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睡个好觉
清明肃穆,她却说对酒当歌,让他在这种时候唱首歌来听听。
叶清云恍惚了。
此情此景,与古人太过相似。
当年软磨硬泡,总算让秋景安答应了跟他比剑术。
后来景安赢了他之后,也是这样快意地站在他面前,来回踱步,一举一动带着恣意,时不时抬腕揉揉刚被他剑柄不小心打到的手腕。
太阳挂在她身后,明明背对着光,他还是看到了比那刺眼阳光更灿烂的笑,“输都输了,要不叶清云,你唱首歌来听听?”
她倒是有雅兴,想起今日刚见过的人,叶忻不自觉弯了弯唇,眼波流转,夹杂着几分探究看向眼前人。
“秋景安。”轻声的呢喃,但还是让对面的人听见了。
正抠着手指等他唱歌的秋梦闻言一怔,却是装出一副疑惑地样子看向他,“谁?”
似乎已经从迷惑的情绪中抽身,叶忻收回了情绪,眸中却隐约有泪花,月色正对着,秋梦没看清。
长长缓了一口气,叶忻再开口的话,有着太过明显的欣喜。
“装病饮酒,你还真是胆子大。”
秋梦权当什么都没听见。
既然他不唱歌,那她干脆回去睡觉好了,随即把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往自己房里去。酒喝了,风吹着,秋梦这时候才觉得头有点痛。
没等她睡进暖被窝,就便被叶清云施咒定住,定住时她的一只腿还悬在半空中。
叶忻缓步走过她的身边,连停都没停,似乎只是一时兴起,却笑得温和,少有人见过宗主这样笑。
“正好醒醒酒。”
这禁身咒若是放在两月前,受限于灵力的低微,秋梦可能确实没有什么好的解法。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下她解个咒跟玩似的。
瞧着叶忻这副严肃的模样,还是决定等到人走了,她再解咒,回去睡一觉。
可带着醉意的秋梦没有察觉,慌忙回房的叶忻脚步明明凌乱无章。
合上门之后,那个疯狂的想法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无限地增长,秋梦近些日子的灵力增长了不少,解这么个定身咒还是轻而易举的。
摇摇晃晃地回了房间,倒头就趴在了床上,窗前的随忡还没醒酒,此时半点动静都没有。秋梦戳了戳,发现没什么反应之后,翻了个身,看向天花板,觉得自己今日可能在叶清云面前暴露的太多了。
而东边房间里,站在窗台前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叶忻觉得自己真的疯了。
禁身咒,丛山的术法,对落羽,他从未教过。
沾到枕头,秋梦只觉得头昏,哭过一场,眼睛还有些涩痛,不再想之前的事,打算好好睡一觉。
因着醉意,也没有察觉在她醉酒之后,另一个房间中飞身掠出的身影。
踏进宿眠所在,叶忻没有半点的犹疑与迟钝。
虽说他多年未曾踏足宿眠地界,但凭他的身手,想要不被察觉地进入,也不算什么难事。
坐在窗前默默喝着水的秋意,看见凌空出现的身影,缓缓落到院子中央,丝毫没有惊讶。
而是转而去吹自己刚倒的热水,像是早就料到了,今夜会有人拜访,专门在此煮水烹茶等他一般。
叶忻沉了沉心思,神色再没有刚才的狼狈,认真地看向秋意,对方也朝他投来视线,声线带着调侃,“难得宗主这么多年不曾踏界宿眠,竟还这般轻车熟路。”
咬了咬下唇,叶忻道:“宵禁出门,我自会去领罚。”
秋意觉得好玩,“一宗之主,谁还能去罚你。”
他现下心思郁结,也没工夫去深究这些,只专注地看向秋意,对方也不开口,只静静地等着。
“秋师兄。”到底是叶忻率先沉不住气,“我只想知道,是也不是?”
抿了口水,秋意触及到那泛红的眼眶,若说没有触动是假的,只是面上还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宗主这话何意?”
其实根本用不着细究,纵使秋意是个随性的人,与旁人接触,能很快从不熟到熟稔,道宗许多弟子无论等级,都能与他玩笑,帮一个刚入门的小徒弟去带点东西,不过是他举手之劳,他想来也不会拒绝。
但何必非要捅到他面前,他之前的说辞看似滴水不漏,实则漏洞百出,他这个修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被人用药给糊弄了过去,又不是陆星文下的,这样拙劣的手段,根本用不着这宿眠的门主,专门去提醒他这个宗主。
像是……像是故意让他知道,他秋意浓与他刚收的那个小徒弟关系处得不错。
“宗主此话何意?”
