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抉择与对抗
裴律行忽得抬眼和陈今一来了个对视。
微妙的炙热落在自己身上,陈今一突然觉得心跳加速。
有那么一瞬间,陈今一他自己脑袋里一片空白。
裴律行的眼镜下藏着淡淡地笑意,只见他指尖轻捻,嘴角扬起一丝弧度,用一种轻柔的语气回答道:“是啊,就是人的骨头。”
陈今一悬着的心忽然被直直的锤到了地狱。
她缩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那种强烈想要打向眼前人的冲动被她用尽全力克制了下去。
半秒后,陈今一及时抽离。
“吓唬谁呢。”她故作轻松地翻了个白眼,“我在法医处什么骨头没见过,就这……”
“那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裴律行似乎并不打算就着台阶下去。
像是看不出陈今一凝滞的笑容,裴律行眼里满是怀念和美好的情绪。
他抬手抚摸着那一小节雪白的骨头。
“这是母亲的小指骨。”
在陈今一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裴律行抬头陶醉地开始陈述这个骨头的来历。
“你知道的,我很小的时候她就不在我身边了,等到我再次和她重逢,她已近弥留。我记得小时候她最喜欢用这只手温柔的抚摸我的头和我讲故事,所以她走后我把她的手指骨留下做成了一个手串,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就像她一直都陪着我一样。”
裴律行面色如雪,端正精致的五官上露出凄凉病态的沉醉。
陈今一并不觉得裴律行这番话有任何对母亲的怀念,那双冰冷暗淡却有隐隐压抑兴奋的目光里,似乎只有恐怖的占有欲。
“想不到裴先生还是个恋旧的人。听说您很小的时候就被过继到裴家被裴老爷子当成裴庸的后代培养,相比您一定是有过人之处,才会年纪轻轻就被选中吧。”
裴律行收回手,低着的头让人看不清它黑眸里的情绪。
沉默了半晌,他装作无事地回道:“你今天好像对我的事情很感兴趣?”
“随便问问而已,你要是不愿意说那就算了。”陈今一及时收手,“你叫我来什么事?”
裴律行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顺势就切换到了下一个话题:“裴家内部重构到了很关键的时候,我们之前的积累已经差不多了,是时候开始收网。”
陈今一乐了。
“我这是刚入编就分红啊,这么好的机会让我赶上了?”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自然是有要紧的事情要你帮我处理。”
陈今一并不觉得裴律行能给她安排什么正经的事情。
“这次又想要什么资料?保释什么人?裴先生别怪我没提醒你,最近上头对梁严竞的意见很大,飞鹰支队岌岌可危,别说是我,就算是梁严竞本人和你合作只怕能操作的空间也不大。”
“没那么麻烦。”
裴律行打断了陈今一的敷衍:“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
陈今一被吊起了好奇心。
“什么事?”
裴律行靠近陈今一耳边低头耳语了几句。
顿时,陈今一脸上血色全无。
“裴律行,你让我杀人?”
“又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裴律行毫不在意的拍拍身上的灰,“你不是也觉得这个人碍眼么?”
陈今一沉着声。
“看不顺眼就要杀了吗?”
“看不顺眼为什么不直接让他消失?”裴律行理所当然的语气丝毫不觉得这样的逻辑有任何问题,甚至还对陈今一的质问带有不解。
“这个世界上我看不顺眼的人多了,难道我还一个个的杀过来吗?”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杀人也需要成本,有些人不值得杀。”
“这是值不值得的问题么?”
陈今一很不理解裴律行这种逆我者亡的偏激性格。
“裴律行,你手下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人看你不顺眼?要按你的逻辑,那你岂不是已经被杀了千次百次了。”
“想和做是两回事,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裴律行捻了捻手指,“我当然知道有人想杀我,可他们有这个能力么?”
陈今一嗤笑了一声。
“您真自信。”
“不是我自信。”裴律行目光沉静,“是我和他们不一样,你和他们也不一样,我们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存在的人。”
陈今一不耐烦地打断他这老生常谈的话题。
“您不用抬举我,我只不过是个出身乡野的野丫头,和您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裴律行微微眯眼。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早就清楚了,又何必掩耳盗铃呢。”
“裴律行你有病吧!”
话到此处,陈今一忍不住想把盘子扣他脸上。
她本就有些厌烦了和裴律行虚与委蛇,如今更是连掩耳盗铃的机会都快没有了。
“这活我干不了。”她干脆利落地拒绝,随后抓起外套作势就要往外赶,“你爱找谁找谁,反正别找我。”
裴律行显然不打算就这样善罢甘休。
“这件事情如果是你去做,你可以选择死得是谁,但如果你不答应,我会从你最亲近的人开始下手。”
陈今一的脚步一顿。
她机械的转头看向裴律行。
“你什么意思?”
裴律行很满意陈今一此时脸上的吃惊。
“字面意思。”
他微笑着踱步到陈今一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别以为你和梁严竞的那点小把戏我不知道。”
他偏头将目光落在了陈今一左边领口的扣子上,“他对你也是真信任,明知道你和我的关系竟然还这么相信你,让你和我合作。既然你们的师徒情谊这么深,那我这个你们口中的真小人岂有不利用的道理?”
陈今一见他终于暴露了本性也不再伪装了。
“裴律行,你不怕我直接找人把你关进去?”
“若是这么简单就能把我裴律行关起来,你们五支重案队还至于围着我裴氏焦头烂额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
“要么,你做我手里的刀,杀人,开路。要么,我拿整个飞鹰支队当磨刀石,江九星,梁严竞,卓瑛,张二一……”裴律行点名似的将陈今一身边的人名报了个遍,“你觉得是方刚一个人的命重要,还是你们整个飞鹰的人命重要?”
