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章 惊魂
谷内晨昏不大分明。孩童再次醒来时，只见一片昏沉，云雾缭绕之下，四季晨昏好似都是这般模样。
孩童摸了摸肚子，知晓此番必须寻些吃食，再晚些，他可没有再次睁眼的机会。连番变故，孩童心性有了长足进步，往日天真无邪的孩童越发沉默，心如死灰。
孩童抬步向前，许是歇了一日，此刻饥饿，疼痛之感全数找上门来。筋骨皮酸痛难耐，内里一只饿狼肆虐，肚子空泛犹如五脏六腑都被那饿狼吃了去，肠子更是如被人攥紧，紧紧绞在一起。
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一股股酸汁如开闸洪水，直从鼻孔冒将出来。孩童瘫倒在地，无力扭曲着。肩头后背本就伤痕累累，此番更是血肉模糊。
如此折腾了顿饭功夫，不适之感稍稍褪去，孩童喘着粗气，眼前黑影憧憧，彻骨寒意无处不在，自那骨缝中丝丝缕缕逸散而出。
孩童好不容易喘匀了呼吸，立时挣扎起身，跌跌撞撞，朝着谷口行去。
好不容易来到谷口，孩童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好似下一瞬便要瘫软成一滩肉泥。
孩童此刻已然哭不出声，两片嘴唇裂口密布，干涸的血痂将上下唇粘在一起，稍微牵动嘴角便是撕心裂肺之痛。
孩童颤巍巍伸手，扣住谷口一块突出岩石，正欲借力朝谷外行去，此时异变陡生！
那一丈之宽，空无一物的谷口一道蓝色涟漪泛过，瞬时间便如同一道上接天地，下通幽冥的无边雨幕。
这涟漪轻薄一层，看似无甚威势，但孩童置于山岩之上的手掌，不过食指指尖不及抽出，瞬时便丝丝寒气缠绕，而后便迅速结起冰晶。
这冰晶层层叠叠，蓝光闪烁，映射出各色琉璃色泽，如梦如幻。然而此刻，这等美好事物却是要命的物事。冰晶迎风便涨，不过眨眼空档，便至孩童手腕。
孩童一声尖叫，口角撕破，咸腥鲜血流入口中，此时他却无心他顾。手掌一阵冰凉后便没了知觉，情急之下，他顺势将手腕狠狠摔在山石之上。
然冰晶毫发无损，反倒与其接触的山石冒出丝丝寒气，眼见着层层冰霜扩散而开，竟有数尺之远。孩童见此亡魂皆冒，哪还不知是冰晶绝非凡物！
六神无主之际，孩童突然福至心灵，急忙掉头朝着谷内跑去。师父常言万物相生相克，这寒气这般厉害，谷内同源的热力应当可以抵住这股寒毒。
本就虚弱的身子哪禁得起这般折腾，方跑出数步便脚下发虚直直栽了下去。孩童顾不得身上钻心疼痛，猛咬破下唇，强提一口心气，连滚带爬向着深处亡命而去。
不多时便到了上次探查最深之处，此间灼热难耐，孩童登时汗流浃背。然右手之上冰晶已然蔓延至手肘，速度虽慢了下来，但仍以肉眼可见速度向上攀升。
孩童先是一喜，而后心直坠谷底。此地热力虽有些效用，但若想祛除寒毒还远是不够。想来只有更深处才能遏制寒毒。
可一来自身已然力竭，二来身处热浪肆虐之下，只怕己身这肉体凡胎也撑不了片刻便要成了一具干尸。
生死之际哪容多想，孩童虽小，这些日以来见惯了生死，性子倒也坚韧起来。走不动了，便用尚可动弹的左手扒拉着朝着深处爬去。
自己这条命，多少人搭在其中，多活上一息，亦不是那般废物！
身下山岩滚烫，爬行磨破之处，皮肤被炙烤得蜷缩黝黑。此时孩童上下，再也找不出一处完好之处。身下炙烤起密密麻麻水泡，旋即磨破，与癞蛤蟆别无二致。
“师父，您该救师兄师姐的”孩童心里埋怨着，若是那样，自己也许不用遭此折磨。
一命呜呼比之现下倒好上不少。师姐总是担心他日后长得比她高了，会反过头欺负她。
现下好似不用担心了，去了阴曹地府，自己还是那个任师姐欺负的小师弟，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师弟。
