琵琶骨延伸至右侧腰间，腰间黑红色皮肉翻出，狰狞如四只蜈蚣趴在腰间。
来人约莫二十来岁，从眉眼依稀能看出齐东海的影子。当初动不动便要哭泣的孩童不觉间已长成弱冠之年的健硕青年。
齐东海望向远处群山，腰间伤口登时隐隐作痛起来，眉间也浮现出丝丝狠厉之色。
“这次，小爷定要扒了你的皮！”齐东海暗暗发狠，几次闪烁便已窜进群山之中。
此刻谷中最大山头，半山腰一处山坡之上，一头两丈来长的斑斓猛虎正在假寐。黑黄相间的条纹闪烁着丝丝黑光。额头王字更是煞气四溢。
猛虎口鼻开合间，条条缕缕金色灵气如带子般环绕周身，赫然是只开了灵智，得了修为的妖虎！
妖虎不觉间困意袭来，正准备好好睡上一觉，山脚下叮叮咚咚的打斗之声突然传来。
吼！一声虎啸，响彻深山，树叶簌簌而下，好似下起了树叶雨。猛虎死死盯着山下，心中恨透了山下之人。
三年前那小子初入此地，修为低微，只敢找些落单狐妖兔精练手，虎妖对此虽知晓但不以为意。
然仅仅一年后，山中狼妖猪怪竟都不是其对手了！虎妖虽幡然醒悟那少年不同寻常，可自己堂堂虎王，此山之主，区区人类少年还不够资格与其交手，便只是派出座下熊，猿，豹，蛇四妖前去击杀少年。
这四妖乃是此山中除去虎妖之外最强妖物，虎妖本以为万无一失。可半年前，走到他面前的却不是复命而来的四妖，而是那个人类少年！堂堂妖王差点便沦为光杆司令。
虎妖四爪生力，朝着山下扑去。
山脚齐东海一拳将一头黑色狼妖打出十丈之远，半空中便见那狼妖眼珠子鼓胀，七孔流血，眼见是不活了。
正欲虎入羊群，将眼前这帮小妖清理干净，耳后一道罡风袭来，齐东海忙矮身躲过。
只见一记金色爪芒擦着头顶发丝呼啸而过，落在前方大树之上。轰的一声，两人合抱之木登时断作两截，一时间烟尘四起，木屑横飞。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人一妖没有丝毫废话便战作一团。虎妖一爪拍来，虎爪之上四道尺许长晶芒伸缩不定，好似四柄弯刀，闪着冰冷寒光。
这虎妖所修乃是锐金之力，五行之金主杀伐，最为锋锐，配合虎妖得天独厚的虎爪虎牙，威猛非常！
齐东海浑然不在意，大喝一声，体内强盛法力如江河翻涌起来，右拳之上古铜色光芒大作，一拳直捣而出，转瞬间便与虎爪撞在一处。
二者碰撞之下，竟如同金属相撞，铮铮而鸣。
一击刚出，虎妖旋即腰身一拧，虎尾绷直如铁棒直奔齐东海腰间而去。
齐东海微一皱眉，手上发力震开虎妖，而后赶紧纵身一跃，跳开数丈。
人方跳开，虎尾便呼啸而来，斜砸而下，齐东海方才所立之处坚硬山石立时崩碎，留下一个足有铁锅大小的洞口。
齐东海面色凝重了一分，这虎妖因没有血脉传承，法术修行不值一提。
妖族修行，最讲血脉，大妖子嗣，生来便有一族千百万年来代代相传的修行秘要孕育在血脉之中，起点便是大多妖族修行一世的终点，故而妖族尊卑最为分明。
眼前这虎妖乃是后天得道，并无血脉传承，不通术法，可这肉身搏杀之术纯熟至极，同样不可小觑。
“小爷陪你好好玩玩。”齐东海一声轻笑，欺身上前，再次与虎妖战在一处。
此番比初时试探要凶险万分，一时间爪芒拳影交织，一人一妖迅如闪电，周遭古木横折，山石碎裂，直打得半座山头天翻地覆。
砰的一声炸开，烟雾弥漫，两道身形射出，相距十数丈站定。一人一妖皆是伤痕累累，气喘吁吁。
齐东海左手血流如注，拳头大小血洞险些将左手左臂整个打穿，虽运功封住了伤口，但疼痛不减丝毫。
那厢虎妖也未讨得便宜，一条后腿下半部分竟是扭曲如麻花，端是可怖。
一人一妖皆是死死盯着对方，双目血红，但一时间皆不敢轻举妄动。
