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章 挨揍

    隔日暖阳撒向谷内各处，万物生机勃发，欣欣向荣。湖边酣睡的孩童被湖水接连不断的拍打从梦乡中叫醒了过来。

    一身水渍也让孩童暗暗后怕，若是寻常湖边，这般一夜怕是早已冻毙。即便侥幸不曾冻死，若是撞见夜间觅食的虎豹豺狼，那定是生不如死。

    孩童当即拧干衣物，见随身衣物已是破烂不堪，索性脱下上衣，将那丝丝缕缕的布条缠在腰间。便迈步朝着那草木深处而去。

    一番找寻，孩童忍不住笑出声来。此地果真物产极丰。不过寻了百丈方圆，便找出十数株可食野果野菜。

    只是这野果与平日所见大不相同，不仅个头大上数倍，其上更有光泽流转，像是有了年头，生了灵性。

    世间万物，年月一长，便各有变化。若是有些机缘，山石草木，飞鸟鱼虫皆可修行得道。更有修为高深者，占据一方广袤天地，开宗立府，万族来朝。孩童自小便听着这些传奇故事，当下也是见怪不怪。

    孩童将野果野菜置于空处藏好，做好标识。便猫腰钻入草丛之中。原来先前一番找寻，竟是寻得多处兔窝。

    想起往日那烤兔肉的滋味，孩童嘴角口水便不争气流将下来。孩童定了定神，胡乱擦擦嘴角。只见其从腰间摸出一株一尺来长，状若兰草之物。叶片之上，密布黄色铜钱大小斑点，一股臭味扑鼻而来。

    此草名为腐尸草，无花无果，叶片一旦枯败落入泥土之中，便有冲天恶臭传出，尤甚尸臭，故而得名腐尸草。

    围着兔窝反复确认，顿饭过后，孩童终是辨出其中四个兔洞为一窝兔子所留，狡兔三窟诚不我欺。

    孩童搬来些石块将其中三处洞口堵将起来，又找来一根儿臂粗细树枝守在最后一处兔洞侧边。

    只见他摘下一片腐尸草叶片，又从地上抠出些软泥，将那叶片包入软泥之中，而后迅速团成一团，再将那裹有腐尸草的泥团滚入洞口之中。

    片刻光景，一股令人作呕之味远远传开，孩童虽掩住口鼻立于上风口，一时间也头晕目眩。

    原先悄无声息的兔洞中登时热闹起来，砰砰咚咚之声不绝于耳。孩童面上一喜，强忍不适，手中树枝高高扬起。

    一道灰影嗖的一声刚窜出洞口，孩童早已准备多时的树枝恰到好处的重重砸下。眼见着这兔子难逃一死，孩童面上喜色更甚，手上再加力一分。

    砰的一声，树枝狠狠砸在兔子头顶，然预想中横飞出去的兔子并未出现。

    只见那兔子挨了一记，空中一个翻滚便直接落地，而后便转头看向孩童。猩红双目此时格外瘆人。

    兔子修长强劲后腿猛一蹬地，尘土飞扬，留下两条深深沟壑。其身形更如离弦之箭，直奔孩童而来。

    可怜孩童此时呆若木鸡，眼下方才看清这兔子，虽与寻常兔子长得一般，但是这体型足足有那柴狗大小，四肢肌肉虬结，倒更像是头猎犬。

    眼见这兔子撞来，一时间只来得及将那树枝横于胸前，两臂用力朝那兔子顶去。

    咔嚓一声，儿臂粗细的的树枝应声而断，孩童只觉双臂一阵火烧火燎剧痛传来，肩头咯吱咯吱之声惊得孩童冷汗涔涔。

    好在这一下泄了兔子这一撞九成力道，余力虽在，却也不成气候。兔子撞断树枝后，直直撞在孩童胸口。

    孩童只觉天旋地转，胸口一阵发闷，腹中之气吸不进吐不出，憋闷之下一口逆血喷出，方才好受一下。孩童不等再缓一口气，忙扔下断裂树枝，转身便逃。

    好在其逃命之时，不忘将余下腐尸草扔于地上，阵阵恶臭逼的兔群四散而逃。见身后没了追兵，孩童一屁股瘫倒在地，冷汗热汗竟是直接浸湿了身下土地。

    低头看向胸口，只见胸膛已然微微凹陷，正中一圈红印足有手掌大小。伤口处火辣辣如沸油淋身，直痛的连连倒吸冷气。

    “好疼！”孩童痛呼之声夹杂着哭腔，好半晌，待胸口灼热之感消退了些，他便挣扎起身，行至湖边，小心将身子泡入湖水之中。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伤势本就不甚严重，孩童饮了几口湖水之后，不过半个时辰，胸口疼痛已不甚明显。