“师兄……一点也不聪明。”
那个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平日里虽不苟言笑，对孩童却是极好的，处处迁就。
孩童师兄被山门上下视为崛起根基，未来所系。修行悟性极高，然孩童认为他一点都不聪明，甚至傻的要死。
他明明当日不在山门之中，他本可以幸免于难的。孩童已然干涸的眼窝没能流出泪水，然面上的表情却是越发揪心。
那个傻师兄，当日竟不想着隐姓埋名，远遁千里，却是折身直奔山门接应自己师父师妹和那废物的小师弟。
“傻子……傻子”终于所有声响沉寂了下去，孩童走马灯般闪过自己短暂一生，他知晓，万般皆休。
虽背负山门血海深仇，可自己一个废物，终还是以废物姿态窝囊死去。
“师父应该还未走远，师姐会不会怪我没有藏好，应当是藏好了，黑衣人总归没有找到我。师兄，师兄最疼我了，绝不会怪我。”
孩童的身子逐渐僵直，神情却逐渐祥和，一如那夜之前，那般无忧无虑。
孩童身下几滴鲜血汇聚，没入身下山岩之中不见了踪迹。
在那山谷最深处，全然不同外谷极冷极热寸草不生的末世景象。此地芳草萋萋，草长莺飞，远处流水潺潺，溪中鱼虾嬉戏。更远处山林中，虎啸猿啼此起彼伏，一番生机勃勃好景象。
内谷正中，一座石殿矗立其中，长宽百丈，高约十数丈。檐下根根石柱耸立，石柱之上，金色符文密布，流光四溢，阵阵古朴之意铺面而来。
这座石殿不知已历经多少年岁，莽荒之气更像是上古之物。
此时石殿中央，黑影之中蓦然传出一道声音“还不死心！”
两道晶芒射出，区区目光竟有如实质，划破数丈漆黑，而后那道嘶哑如金属摩擦之声再度响起。
“也好，正好可供消遣消遣。”
而后那两道精光移向石殿上空，低沉如远古而来的呢喃之声传出。
“万古大秘，怎容得你痴心妄想！”
少顷，殿内一道吐气声传出，一圈黑气自殿内射出，片刻便至殿外。
石柱之上金色符文似有所觉，金光涌动，临近两根石柱之上突的两道金光射出，直取黑气。
只见那黑气一阵抖动，登时化作只一尺来高的墨色貔貅。貔貅眼中精光流动，神异非凡。比之那黑衣人所化猛虎，可谓云泥之别。
貔貅眼见金光袭来，不慌不忙，大口一张，只见得两道迅若奔雷的金光立时如陷泥沼，举步维艰。
金光似也被激起了怒气，金芒大盛，猛一抖动，化作两根纯金箭矢。箭头处金色符文显现，玄奥非常。
金色符文甫一闪烁，周边无形吸力顿时消弭无形，箭尾一阵震颤，雷鸣之声大作。而后便是狠狠扎下。
貔貅见此，目中懒散收起，一抹凝重之色浮起。只见其双爪重重一拍，鼻尖钻出两道长长白气，而后喉间一碗口大小气旋立便立时成型。
这气旋稍一转动，四下狂风呼啸。两支金箭登时偏离些许，本朝着貔貅眉心射去的两支金箭电光火石间便没入貔貅大口之中。
不待貔貅闭上嘴巴，金箭便猛然爆裂开来。千百道金色流光四射而出，天地间只余黑金二色。
随后一声炸响席卷内谷，大地震颤，条条数丈粗细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直达数里之外。貔貅更是被瞬时撑大了数百倍，身上墨色稀薄，几欲透明。
好半晌，一切归于平静，偌大山谷百兽失声，方圆数里一片狼藉。然石殿金光流转，只多了些半指之深的孔洞，更显沧桑古朴。
貔貅抖落身子，恢复尺许大小。然神情萎靡，身上墨色稀薄，不似之前神骏。
周遭石柱见貔貅未死，又是层层金光流转，更是有四根石柱上金光化为利矢，蓄势待发。
而此时，殿内一道毁天灭地的恐怖气势节节攀升，似有绝世凶兽复苏在即。石柱上金芒依次亮起，片刻间竟是汇聚为一道琉璃金剑，朝着殿内镇压而下。
而此时的貔貅，倒是无人问津。
貔貅眼见于此，赶紧跳出石柱十丈方圆。而后右爪探出，接连几下点出。
