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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学堂有位后先生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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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家县书塾院外

    “凡仲,这么早就过来了。”

    凡路听到老先生声音后急忙转身行礼。

    “后先生,您也这么早就来学堂了。”

    老先生如同往日一般穿了一身墨色儒衫。拄着拐杖从袖中取出钥匙打开了院子的大门,先凡路一步进入学堂,少年则是紧随其后。

    不大的屋内多年来仅有一张木案,几座蒲团而已。向前走去,正北的墙面上悬挂有至圣画像。画像之前有一木桌,上方一尊青铜香炉。

    跛脚老人将木杖放在一侧,轻拂衣衫,随后手持三炷燃香,对画像肃穆一拜。随后将长香插入香炉之中。

    少年作为未入室的外门弟子,全程行注目之礼。

    礼毕,伴着丝缕青烟,跛脚老人将凡路带至木案之前,眼神示意凡路坐下。自己则坐在另一侧。

    “你这晚辈一个月都不来一趟学堂。说吧,还有几日去那临天洲?”

    案上放着棋笥棋盘,棋盘则是一张在九洲最处可见的十九路木制棋盘。

    “最晚两日后出发,所以还要向先生告假一段时间,如果后续赛程不顺,大概也要明年开春再回来。”

    少年说道。

    后先生并未急着讲话,慢慢的从棋笥中拿出两颗黑子放在手中摩挲,眼睛也盯着手中的棋子。

    “那这次目标是什么,要是想着进个前六十四名就知足了。你啊,就带着曹永观那小子老老实实地跟我一起把后院的几亩地犁了。”

    凡路似乎很认真的想了一想,随即轻笑开口回答。

    “回先生,犁地有迎春永观两位弟弟即可。此次皇命难违,凡路清楚自己的斤两,先生也莫要小看凡路。学生翻遍历届棋圣名录,这八洲棋圣的头衔,似乎还没有北秦人士拿下过。”

    老先生似乎并无意外之感,只是抬起头看着孩子。顺手将棋子掷回棋笥。

    “如今天下棋运为一,临天、清渠二洲各占半数,余下的各洲不过是吃些残羹剩渣。你小子说话的口气倒是不小。”

    老人笑着打趣道。

    “避开清渠洲那座屹立棋坛六十年不倒的长青山先不谈,这次临天洲沁仙王朝培养出的少年棋圣可是稳坐东风台,极有可能会蝉联此届棋圣头衔。”

    少年并未过多解释,只是坚定的看向老人。

    “请后先生相信凡路,学生有的把握。”

    看着孩子如此坚定的神态,老先生冁然而笑。原本平滑的额头上浮起一层层的皱纹,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爽朗的笑声甚至让凡路一惊。

    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老先生如此开心。

    “如此即好。

    来,同我下一盘。”

    “这次别让我,我倒要看看未来的凡大棋圣是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只说弈子之道,老人不知少年的启蒙师傅姓甚名谁,也不愿多问。只知凡路九岁学棋,时至今日已有近八年时间。

    在后先生第一次见到凡路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性子内向,稳重,是个学棋的好苗子。毕竟就算未成大器,让孩子个爱好也是极佳。

    可没想到的是,这孩子只是在塾内的第二年就可以和学堂中棋力最强的孩子下分先棋。

    厚实,稳健的棋风使他在不到三年时间里就已经和学棋数十年的后先生争胜负。

    直到现在老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和凡路下过棋,按老先生的话讲。这孩子下棋老想着怎么让着自己,没意思。

    “先生。座子、分先、还棋头。咱们下哪种?”

    孩子问道。

    凡路所说的三种规则便是如今天下最为流行的三种规则,也是传承最为久远的三种。

    分先,就是棋力强者执黑一方先行,双方交替落子直至分出胜负为止。

    座子是在棋盘上四颗星位分别摆上四个子,黑白各两个,类似的对角星布局。

    还棋头则是每分断对方一块棋,最后计算胜负时对方就要贴给你一个子,因此对方分断的块数越多,你获利的几率就越大。

    “天下弈试用什么规则?”

    老人直接问道。

    “直到决赛前都是分先,决赛的三番棋第三盘是座子。”

    凡路随即回答。

    “那就下一盘分先棋,凡小棋圣觉得能让老夫几颗子?”

    少年转念一想,比划出两根手指。

    “两颗。”

    老人也不和学生废话太多。直接拿过盛着黑子的棋笥,在四个星位外加天元处别放上一颗黑子。

    “你要是就让你先生两颗子,这棋圣也就别想了。”

    凡路拿过白棋,毫无保留地开始向先生展示自己这半年来对布局的最新研究。

    布局阶段,凡路几次设下的陷阱都被老者轻盈避开,甚至还可以分心来和少年聊天。

    “这次各洲对手的阵容都不容小觑,北秦洲推选出的大棋士是谁?相比其他几洲,北秦的底子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北秦这次一共出战八人,凡家出四人,司家三人,皇室朱家一人。大棋士是王朝钦定的三皇子朱耀明。”