齐东海调息片刻，再次抢先出手，改拳为掌，右臂极速抖动，带出漫天掌影。这虎妖防御惊人，龙筋虎骨果真名不虚传，为了打断它一条腿，齐东海险些折了一只手。
眼下硬碰硬明显不是上策，当即便改变了战法。掌风密不透风，却滑溜无比，一击即退。
虎妖每每铆足了劲的全力一击都像是打在棉花之上，憋闷之感令它几欲吐血，更要命的是，齐东海掌心每次与其碰撞，一股强劲力量便透体而入。
护身妖力虽能截下大半，但多次换招下来，仍被那人类小子偷空得手多次，体内妖力流转越发滞涩。
不好！虎妖心生不妙，知不可久战，当即一声呼啸，双爪交错而出，道道罡气山呼海啸而来，打得百丈方圆无一处完好之地。
山石此时如豆腐一般，被纵横刀气切成大小不一碎块，条条沟壑延伸开来，最粗之处足有丈许宽。虎妖一击逼退齐东海，立马转身往后方逃去。
“想走？哪有这般容易！”一声断喝，只见齐东海右手伸出，五指猛然聚拢。
前头还在亡命奔逃的虎妖立时身子一顿，从半空栽落而下。其体内丝丝缕缕灰蒙色之力如恶狗扑食，在其体内疯狂撕咬，疼得虎妖翻身打滚，浑身抽搐。
虎妖最后一击近乎榨干了自身妖力，眼下无丁点办法镇压体内肆虐的灰蒙之力。
齐东海见此，哪有错失良机的可能。当下高高跃起，拳头之上灰色法力缠绕，结成三道实质圆环，箍在拳头之上。
轰隆，灰色圆环甫一打在虎头之上便剧烈爆炸开来，饶是虎头硬如铁石，也被炸的骨断筋折。
紧随其后的硕大拳头更是如穿败革，直接打穿了虎头，拳头之上内力激发，一瞬之间便将虎头内里搅得稀碎。
虎妖尸体被残余力道打飞丈许，如破烂麻袋摔在碎石之上。
齐东海大口喘着粗气，身子因法力运转过度大幅颤抖起来，而后竟一屁股跌倒在地。
齐东海勉强挪动身子，将双手枕于脑后，疲惫不堪的双目此时喜色流转。
“终究还是小爷我技高一筹，哈哈哈”大笑之声带出腹腔几口淤血，被其毫无形象的歪头一吐，恰巧落在虎妖尸体之上。
大战早已让山中小妖逃得没影，齐东海趁着此间空隙稍稍调息了一番，压下伤势。而后挣扎起身，来到了虎尸之旁。
只见他张开双臂，对着虎妖尸首一阵比划丈量，显然对自己的战果自得不已。
“可惜，我这伏虎神姿没个人旁观，真真是可惜。”齐东海晃动脑袋，扼腕叹息，日后大显神威时可要找准时机，不然不埋没我这绝世天才。
齐东海嘴上嘟囔着，手下也忙活起来。只见他并指如刀，划开虎妖肚皮。没了妖力加持，虎皮虽仍坚韧非常，但在齐东海双指之下，很快便被划开半尺来长豁口。
强忍心中不适，齐东海皱眉将手深入虎妖腹中一阵翻找，片刻后，只见其面上一喜，迅速抽出手臂。一篷血花带起，齐东海随意甩了甩手，将手高举过头，摊开掌心，将手中之物置于阳光下仔细打量。
一枚鸡蛋大小圆球躺在手心中央，圆球表面不时有金光闪过，更有丝丝白烟缭绕。圆球之上，还有六个筷子粗细的孔洞，以一种玄妙轨迹排布。
“可惜了。”齐东海轻叹一声，此物正是虎妖金丹，乃是虎妖毕生大半修为所化，其上已生有六窍，再有一窍生成，便可化丹成婴，化作人形。
然这离金丹圆满一步之遥的虎妖终究没等来口吐人言的一天，齐东海的那一声可惜倒不是可惜虎妖，他可惜的是六窍金丹虽和七窍金丹仅有一字之差，价值却要低上不少。
修行之路，是条一往无前的独木桥，稍有不慎，就是如这般身死道消，沦为他人大道之路的垫脚石。
齐东海单手抛起金丹，轻巧落入腰间藏好。而后便专心专心拆解其虎妖尸身。这等离金丹大圆满一步之遥的妖物，可浑身是宝。
虎血虎骨皆有妙用，虎皮也能卖上不少价钱，连那虎肉，齐东海也不打算放过。