只见它面前突地突的钻出几样东西。貔貅轻嗅了下，面上一阵复杂之色闪过。而后便见它接连吐出几口黑气，落在面前空地之上。
几团黑气循着玄妙轨迹排列着，形成丈许大小的高深符印。又见其肚子一阵鼓胀，吐出一物，却是那石柱之上的金色光芒。金光没了先前灵性，静静浮在墨色法阵中央。
待一切妥当，貔貅挥爪将地下破土之物打入金光之中。只见那破土之物竟是几滴血珠，血珠滴溜溜转动起来，轻巧飞入金光之中，水乳交融，不分彼此，化作金红之色。
貔貅双爪不停，又是几道符印飞出，与金红之光融于一体。一番施法，貔貅不由大口喘着粗气，舌头都无力搭在嘴边。
随着最后一道符印打出，貔貅双爪一拍，整个法阵发出嗡鸣之声，极速转动开来，墨色，金色，红色三色光芒大作，光柱直冲天际。
数十息后，光芒暗去，法阵中央赫然多了一孩童。
孩童双目紧闭，衣衫褴褛，生死不知。
貔貅挥爪，半空法阵散去，孩童被一股无形之力托着轻轻落于地面之上。
貔貅轻轻一跃，落在孩童身旁，深深看了一眼，喃喃道：“第九个了，此乃极数，本尊便看你这最后一次谋划是否可以功成！”
孩童再次睁眼，满目青翠之色印入眼帘，微风拂过，带来远方泉水叮咚响之声，呦呦鹿鸣之声，一片祥和。
“阴曹地府这般模样吗？”孩童不解。修行之人对那阴曹地府可不算陌生，孩童即便未曾修行，但自幼长在宗门之中，对那阴差鬼神亦有所耳闻。知晓此地与阴曹地府当不是一处。
“啊！”孩童正欲翻身坐起，一阵撕裂之感自全身袭来，孩童忍痛打量起身子。却惊奇发现右手之上如附骨之疽的蓝色冰晶已然消失不见。
试着动了动手指，虽不甚活络，但还是有了知觉。孩童茫然之后心底也是涌出一丝欣喜，活着总归是天大的幸事！
孩童仔细查探了一番，虽然自身皮肉翻卷，多处焦糊隐隐传出烤肉之香，但全身破口再无血迹迸出，筋骨都不似之前酸痛难耐。
更令人意外的是，数日不曾进食眼下腹中饥饿之感却不甚强烈。孩童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挠了挠头，却又牵扯多处伤口，不由疼的龇牙咧嘴。
确信暂无生命之忧后，孩童方才打量起四遭。此地平坦一览无余，目光所及尽是青草遍地。
数里之外便有一处湖泊，波光粼粼，不时有肥美鱼儿翻着肚皮跃出水面，溅起圈圈涟漪。更远处，只见山峦叠嶂，直插云霄。孩童只觉得此地比昔日山门景色尤甚三分。
孩童小心转过身来，甫一打量，便被惊在原地愣愣出神。远方数十丈一座宫殿矗立，四四方方，其上犹如三层宝塔镇压而下。
宫殿不过百丈方圆，孩童见过比之大上数倍之多的宫殿，然那些宫殿远无法和此处相提并论。
此地宫殿不大，一股恐怖威压引而不发便压的孩童透不过气来。孩童毫不怀疑，若是离得再近些，可能直接要被震碎当场！
昔日黑衣人齐至也不及这石殿自然散发的威势！
有了上次寒毒教训，孩童对这石殿如避蛇蝎，当即小心后退。直到退出半里之地仍不见异常，孩童终于长舒一口气，拭去额上冷汗，旋即小跑着奔湖泊而去。
湖泊远看不大，近看却发现着实不小。粗略看来起码十数里方圆，湖心零星散布着数座湖心岛。湖水清澈见底，稍远处丈深湖底沙石软泥清晰可见。岸边饮水众多走兽飞鸟饮水觅食，见有生人，纷纷作鸟兽散。
孩童扑通一声直接跃入水中，湖水这般时节却不显凉意。反倒如温泉一般，极为熨帖。孩童倦意大起，险些直接呼呼大睡。
孩童将头埋入湖水之中，见那湖中各色鱼儿成群结队，不由心下大喜。昔日他虽不可修行，但是捕鱼追猎可是小有成就。此地物产丰富，想来可以大饱口福。
劫后余生，孩童身心已不堪重负。眼下饿意消退，心神稍一放松，便在湖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