    凡路一边讲话一边不紧不慢的落子。

    这盘棋的布局自己这几年来已经研究过不下百次,甚至可以凭借下意识走出自己认为的最佳落子点。

    “就朱家那几个臭棋篓子,老夫都能闭着眼和他们下棋。也配做大棋士,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老人轻哼一声,平淡地说道。

    凡路闻言赶紧四处张望,小声和先生说。

    “先生,小点声。咱们不能私下议论皇室。”

    老人回过神咳嗽两声,点了点头。

    “如今义熙帝信任凡路,钦点我为弈试棋手。已是对朱家感激不尽,不敢有过多奢求。”

    随着棋局的进展,学堂变得异常安静,只能听到呼吸和落子的声音。但往往当一颗棋子落在棋盘后便会紧跟着一声落子,之后会陷入不短的一阵沉默。

    行至一百六十手,凡路执白中盘屠龙胜。

    老人盯着棋盘怎么也想不明白中盘的对杀自己明明下的十分强硬,但还是将优势一点点葬送。

    就这样一直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凡路看着棋盘思绪不知飘向何方,然后回过神来。小声和老先生说道。

    “先生,如果学生见到一位长辈。在我看他的很多举止都是不对的。我却无法改变现状,这个时候学生应如何做到让自己的内心不受他们所影响?”

    老人抬起头,思索一阵。接着又低下了头。

    凡路只是静静等待着老人的传道解惑。

    “儒家经典上记载着‘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就是说,只要你观察他们的言行举动,心中坚信他们的做出的事已经违背了天下的道理二字。那么你就已经知道正确的道路所在在何方。这时再去关注他们有什么必要呢?只会让扰乱自己的情绪罢了。”

    “至于改变现状,老夫认为大可不必。儒家圣人早在千年便说过‘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如果一些人一直做着有违道理之事,不必依靠外界的干预,时间会给所有人答案。”

    “所以当你看到一些人明知自己在做错事却明知故犯,大可不必为他们着想。替他们开脱,做好自己便是最善。”

    凡路心中记下后先生的话,还是忍不住想问出这个困扰着自己多年的问题。

    “先生,若我不得已与小人结伴而行之时。学生又该如何面对?”

    “言有招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这方天下上什么最硬,道理和拳头最硬。面对这些明知做着不正之事的人,如果你的道理硬不过他们的拳头,只管离他们远些。

    但如果你有着可以教育他们的能力,就好好给他们讲讲这方天下的道理,越详细越好。”

    “你现在年纪还小,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外面的世界。虽然读了很多书,但是读万卷书的同时,切记要做到知行合一。这次临天洲之行,何尝不是对你人生的一次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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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炉中屡屡青烟瞟向窗外,老人在学堂里如同往常般不紧不慢的向学生传授着知识。

    于此同时,门外正有两个孩子正蹲在墙边听着一对师生的对话。左边的少女听的忘神,右边的孩子则显得不太耐烦。蹲在一旁不断晃动着身体。

    这两个孩子正是林青棠和凡迎春。

    “小姑娘,你们二人怎么不进去上课?”

    忽然,一道声音从两个孩子身后响起,脚步几近无声。以至于吓得两个孩子赶紧转过头。

    “老爷爷,今天学堂不授课。我们是在这里等大哥回家的,不进门咧。”

    凡迎春摇晃着脑袋的咧嘴说道。结果被身后林青棠直接一掌拍在头上,这才板正了身体。

    凡路听着老人的教诲,眼神发散。尝试着解开纠缠在心中多年的心结。

    “心结应时自然开,门外青棠和迎春等你回家呢。”

    老人拍了拍少年的肩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先生,恕学生冒昧,临行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为何这么多年,您都只在这间私塾教书作为老儒士,讲述其他儒家先辈的道理。”

    凡路自三年前在讲桌上第一次看到桌上的一打草纸,上面写满了老先生的道理文章。从劝学修身乃至君道臣道。无一不是深深的震撼了年幼的孩子。

    之后的几年,孩子读了很多书,慢慢的成为了少年。但还是觉得后先生的文章更能从人性的本质出发。探讨个人的品行,以至朝堂的方针。

    “以您的学识,文章在学生看来已经远胜我在书中读过任何一位哲人的著作。您为何不尝试在凉州开设一家书院。到时您的道理才会被天下更多人看见。”

    老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一座书院不单单只是建一个大院子,多放上几本书就可以称为书院。你我皆知明朝自洪武后千年来崇武轻文,洪武帝在位期间还曾在朝堂之上当众将亚圣的学问全盘否认。导致当朝绝大多数读书人被清算,大量文学史料被焚毁。

    天下文运自古便是个定数,你若是留不住,那很快被他洲分走。以至如今一洲的所谓文人墨客不过知道些学问的皮毛,便可在一地开家立派。自称学问的正统。

    儒家在天下十八间书座,北秦更是无一。不单单是老夫,整个儒家这些年在北秦的教化一直也没有很大的进展。其中原因错综复杂,并不是三言两语便可下定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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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走出学堂后关上屋子的门,转头果然看到两个孩子。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老人,身穿儒衫,脚踩草鞋,手握蒲扇。静静的看着少年。

