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32
龙香夫妇面面相觑之后给了程凉答案：“你妈妈已经调到市六中去了，你邱叔叔他们也跟着搬家，在六中附近安家了。”
“啊——”程凉拉长尾音，像是长久愣神之后突然被叫醒却仍旧失魂落魄。他扯了扯嘴角，“那就好，不会碰见，那就好。”
平淡的语气，庆幸的内容，听不出一丝一毫高兴。凌子珩知道他心里应该是失落的。路上的耽搁，对凌子珩决定的默认，都有了解释。
其实程凉是想见她一面的。
“你和你妈多久没联系了？”龙香问。
程凉喝了口汤，“从奶奶过世之后就没联系了，高中她来看过我，我知道，但没说话。”
短短一句话，凌子珩听出了无数心酸，涩意蔓延上过来，感觉比自己从前的事儿还要苦。他跟家里关系不好也依旧会联系会吵闹，不至于孤独这么多年。
“孩子，她到底还是你妈妈，当年的事也不能全怪他。”
“我知道。”程凉很快接一句。
知道，但还是会怪，还是选择不原谅。
人没法活得太理智，何况程凉本就是个感性的人，他很努力地在让自己快乐。就像现在，程凉很快收拾好情绪，问起龙香他们家女儿的事。
和父母聊孩子可以扫去所有的阴霾气氛。
忽略掉程凉妈妈的这段，这顿饭吃得还是宾主尽欢，他们离开的时候，凌子珩清晰地看见老板娘抹了下眼睛。
转过拐角，程凉浑身就像卸了力往边上一歪，凌子珩伸手一捞把人搂进怀里，“小树。”
“恩。”程凉闷声应道。
“抬头看看？今晚好多星星。”凌子珩说。
程凉听话地抬起头，然后委屈巴巴说：“你骗我，没星星。”
凌子珩压了一下他的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星星在这里呢。亲一会儿？”
“亲。”
凌子珩的唇还没碰到他，就被他挣开，下一秒凌子珩就感觉到自己手腕儿被抓住。
程凉用了很大力拽着凌子珩跑回米粉店里。
冬天的凉气让他跑了这几步路也喘得厉害，他断断续续说，“香阿姨，龙叔，刚刚忘记介绍了，这是我男朋友凌子珩。”
说完也不管龙香夫妇什么反应，拽着凌子珩就往外跑，跑到他们停车的地方才停下来。
凌子珩跟着他跑一通，一开始和龙香夫妇一样懵，这会儿只剩无尽的宠溺了。
“宝，你刚刚就像小学生谈恋爱，拽着对象去挑衅教导主任的样子。”凌子珩笑说。
程凉有种别样的爽快，就像乖学生偷到一口酒喝那样，通体愉悦，他微抬下巴，有点儿蔑视地冲着凌子珩，“你很有经验？小学谈过？”
“不不不，我就瞎比喻。”凌子珩耸了下肩，站到他旁边，两人以一样的姿势靠着车身。
“手里差根烟。”程凉打趣说。
两人的样子还真有点儿夜晚孤独的味儿。
凌子珩：“小小年纪，想什么抽烟的事。”
“那就戒烟糖。”程凉用手肘拱他，“刚刚说的亲一口还没实现呢，现在又欠下了，两口。”
他像刚刚在店里一样比起剪刀手，在凌子珩眼前晃。凌子珩清晰知道此时不用说话，直接亲。
万籁俱静，小城的夜是美的，比起他们的小区，这里更有人气儿，是不一样的静美。
当然，人也是不一样的美。
程凉像只餍足的猫，亲完懒懒地靠在凌子珩身上不愿动。
“你记得给你定的酒店说一声，我们要半夜才过去。”
“恩。”凌子珩摸摸他的头，“准备带我去秘密基地？”
程凉眨了下眼，“走吧，哥哥。”
换程凉开车，程凉带着凌子珩在小城里转，他开得很慢，都是小路，没多少车，不会碍着谁，一边走，程凉一边讲他自己在这小城里的点点滴滴。
凌子珩以为程凉是乖乖学生，放学就回家写作业那种学霸，结果程凉说自己放学都是在街上跟着一群小孩儿瞎闹，还能回回考第一的学神。
“我妈是老师，这儿就这么大点儿地，不能给她丢脸嘛，考试从不敢马虎。”程凉说，“临时抱佛脚选手在此，考神永远在我身侧。”
程凉说的都是好玩儿的事，偶尔提起他妈妈也没有太大反应，这些回忆应该还是和他妈妈关系好的时候。
当时间到了十点，程凉便不再瞎转。他们在往山上去，凌子珩做攻略的时候查到过附近有座未名山，山上的老君庙很灵。
但他们这会儿肯定不是去庙里许愿的。
程凉将车停在半山腰一处临停湾，“下车。”
两人进了林子，举着手机电筒，踩着泥土往上走了一小段路，七拐八拐竟到了一处观景台。“这里是健身步道上来的，我以前野，蹿小路。”
凌子珩用手电的光扫了下自己的鞋，“你确定是小、路？”
程凉扬手作势要打他，凌子珩闪身躲开，斜着身子晃过一圈，抱住程凉。
山上的风比底下的还要凉，程凉拢了拢外套的衣领。
“冷的话躲我衣服里边？”凌子珩作势要拉开衣服拉链，被程凉制止。
“还扛得住。”程凉深吸一口气，凉气在胸腔滚一圈，滚热了缓缓呼出来，“今晚先聊点不开心的，聊到新年，新的一年我们都开开心的。”
“好。”
静默了一会儿程凉才开口：“我爸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在工地上出事走了，我妈是老师，那些人欺负不了文人，拿到了最高赔偿金额，这件事也让我奶奶很喜欢我妈这个儿媳妇。”
