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学堂有位后先生（上）
义熙历五年
凉州武威郡城-安西都督府
这天府内老管家王三一正如往常一般准备去城外的学堂接三少爷回府，可老管家刚走出内府就看到三少爷的身影。
“二哥！”
只见一个身穿大红棉袄虎头虎脑的孩子喘着粗气大步跑进都督府大门内。凡迎春前几天刚过了十四岁生辰，现在看着也是个大孩子了。
“林青棠回来了！王爷爷，您看到我二哥了吗。”
凡迎春看着老管家问道。
“小少爷，二少爷就在书房。但是你最好先看看身后。”
突然感到身后传来寒意。凡迎春猛地一回头，同时浑身一颤。
只见在一位身穿淡蓝色灵袍的小姑娘站在凡迎春身后。乌黑的长发梳成干练的马尾，细柳腰间挂着食指大小般的泥像。白皙的脸蛋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此时正盯着面前的孩子。
看到林小姐终于是回到了都督府。老管家笑着摇头走开了。
“凡迎春，下次再直接喊我的名字，我就让你二哥看着你把整本《礼记》抄上十遍。”
林青棠揪着凡迎春的耳朵拧出了一个弧度，疼的孩子眼泪都出来了。
“姐姐，林姐姐。二嫂快饶了我吧。”
凡迎春赶紧求饶，但少女又加重了力气，脸贴在凡迎春耳边皮笑肉不笑的小声说道。
“小点声，你哥几天后要去临天洲弈试。好你个凡老三，几天不见本事还真长了不少。再瞎说话，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少女的几句话把孩子吓得小脸发青，连啜泣的声音都憋了回去。
“青棠回来了。”
凡迎春听到不远处传来二哥的声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环视着周围。果不其然发现了二哥正向这边走来。赶紧一把将少女推开，大步跑着扑到二哥怀里。
“二哥，你看林青棠姐姐仗着刚刚迈入三境就欺负我，你要给我撑腰啊。”
凡迎春在二哥凡路的长衫上使劲蹭了蹭，还没等蹭干净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就被凡路嫌弃地推开。
“迎春，刚才你青棠姐说抄多少遍？我记得是三十遍吧，从现在开始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再出书房。”
凡路揪着又在哇哇大哭的凡迎春的耳朵进了书房，林青棠小脸微红也紧跟在凡路身后。一切都是熟悉的感觉。
凡路先把凡迎春拖在一张书桌前，从自己的书桌上拿来纸笔。林青棠则是直接坐在凡路的书桌边开始喝茶。
“先抄五遍，字迹必须工整。明天我拿去给后先生看，如果后先生觉得你写的马虎，就再写五遍。”
凡路对着三弟凡迎春说道。
后先生是住在郡府外一个小县城的老儒士，府里也不是没有请过教书先生。只是据说二人的父亲凡仁和老先生颇有交情。凡迎春这孩子也耐不下心去读书，气走不少府上专门从清渠州请来的教书先生。只有这后老先生愿意耐心的同孩子讲道理。
几年前三个孩子就一直去县城里求学。只是这两年皇命加身，凡路全力为下一届天下弈试备战，林青棠就在凡路身边帮忙记谱。两个孩子前去求学的次数逐渐减少。但是凡路每次去都会问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问题。后老先生便会一一解答。如果之后的日子无法去学堂也会提前和老先生问假。
“可是，哥。这礼记可有四十六篇，你让我抄哪一篇？”
凡迎春的眼泪那可真是收放自如，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开始耍起无赖。下午还要迎战自己的死敌，如今树枝都磨好了，绝不能耽误自己的正经事。
“哦，是四十六篇。还是四十六遍？青棠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帮我想想。”
凡路在书桌旁帮凡迎春研墨，手上的力度没有任何变化。
“哥，不用想了。是五遍，没错的。”
凡迎春趁着林青棠开口前赶紧抢过话头，拿起毛笔沾上墨汁。开始在纸上写字。