今日他们一同称病,为何又这般凑巧,那敛棺塘里旁人也就罢了,可宿眠的秋景安真真实实地躺在那,以往祭拜,宿眠一脉一人都不会缺。可今日清明大祭,他这个做师兄的竟然能不去看看她,叶忻想不明白。
除非……除非他之前的种种猜测并没有错。这么想着,他一改往常,早早出了敛棺塘,赶回了后山,见到了月下饮酒的人。
“今日,师兄不曾去敛棺塘。”
“我抱病不宜出门。”
“清明大祭,一门之主竟不去吗?”
“若心中不忘惦念,去不去又有何妨。”
“可现下师兄并无病症。”
“休息了一天,精神恢复了不少。”
“敛棺塘里可有秋景安!”
“是又如何?”
“难道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
二人针锋相对,秋意云淡风轻的脸上带了些严肃的质问,而一贯冷静的叶忻,此时却是情绪激动,原先尽力克制住的情绪再一次涌出,浑圆的双目似要睁裂。
这个猜测太匪夷所思,可一切的一切都能对上。
秋意嘲讽般冷笑了声,“时至今日,仍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思吗?”
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深深地刺痛了叶忻。
“那我倒是想问问宗主,新入宗的弟子这般多,你是缘何挑中了她呢?”
叶忻撑在窗框上,呼吸不断加重,还能因为什么,因为那人一举一动颇有几分当年秋景安的风范,他心思破碎这么多年,瞧见她不知为何会觉得有些安慰。
可越相处越觉得,不对劲。从最开始山门之下见到她的时候,他就不对劲。
像是回到了少年时,见到那个处处高他一头的姑娘,又挣扎又想靠近。
“因为……因为……”
叶忻的泪珠从眼眶中直直坠下,到底是让秋意无奈叹气。
正要说些什么,门却突然打开,秋雨冲进院中,提剑横在叶忻的脖子上,“我说为何察觉旁人的气息,叶宗主好胆量,今日竟还敢进我宿眠的门!”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若是敢进宿眠,我必与你撕破脸面。”
本长了张可爱的娃娃脸,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可一世的威严,可这根本没有引起眼前人任何的反应,叶忻敛了情绪,伸手抵住剑刃,秋雨受力,再想上前半寸却是根本不能,
“你——!”
秋雨出掌轰他,叶忻却直接甩袖挡开,夹杂着的凛冽掌风,让秋雨不住地后退,却劲头掌握得相当好,没有伤及她任何一处。
“师兄!”叶忻没理会身后的人,只紧紧握着窗框,死盯着坐在窗前的秋意,“是也不是?!”
秋意吐了口浊气,低头去品茶,“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他心里确有一个答案,但需要人辅证。
这么多年,他不是没发过疯,怕这次也是他外出受了什么不知名的禁制,臆想出来的假象。
太多次了,梦里也好,幻觉也好,他不知道见过多少次。
得了答案的叶忻被巨大的欣喜填满,跌跌撞撞地往后山而去,秋雨提剑想追被秋意叫住。
“师兄!这家伙怎么进来的?!”
看着眼前气鼓鼓的人,秋意十分平静反问,“你说呢?”
今日本就是她当值,可若不是她想着来师兄的院子里找点吃食,惯不会发现他的院子里多了个人。
她其实心里清楚,自己的修为不足以与一宗之主比较,只是心里气不过。仗着宿眠的势,放点狠话罢了。
若是这叶清云真的想要进宿眠,她拦不住,她门主也未必能拦住。
“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哪天我一定要他好看!”
秋意含笑掠过她的脸颊,看向高悬在空中的那一弯月亮,有些感概,“没心没肺的,可从来不是他叶清云。”
急匆匆赶回后山的叶忻被门口的石坎绊了一跤,差点没摔倒。
踉踉跄跄地回了自己院子,叶忻手几乎贴到了门上,却又想起里面的人大概还在睡着,又悻悻收回微微颤抖的手。
紧紧攥了攥自己的拳头,叶忻沉闷的呼吸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如果上苍真的能施舍一点的怜惜给他,他只希望过往的种种再不重演。
靠着紧闭的门,叶忻缓缓坐到地上,望向天空的月亮。
他知道她今日难过,知道她是想起了故去的人。
过往的八年里,他比谁都清楚这种斯人已逝,无可奈何的悲怆,清楚这种情绪避免不了,但还是希望她能够不要那么痛。
今晚月色很好,哭过便哭过了,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