忙活了半日功夫，齐东海扛着大包小包物件心满意足而去。
他离去良久之后，众多小妖为了妖王之位又是惨烈厮杀起来，一时间又是血色弥漫，喊杀震天。
几日后，齐东海与貔貅并排立在石殿之前。此时齐东海手臂之上的可怖血洞竟不见了踪迹，虽仍留有丑陋伤痕，但一点也看不出是几日前的新伤。
此刻齐东海上身终于有了遮蔽之物，光了十年的上半身隐在粗制滥造的虎皮短衫后，崭新的虎皮裙上还有未清洗干净的褐色血迹。
饶是貔貅见多识广，此刻也忍不住皱眉。
“出去后换身行头，丢人现眼。”貔貅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齐东海却不搭话，十年相处，他对貔貅早没了当初惧意，言语随意道：“前辈，我此番出去，要是遇上不要脸面的老怪物对我下手，还得借用前辈名号震慑宵小。”
貔貅忙着布置法阵，本不想分神，但听闻此话，还是忍不住冷冷回道：“本就无甚名分，要吾名头何用？”
好大的气性。齐东海暗暗腹诽，貔貅修为深不可测，可这气量着实不大。十年前自己行拜师三拜九叩之礼，喊的却是前辈，竟被貔貅记了十年。
齐东海大感冤枉，当初师父刚因救自己而死，加之两人情同父子，所以年岁尚小的自己便决定这一生只拜一人为师。而今想来，确实有失妥当。
貔貅教导自己十年，修行之辈，传道之恩大过天。自己这般行为算起来可谓是欺师灭祖了。
齐东海幼时得师父师兄师姐宠溺，少时蒙名师指点，自由自在，使得他的性子洒脱，没有什么抹不开的面子。当即恭恭敬敬面向石殿跪下，三拜九叩首，“师尊在上，弟子给您行礼了。”
前些年，齐东海得知那神通莫测的貔貅仅仅只是一道分身后，惊得几天几夜都没合上下巴。齐东海不知多少次猜测石殿之中的本尊到底是何方神圣。
朝着石殿磕完头后，齐东海调转了方向，对着貔貅也是磕头行礼，多多益善。
貔貅盯着磕头的齐东海，眼神之中沧桑之色浓郁起来。此前的八人，不曾有一人对他行此大礼。
虽说以他地位，多的是磕头之人，但是学他本事却没有相应礼数，即便数万年后的今天，想起此事亦是不爽至极。
可他也心知那不过一次交易，一场赌局。有心入局的八人不过是来履行交易，没有丝毫师徒情谊，当然，他更没有。
而这无心入局的第九之人，貔貅盯着老实磕头的齐东海，露出一抹温和笑意，还是这小子顺眼。
本只想如此前八次一般，履行交易，传他功法后再送他离去，然不觉间便将这小子视作了亲传弟子，独门绝学都传他不少。
貔貅功参造化，知是二人注定有着师徒缘分，正好顺水推舟，将他录入门墙。
“师尊，您这般人物，想必创下的宗门如今已是弟子无数，您可要交代清楚，日后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打伤自家人可是不好”
貔貅闻言，方才还觉得顺眼的脸此刻特别想一爪拍烂。
“收起那些小心思，想摸清本尊底细，你还差着远。你同门倒还真有两个，尽可放心揍。”三个亲传弟子，没一个省心的。
齐东海闻言缩了缩头，开什么玩笑，自己随师尊修行十年便已有了如今修为，那两位不知是师兄还是师姐的同门，不知修行了多久，怕是吹口气自己便连渣都不剩。
“师尊，那总要赐我百八十件法宝防身吧，弟子孤身在外，可是凶险万分啊！”
“为师送你……”齐东海还不待看清师尊拿出何物，便被一脚踢入法阵之中，一团强光猛然包裹住他，而后便是恐怖撕裂之力将他吞噬。与之一起的是，貔貅后半句话。
“切记，人心乃是最毒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