“一边写，一边背出声来。”
“曲礼曰毋不敬”
凡路看着弟弟开始写字又嘱咐了一句，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书桌，和林青棠一起喝茶。
“青棠这几日去玉门破境还顺利吗，怎么提前回来了？大哥他们不是几天后也要回来吗。”
凡路问道。
“嘿嘿，这几天某人在玉门怕不是天天魂不守舍的，担心我二哥在家会不会饿死。”
凡迎春在一旁嘿嘿傻笑，添油加醋。少女一瞬间仿佛触电一般，回过头狠狠的盯着凡迎春。
“咳，咳！迎春这几天不见是不是想我了？”
孩子赶紧低下头继续背书，声音越来越大。
“积而能散，安而能迁。”
“顺利是很顺利，就是没看到我爹娘和凡叔。是大哥在身边指导我破境。”
林青棠红着脸四处环顾，自己离开这几日。书房好像多了几盆花，估计是王管家置办的。
“这几年新皇登基，王朝内的局势并不是太过乐观。域外的大小部落藩属都要我爹和林叔一个个亲自去协商沟通。过几日大哥会从玉门赶回来带着咱们两个，先回凡家祖宅接我两位族亲。之后一齐到南方的云州乘船，前往临天洲会场。”
凡路在说到回祖宅有一个明显的停顿，声音也逐渐变小。低着头开始看自己的手。
林青棠心中同样有些紧张，因为她知道凡路出生时便有先天的缺陷。自幼体弱多病，十二条经络几乎全部堵塞。是三兄弟中唯一一个不能习武证道之人。而父亲弘凉王凡仁在凡迎春出生前就坚持将爵位传给凡路。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一度成为整个家族的笑柄。
大哥凡虎十四岁从军。在军营中接连破境，武道之路走得太快了。注定会去到千里之外的龙虎道山，做那山水神录中才会出现的的证道长生之人，直到凡迎春的出生，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多年前，大哥凡虎返乡接两个弟弟前往顺天之时。意外撞见主家的几个孩子当面羞辱二弟，言语简直是污秽不堪。二弟生下来就内向，从小就孤身一人在祖宅中长大。
后来三弟出生，母亲任沁染风寒离世。两个孩子也算是相依为命过一段时间。凡仁又常年镇守边关，一气之下凡虎和老家主闹翻，公然违背凡家祖训。带着两个孩子离开金城郡祖宅，举家迁至武威郡安西都督府。
后来因为远在京城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林青棠的父母也决定将林家的长女寄养在都督府中，三个孩子就这样一直一起生活到现在。
凡虎自此从未再回过金城，只是这次老家主亲自写信希望凡虎能看在同族的份上在去往临天洲的路上顺便带上两位凡家族人，凡虎并没有理由拒绝。
少年凡路从未和别人说过自己在祖宅的经历，林青棠也是在凡迎春口中听到了当年二哥为了给自己出头找主家的孩子理论，结果被主家的孩子扇了一巴掌，还被当众羞辱。
少女不明白为何同为凡家主脉子弟，凡路和凡迎春二个孩子竟然会受到如此遭遇，也知道此事是凡路心中的一个很难解开的结，于是紧紧握住了凡路的手。
“凡哥，这次不想回祖宅也没关系，让护卫带着咱们两个直接乘马车到云州也可以。”
凡路笑着摇了摇头。
“人，都是会变的。而且离开了这么多年。这事情总要有个说法不是。”
“好，我听凡哥的。”
少女笑着回应。
“二哥，你偏心。为什么只带青棠姐去临天洲，我也想去。”
凡迎春的脑子里好像除了书本什么都有，只要有出去玩的机会，他从来都不想错过。
“大哥写信了，让你留在家中好好读书。如果临天洲方言和记棋谱你会任何一项，二哥就带你去了，只可惜某些孩子每天除了疯跑以外什么都不会。“
凡路表情中带着些许遗憾，凡迎春则拉着个脸接着写字。
林青棠坐在凡路旁边笑着看两个兄弟拌嘴。好像这么多年都是是这样的。
“凡哥，明天别忘了和老先生问假，用不用我和你一起去？”
林青棠嘱咐道。
“不用了，明日一早我就出城。正好有个问题想让老先生指点迷津。”
二人对视一眼，少女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从袖口取出两封分别印有‘朔王府印’以及‘皇家宝印’的书信递给面前的凡路。