    凡路自看到老人面容的一瞬间,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又不知何时见过。只好和老人问候一声。

    “老先生,后先生说如果您此行是来找他的,就可以请回了。”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老人听完并未恼怒,摇着蒲扇就走出了院子。

    凡迎春看着老人走远,皱起了小脑袋。

    “老爷爷这就走了?哥,我和青棠姐本来想进去见先生,结果来的时候看到你和先生在对弈,我们就没进去打扰。”

    孩子解释道。

    “好,回家了。

    迎春,我刚才把你抄写的文章给先生看了。”

    凡路带着弟弟妹妹走出院子,向城内的方向远去,只能隐约的听到兄弟二人的对活。

    “哥,先生看完怎么说的?”

    “先生没说话,就是把整整一打纸全撕了。”

    然后紧接着就是一声嘶吼。

    “啊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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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堂里后老先生仍在摆棋。而本该离开的老人此时正坐在方才少年的位置,同后先生一起复盘。

    屋内异常的安静,只有落子“砰砰”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穿着草鞋,摇着蒲扇的老人率先开口。

    “刚刚那个孩子到最后也没能解开心结,夫子只需说出君子隆师而亲友,以致恶其贼。好善无厌,受谏而能诫,虽欲无进。得乎哉!

    这是先生在至圣门下之时便总结出的学问,为何此话已经足以深入根源,您却一直在用那几位圣人的道理?”

    后先生并未讲话,一手轻抚白须,另一手放在棋笥中搅动着棋子。眼神紧盯着棋盘,好像并未在听面前之人的话语。

    对面的老人并不在意后先生是否听到自己的话语,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千年前至圣东游,夫子身为儒家第三代巨儒。当亚圣说出人皆可以为尧舜之时,您只要区别善恶二字。如今文庙陪祭的塑像。您理应和亚圣分列至圣左右,享万代香火。直到您被逐出文庙,学问被归为异类,难道真的如后世所说,是因夫子的二位学生?”

    蒲扇老人显得有些愠色,只因他是千年前这方天下最早传承后圣文脉的书儒生之一。

    时至今日,他依旧记得当时气愤的书生们冲进学堂将后圣的挂像撕个粉碎,同他内心的世界也随之崩塌的粉碎。

    “陈宗主,是参半派你来的吗?如果在此只是想和老头子说这些摸不着头脑的胡话,那么还请自行离去。”

    显然后老先生并不想提起这段往事。草鞋老者也并没有继续追问。

    “晚辈来这里只是想来看看几个孩子,能在这里见到先生纯属意外之举,如果说了冒犯的话,还请夫子见谅。”

    后先生并没有抬头看向对面之人,只是将两枚黑色棋子放在棋盘上,然后再将两颗棋子拿起放入手中。

    “林青棠和凡路这两个孩子,是否已经成为你们天庭眼中的棋子。”

    过了许久,后先生突然抬起头看向老者说道。

    “阴阳家多年前便预测万象天下不时将会发生巨变,这点您作为儒家圣人比晚辈更是清楚。林青棠在内的这几个孩子自出生便承了因果,释家远比天庭和儒道二家更为关注这几个孩子。

    可以说这些孩子从出生一刻便已成为棋子,命数乃是定数,天地间除了三教祖师或飞升境修士外无人能改。只不过如今整个皓世包括天庭都将全部目光都放在那座新天下无暇顾及那几个孩子。又有哪位神仙愿意冒着逆反天道的风险出手帮助一个未积滴露的‘花瓶’?”

    “至于凡路这孩子。吃过苦,性格品行也是上乘。我同夫子一样非常看好他,不然也不会将南天涯亲笔批注的万仙始录交给他。但他自身的根基太差,十几年来体内除了夫子悄然打入护命的浩然气外空空荡荡。除非有大机缘。否则,此生注定无法步入皓世。事实上他还远远不配成为一颗棋子,最多也只是一颗弃子。

    而最重要的一点,出生时天罡汹涌地煞作祟,他的命数不硬。”

    草鞋老者伸手从棋笥中拿取十颗棋子分别摆上棋盘,又将第十颗掷回棋笥之中。

    “晚辈就不叨扰夫子了,这就告退。”

    老者对后先生行了一礼后起身离开,缓步向门外踏出,只听得身后话语声响起。

    “如果区别善恶二字真的如你说的那般容易,那么我根本就不配继续留在文庙。记住,善恶二字,是有力量的。足以支撑天地一般的力量。

    而且啊他说的那个老头是老夫的熟人。人其实不错,就是爱讨哑巴亏吃罢了。有时间你去金城郡待上两天,自然就明白了。”

    蒲扇老人的脚步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的静止,但只是顷刻之间便恢复如初。

    关上院子的木门,草鞋老人闪身离去。与往常并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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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着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后先生仍旧在不紧不慢的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之后便是面对着棋盘一阵出神。

    “是时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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