“我妈是个好女人，很好很好，但有句话叫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还有句话叫寡妇门前是非多。”程凉说得很慢，几乎一字一顿。
仅仅这两句话，凌子珩就能勾勒出那些糟心事的轮廓，童言无忌却也最伤人心。
“为什么就得找我同学的爸爸呢？外面的人这么多，这么多，换个人也可以的吧？”程凉想到曾经的流言蜚语还有他妈妈都不知道的校园暴力就难过。
程凉此时此刻的哭腔是十一年的无力求助，是穿透时光的绝望。
凌子珩不忍听他说下去，捧起他的脸毫不犹豫吻下去，从一下下轻啄改为褫夺呼吸的深吻。
他说自己的故事时可以像个旁观者，冷漠平静，但程凉做不到冷硬，他是用心在诉说过往。
“小树，心疼就不说了。”凌子珩用拇指轻抚他的脸颊。
程凉摇摇头，轻声继续说：“我身上的伤被奶奶发现了，但其实那次的伤是我跟人打架留下的，我不至于被人单方面欺负。我妈是老师的因素，学校的事我奶奶一般不管的，那是奶奶第一次去学校，听到了那些不好的话，攻击我的，说我妈的。”
“奶奶气极了，当即冲到我妈办公室，把她拉到学校角落骂了她一顿”程凉的声音逐渐变了调，“那会儿是夏天，奶奶准备回去的时候下起暴雨，生这么大的气，高血压上来导致头晕，在下楼的时候摔了一跤。老年人哪里经得起摔？摔下去的时候我妈就在奶奶身后边跟着。”
“这是我不能原谅她的地方，尽管她什么都没做，但奶奶没了，没了就是没了。一开始我死活不肯去给奶奶销户，因为我不想迁户口，我妈结婚了，我不想把户口挂到别人家。高中三年过的很难，还好的是我可以做到不去听那些烂事儿的话。我爸死后的钱，奶奶留下的所有，还有家里的房子卖了，我妈给的生活费，我买了现在那套房。”
买房的那天他刚拿到大学的入学通知书，那天也刚好是他十八岁生日，一切好像都是新生，七月底的热浪卷走了过去的难。
“也花掉了所有的钱。”程凉一笑，“所以大学也不容易，要是没买房的话，我也是个高富帅，指不定大学得多招蜂引蝶，也就没你现在什么事儿了。”
凌子珩的心疼顿时散了干净，只想把人摁哪儿给办了。
“最难受的就是奶奶的事情，其他的还好。凌子珩，你别那么心疼我，我可是很坚强的！”
“是，坚强的宝宝。”凌子珩低头，“但是坚强的宝宝在老公怀里不用坚强。”
“我……无从反驳。”程凉把脸埋进他怀里，“那你让我哭一会儿。”
程凉当真哭起来，嚎啕大哭，一点点把这些年的坚强都哭出来了。
空山寂林里，惊起几声鸟鸣，岁月的迷雾在深夜散开，十二点悄然而至，他们迎来新年的第一阵风。
凌子珩望着远处渐渐露头的星空，柔声说：“我的凉凉，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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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酒店前台只有一个值班的小妹，见到客人进来，迅速摘了耳机站起身。当看清客人的脸，她怔愣一瞬，垂头看了眼在石台下方的手机屏幕，刚刚正在看的视频被暂停，暂停处的画面和现在面前的人脸逐渐重合。
前台小妹：“？”
客人将证件递过来，前台小妹压下震惊和疑惑，礼貌接过证件，上面“凌子珩”三个字让她没控制住短促地“啊”了一声。
凌子珩半揽着身边看上去很是疲惫的男生，竖起食指碰了下嘴唇。
这间酒店在城中心，是这小城里最好的一家酒店，前台小妹纵使心里已经海啸冲天，面上还是维持着基本礼仪为他们办理入住。
预订信息跳出来，当她看见房型是大床房的时候，心里的海啸已经淹没了大陆，递房卡的手都在颤抖。
凌子珩礼貌点头，“谢谢。”
进入房间，凌子珩顺手打开房间的暖气，让程凉坐在床沿，替他拉开外套脱掉鞋，“饿不饿？要不要我出去买点吃的？”
“别出去了，都给人认出来了。”程凉刚大哭过一场，声音还带着哑意，鼻尖红红的，眼睫上还有细密的水珠。
可爱软糯的样子逗得凌子珩心痒，抬手抹了抹他的眼睛，“那你休息一会儿，有浴缸，我去放热水，泡澡放松一下。”
程凉乖巧点头。
凌子珩站起身，拂开他额前的碎发，轻轻印下一个吻，“乖了。”
凌子珩进了卫生间，程凉便换上酒店的拖鞋走到了房间窗边。他们住的楼层很高，足以俯瞰这小城的大半光景。
这是他的故乡，是他的根，但其实心里没有太大的感触。他一直站在窗边没有动作，直到凌子珩叫他，他才挪了挪步子。转身之前他低低说：“奶奶，新年快乐。”
缓步走到浴室门口，程凉从门框看进去，里边像是一幅画，很美。
浴室的暖光落在凌子珩的肩头，他脱掉了外套，黑色毛衣的衣袖挽至手肘，手上拿着一个星空蓝的浴球。
是人间烟火最美的样子。
程凉没有立即进去，而是靠在了门框上，静静看着那个令他心动的人好一会儿，随即扬起新年来的第一个笑，“凌子珩，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