    轻轻抖落身上水珠，孩童便只得寻先前放置野果之处而去。如今肉是吃不上了，好在还有些野菜野果可堪充饥果腹，倒不至于活活饿死。

    片刻后孩童寻得标识，剥开上层浮土草木，万幸野果悉数完好。孩童捡起一串野果，黑色长藤上结着六七枚橙黄果子。这果子约莫拇指大小，圆滚滚，卖相极为诱人。

    孩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半晌，觉着这果子除了个头大上一些，其余与自己小时常吃的福寿果别无二致。

    福寿果是昔日山门外山民种植之物，多用作佛案供果，祈求佛祖保佑，多福多寿，所以便唤作福寿果。

    确信无有异常之处，孩童放下心来。捻起一颗福寿果，便欲投入口中。这时，一道苍老之声悠悠传入耳中。

    “吞了那果子，死相可就难看喽。”

    孩童闻言浑身寒毛立起，这周边自己可是探查多次，未曾见到丝毫人迹影踪，这突然传出人言吓得孩童魂飞天外。

    “何方前辈指教？晚辈只采了些野果野菜，可未曾贪吃分毫，全在这呢。”孩童自觉应当是谷中主人家将他视作前来偷盗之人，忙不迭解释道。

    一团黑烟凭空浮现，而后黑雾扭曲，一只尺长貔貅钻了出来，悬在孩童面前不过咫尺之遥。一人一兽大眼瞪小眼，一时相顾无言。

    “前……前……前辈”孩童磕磕巴巴，几欲哭将出来，心脏好似突然被人攥紧，浑身发凉。

    若凭空出现个人来，虽惊虽惧，却无眼下这般害怕。

    蓦然出现个貔貅，龙首凤翅，眉心独角宝光流转，虽只有尺许长短，可恐怖威势无不昭示此兽非比寻常。面对口吐人言的妖物，心中恐惧自生三分。

    貔貅深深盯着孩童，苍老眼眸中闪过不解之色。当日施法将其从外谷挪移至此，本以为和先前八次一般，一般开端，一般结局。

    然不想这小子竟不先行参拜于他，反倒一溜烟跑了没影。他倒也不在意，这内谷虽大，然谷内各处于他而言，如观掌纹，纤毫毕现。

    初始只当这极数之人异于往常只是性情不同，毕竟极数之人变数最大，性格亦是捉摸不定。然这两日观察下来，却发现这小子似与此前八人全然不同。

    本欲施展天机推演之术，摸清这小子根脚，奈何那石殿威能浩大，扭曲了天机，以他之能，亦只能管中窥豹，偶见一麟半爪。

    零星散碎天机亦让他有了几分兴趣，已记不清上次这般感兴趣是所为何事了。

    “局外人，无心算有心，真真是好手段！”貔貅这边思虑深沉。

    那厢孩童战战兢兢却是开始胡思乱想。只见那孩童见那貔貅一身墨色，却将那貔貅误作黑衣人一伙。

    紧绷心弦登时崩断，刻骨恨意涌上心头，只见其双目血丝密布，咬牙朝着貔貅一拳狠狠砸出。

    貔貅见状不以为意，己身虽为一团精气所化，但那小子若是一拳砸实，包叫他骨断筋折。

    眼下尚有正事要办，不便过多耽搁。只见貔貅凝神看了孩童一眼，孩童便觉得周身空气如铁石般坚不可摧，顿时动弹不得。

    “老实待着，本尊若要杀你，怎会费心救你”貔貅破天荒给孩童解了惑。依他的性子，胆敢向他挥拳，那必是不死不休。

    无量三千界，有胆向他挥拳之人可找不出几个。若不是对这小子有了兴趣，早便捏碎了他。

    孩童听闻此言，也是冷静下来，貔貅一个眼神便让他知晓二人实力天地之别。这貔貅要杀自己，犯不上费这般口舌。

    那帮黑衣人可是见人就杀，确不像一个路数。再念及自己数日前确实昏死在外谷，若是无人搭救，定是十死无生。

    孩童虽小，脑子却很灵光。心下一番思量，便也明白眼前这貔貅十有八九乃救命大恩人。

    当即也不敢怠慢，高声喊道：“谢过前辈救命之恩，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貔貅恍若未闻，孩童见状，忙歉身道：“晚辈失礼，晚辈齐东海，拜谢前辈救命之恩，必时刻铭记于心，他日定当十倍奉还”