“这是我在玉门驿站收到的两封书信”
不等林青棠说完，凡路便做出了预测。
“让我猜猜，是不是司宏浩和四皇子寄来的信？”
少女点了点头。
“宏浩这封信是写给我的，但是吧，里面提了不少想你的话，你可以看看。倒是义兄这封信甚是可疑，你们两个大男人几乎每两个月就书信往来一次。要不要这么肉麻啊？”
面对少女的娇嗔，凡路不免一阵苦笑。不仅是算着这书信寄来的时日差不多将至，甚至连书信的内容凡路都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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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凡路吃过晚饭就一个人回到房间，先是用半个时辰打谱。随后将写有“贤弟凡路亲启”的信封打开。
取出淡黄色信纸，一行工整墨字被少年尽收眼底。
“路久之不见，甚思之。吾近安好，贤弟勿念。宫闻天下弈试将至，遂将与弟同往矣。愿得见之与朔海，安好。”
将早已料到内容的书信放到一旁。
少年盘腿坐到床上，取出了一枚石子般大小的青色方砖。引导其中三清气缓慢流入体内，尝试用三清气反复冲刷疏通堵塞的脉络，这是自己从府内一本角落中的道教藏书上看来的方法。
三清气每次的冲刷都让凡路的神经如同刀割般的疼痛，让少年无数次想过放弃。
直到一个晚上。凡路疼的满头冷汗，直接晕倒在房间。早上醒来他惊喜的发现手太阴肺经彻底疏通，三清气可以在经络中畅通无阻的流通，按书中描述也就意味这少年正式的步入武人境第一重，凡路随之大喜。
时至今天，凡路已经通过汲取青砖中的灵气，彻底打通身上的五条经络。但随着每天越来越多的青砖消耗让少年不得不放慢进程。
因为他已经几乎用光了自己在凡家祖宅八年领到的所有延寿石，而迁家之后，自己每个月家族发放的延寿石已经也全部交给了妹妹和三弟。
虽然林青棠作为当朝刑部尚书林勋的亲孙女，每个月都会从京城寄来海量的修炼资源。三弟凡迎春作为弘凉王爵位的继承者同样在家族之中受到优待。但与二人朝夕相处的凡路更懂得他们比自己更需要这份资源。
自己所用的方法可以说是暴殄天物。青砖在北秦名为延寿石，本就是凡间不易获取的物资。有时一颗延寿石就能换到百两纹银，而凡路所用的方法一颗青砖中十成的三清气进入脉络之后只能剩下不到一成，其他的三清气全部散入空气之中。
但同样的一颗延寿石在天生经络就顺通之人的身上不说发挥十成，但到底九成半还是有的。
就像林青棠而言，出生时便七窍通明十二条经络全部打通。修行的第一日就没有任何阻碍的迈入二境，前几天也是顺利破了三境。可以说只要投身武道，证道长生只是时间问题。
三弟别看平时干什么都不上心，其实也已经迈入武夫二境中期，比林青棠这样的修行天才还早了半年。
一个时辰之后，满头冷汗的凡路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手太阳小肠经整条脉络似乎被一颗巨石堵塞般难以撬动，只得以将三清气汇聚成一根细针，在前谷穴位一点一点的打磨。
泰山之霤穿石，单极之绠断干。水非石之钻，索非木之锯，渐靡使之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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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还没亮，凡路就穿上长衫走出外城。穿过数个大小村落，沿着自己熟悉的那条小路一直走到尽头，不远处便是自己求学多年的学堂。
少年的记忆中学堂里总是会有一群调皮的孩子，还有一个总是带着笑脸的老先生。
只是现在天还没亮，老先生应该还未起床。
凡路在门前安静的等待着，随即听见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
“凡仲（家中排名第二），这么早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