裴律行没有在掩饰自己身上的戾气。
他绯红的纯色下暴露出的那种血腥和野性,终于让陈今一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在与虎谋皮。
“裴律行,原形毕露了是不是?”陈今一倔强的望着他,“飞鹰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几句威胁,谁怕你?”
“那你大可以试试。”
陈今一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妹妹——”
在她将要跨出展厅的一瞬间,冷不丁的一声呼喊让陈今一浑身如坠冰窖。
那敏感的两个字像是枷锁一般钳制住了她的喉咙。
她木然的回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裴律行。
“你叫我什么。”
“妹妹。”裴律行伸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没有接受这个现实。”
见到陈今一那血色尽褪的脸,他颇有几分满意。
“怎么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你亲哥哥了吗,在侗娥村你就已经求证过了,难道还要我帮你回忆?”
陈今一后背发紧,那种噎人的窒息在看到裴律行眼里的气焰后瞬间升腾,那种大脑空白太阳穴胀痛的感觉再次一浪高过一浪。
尽管她知道裴律行那些话可能是故意在刺激自己,可却也很难控制住她自己肆虐的情绪。
“裴律行,别想用这个要挟我。”
“要挟?”裴律行挑眉,“我为什么要用这种事情要挟你。陈今一,血缘是个十分神奇的东西,就算你再厌恶再不愿意接受,你也不得不在基因面前低头。难道你不觉得每次和我的沟通都格外的顺畅?如果我今天不提出让你杀人,你是不是也觉得飞鹰支队资料库里对我的记录有所夸张?这就是血缘的微妙,你注定最后一定会站在我身边。”
陈今一冷笑。
“你连飞鹰资料库都进的畅通无阻,那又何必要强拉我入伙?”
“当然要你入伙!”
他忽然抬高了声音,那突如其来的激动让陈今一下意识往后推了一步。
裴律行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陈今一的手,又将自己的手贴紧了她的掌心。
“你干什么!”
“你和我是同胞兄妹,我们身体里流着几乎一摸一样的血。你可以不承认裴家,可以厌恶裴庸,这都不要紧,但是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在基因上和你媲美的人。”
裴律行掰着她的脖子强行让陈今一看着自己,“我可以接受你一时叛逆不愿意回家,可是你心里得清楚,你是谁的人!你应该站在哪一边!”
陈今一不甘示弱地扬起脖子。
“裴律行,就算我们是亲兄妹又怎么了?我是我,我是个独立的个体不是谁的附庸!你现在一口一个媲美一口一个亲人,那之前的二十年你干嘛去了?我在村子里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在哪?我逃出村子住在脏乱差的隔断间的时候你在哪?”
陈今一一把推开裴律行:“如果不是发现了我有超忆症,只怕你恨不得溺死我吧。裴律行,别再说那些冠冕堂皇虚伪做作的话了,你和裴庸一样,都是自私虚伪的人。”
陈今一并没有花什么力气,可还是推得裴律行后退了一步。
他藏在眼镜后的目光晦暗不明,在静静听完陈今一的申辩后他竟然发出了一声嗤笑。
“你笑什么!”
陈今一越发觉得裴律行不正常。
笑了几声后的他总算是又抬起了头。
“你是怪我出现的太晚了吗?”
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刺痛了陈今一。
“很好笑吗?”
“好好好,哥哥不笑了。”
“别用这个恶心的称呼!”
陈今一的暴怒似乎被裴律行解读为了小女孩的任性,他一边无奈的笑,一边又靠近陈今一想伸手触碰她的脑袋。
陈今一哪里会让他碰,发自内心的戒备让她退到了门边。
“好,我不过去。”裴律行站在了半米处静静看着陈今一,“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是今一,我并不是故意不认你。”
见陈今一不说话,裴律行自顾自解释道:“当年裴庸发现我遗传了母亲的高智商后就秘密将我送回裴家培养,他本就是爷爷最疼爱的儿子,如果没有那些意外恐怕他已经成为了裴家第四代的掌权人。你知道的,裴家的内斗并不比政权之间的斗争消停,爷爷有意要保护我,所以谎称我只是裴家过继的孩子。刚到裴家的第一年我就站稳了脚跟,那时候我回过村子,还见过你,那时候你才六岁,母亲也还没有去世,我本想让你也回来,可当时父亲的地位仍在,我没有办法拗过他的想法,他想要你留下,我只能同意。”
“他为什么要留下我?”
陈今一情绪逐渐平静,尽管来自脑部的胀痛越演越烈,可她还是强撑着想听完裴律行的陈述。
“侗娥村,曾经拥有裴庸手下最大的罂粟种植场。”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律行也没有再瞒着陈今一,“母亲当年也是因为这个,所以选择留在村子里潜伏。那时候条件有限,母亲能做的就是带人销毁了所有的罂粟彻底封死了裴庸最后的机会。只是她自己也被强迫吸食过多,最后才会精神失常自杀而死。自从那件事情过后,父亲就开始装疯卖傻,他把你当成唯一的寄托留在身边,加上爷爷的纵容,就这样同意把你留在了村子里。”
陈今一在进入飞鹰后有查过这个案子的卷宗,事情却如裴律行所言,并无夸张。
“但是这些年,我一直都关注着你。”裴律行上前两步,“果然是我妹妹,就算在那样的环境还能绝地求生又来到我身边。经历了这么多,我自然知道你心里有芥蒂,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和你相认,强扭的瓜不甜。我想你这么聪明,若是有一天想通了,自然会回来和我相认的。”
裴律行这一番话乍一听有理有据。
寥寥几面他也确实端足了一个好哥哥的形象。
“相认,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杀人?”陈今一心里发寒,紧接着就忍不住冷笑,“裴先生对自己唯一的亲人还真是疼爱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