    孩童不大，嘴甜心细，当初在山门百般受宠，这嘴可是立下天大功劳。

    耳旁此起彼伏的马屁之声听得貔貅也是一愣，饶是他见多识广，这般情真意切的肺腑之音听得亦是颇为受用，看着小子更是顺眼了几分。果真是可造之材啊！

    貔貅抬爪，齐东海周身禁锢立时消失，得益于先前一番慷慨激昂的肺腑之言，他仅是一个趔趄便稳住身形，没受那轻轻落地便摔断腿骨之礼遇。

    齐东海方一站定，便小跑至貔貅身后站定，束手而立，垂首以待貔貅吩咐。这般讨喜模样自是颇受貔貅赏识，不过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本尊此番不可久留，考你三个问题，你细细想清楚了再回答”貔貅不等齐东海接口，便抛出了三个问题。

    “是否愿修行？”

    “为何而修行？”

    “能否吃得消修行之苦？”

    修行？齐东海听闻此言，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胸膛起伏，犹如风箱出气，哼哧作响。

    宗门血海深仇压在心间，哪一日不如鲠在喉，夜不能寐。碍于自己无法修行，便只能将这万般仇怨压在心底，苦寻其余申冤之法。

    只是年岁太小，无甚见识，一时间也想不出好办法。谷中几日，齐东海看似平静下来，不再哭天喊地，咬牙切齿，然内里之中却将那笔笔血债刻满了五脏六腑，奇筋八脉。

    “叩请前辈指点修行之法，他日侥幸有所成就，任凭前辈驱驰，别无二心！”齐东海知晓这是天大机缘，亦可能是自己得报血仇唯一良机。当下便恭恭敬敬跪倒在地，额头重重触地。三叩九拜之后，额头已是破皮流血。

    貔貅立在原处，坦然受了齐东海拜师大礼，不过却无言语。齐东海偷偷抬头瞥了一眼，见貔貅并未阻止，心下稍定。

    见貔貅不吐一言，转念想起先前所问之事。立时心中一番思索，仔细斟酌。

    半晌后开口道：“晚辈得遇仙缘，三生有幸得见仙颜，自万分奢求拜入前辈门下，若能习得前辈些许皮毛，已是天大机缘。”

    齐东海恳声道，话音未落便再次小心翼翼偷偷看向貔貅，生怕言语不当惹得貔貅不快。

    “修行亦是修心，问本心。”貔貅听惯了阿谀之言，对齐东海讨巧奉承之语无喜无悲，淡淡道。

    愿意修行吗？自是千般万般愿意的。年少时听闻那些通天大能只手遮天，有翻江倒海，偷天换日之能，举手投足间，天崩地裂，哪个少年不心生神往？

    多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有这般神通，遨游天地好不逍遥！

    为何修行？齐东海心中埋着一个胆怯的梦，自小听闻人死以后魂归地府，若有高深修为，可去地府将那已死之人还阳。这梦自齐东海侥幸生还后便深埋心底，小心呵护，生怕如梦幻泡影一戳就破。

    然这脆弱的梦却能让他在谷内几次危机中得以慰籍，支撑着他苟活至今。

    那除此之外呢？齐东海的眼神开始迷蒙。四岁那年，他偷偷溜出山门，去了山涧中看那五色鲤鱼，却差点淹死其中。若不是师姐及时赶到，那时他便成了鱼儿腹中之食。

    五岁时，又是独自一人行了十余里山路，去后山找那七彩雉鸡。此番闹的山门出动所有人手，找了三日方才在后山找到已经饿晕的他。

    醒来时，原以为要被师姐一顿暴揍，却不想师姐面无血色抱着他足足哭了柱香。若不是师父及时劝解，齐东海觉着师姐能哭上一天一夜。

    哈哈哈，一声痛快笑声传出老远，貔貅亦是一愣，笑声中的欢快之意竟勾动他的心境起了一丝涟漪。

    “前辈，晚辈愿修行，也可吃得消修行之苦，为的是好生吃饭，好生看看，好生修行”。

    师父说过要好生吃饭，无病无灾。师姐说过要好生看看，天大地大要多长见识。师兄说过要好生修行，不受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