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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见情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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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江南,正是天朗气清,风烟和弦之际,这冥冥天空,潺潺流水无不诉说着江南水乡的娟秀与深幽之美。但看似柔美风雅之地,却又是吴钩、越剑之乡,漫漫岁月,千年风雨,竟将这两种天然迥异的气质完美的契合在一起,或许天意自有安排吧

    在顺利剿灭庾希之乱后,谢安便留下大部人马镇守京口,而他自己则带着谢玄、谢道韫等子侄,以及牢车里的庾希一行人赶往京城建康。一来向朝廷复命,二来离家也有一年过半,两地虽有书信来往,但自古思乡之情概莫能外。当谢安众人来到建康南门外时,竟与另一对车马不期而遇,其领头的是个身着盔甲,腰佩宝剑的青年将军,但奇怪的是他手中竟把玩着一根玉笛,举止谈吐之间 无不散发着翩翩气质,即使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来形容其也不为过。然而两队人马挤在一起,前头的随从们也互不相让,只见对面走来一位小兵,边走边吼道

    “你等是何许人啊?竟不识我桓家少将军,真瞎了你们的狗眼,还不速速退开,若有半点不高兴,别怪小爷我下手无啊啊”

    还没等小兵把话说完,便被刘牢之一马鞭打倒在地,这些个小兵仗着是桓家走狗,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哪经得住这欺负,于是赶忙爬起身来朝着那位青年将军走去,随后捂着发烫的左脸哭着说道

    “少将军,前面不知是何歹人,小人好言相说,却被其无故鞭打,还请少将军为小人讨个公道啊”

    青年将军看了一眼小兵后,并未理睬,只抽打了一下马鞭,骑马走向谢安一行人,当与刘牢之相见时,只见这位青年将军拱手说道

    “在下荆州桓伊,家父乃荆州刺史桓景,今日此行本是进京看望伯父,方才下人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兄台海涵,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刘牢之见眼前这位桓府的少将军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内心竟也有几分敬佩,于是拱手回礼道

    “在下刘牢之,乃是江州刺史谢奕的义子,身后这位便是我家三叔谢安,这位是谢玄,这位是谢琰,那位便是我谢家的大小姐谢道韫了”

    当刘牢之指着谢安一行人做介绍之时,桓伊也骑着马走了过去,一位接着一位的打招呼。而轮到谢道韫的时候,气氛却十分有趣,平日里活泼开朗,从不怕生的她,此时竟然不敢与迎面走来之人对视,而是手指莫名地打着转转,随后支支吾吾的回礼道

    “在下谢道韫幸会幸会”

    桓伊上下打量了这位谢家大小姐后,只回了句

    “小姐有礼了”

    说完便朝着谢安骑马而去,待走近后,立刻十分恭敬的下马作揖说道

    “晚辈荆州刺史桓景之子桓伊,久闻谢公美名,今日相见实感荣幸,听闻谢公也深谙音律,日后若有幸会于一堂,还请谢公不吝赐教啊”

    谢安见这位桓家少将军这般彬彬有礼,且又有儒将之风,便心生‘忘年交之念’,随后也下马回礼道

    “闻名不如见面,原来阁下便是人称‘江左笛圣’的桓伊公子,果然英雄出少年啊,久仰,久仰方才公子所言,实乃世人谬赞了,不知少将军此番进京所为何事啊?”

    桓伊回道

    “上月,建康来信告知我家伯父近来身体不适,家父内心甚是焦急,但荆州军务又脱不开身,便特意着我前来看望”

    谢安听到桓温身体不适时,内心或有波澜,但脸上还是面无表情,迟疑片刻后回道

    “噢桓相为国殚精竭虑,日夜操劳,想必是积劳成疾了,你入相府后,务必劝劝他保重身体要紧,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剩下的交给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也无不可啊”

    桓伊再次作揖回道

    “晚辈必定将此话带到,这炎炎夏日,酷热难当,还是先进城吧,他日晚辈必定前来谢府登门拜访,谢公请”

    “少将军请”

    桓伊示意手下后退,两排并做一排,以便让开一条路,好与谢安一行人一起通过。行进之间,谢家的男孩们倒是谦谦有礼,回敬桓伊让路之举,而谢家的大小姐谢道韫不知是何缘故,竟侧着头走在哥哥们后头,一言不发好是拘谨之状,而这一幕都让谢安看在眼里

    一路上谢安与桓伊谈古论今,畅聊甚欢,而期间谢安还时不时的回头看望几位子侄们,尤其关注侄女谢道韫的神色变化。不一会儿,两路人马便分道扬镳,各自赶往府中,谢安令副将押解着庾希等人前往廷尉狱择日处斩,他自己则带着子侄们快马赶往乌衣巷。巷子里的街坊们听说谢安叔侄回来了,于是纷纷出来迎接。有的抱着孩子站在路边,有的跑回谢府传信,大街小巷甚是热闹,听闻消息的谢家人也都跑出门来相迎。时隔一年半,再次看到年迈的母亲时,谢安立刻下马跪着说道

    “儿不孝,在外许久却未曾回家看望母亲,还请母亲责罚”

    谢家祖母此时哪里还有责罚谢安之心,只顾着老泪纵横,泪如涌泉了。赶忙扶起谢安叔侄们,激动地说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都别站着了,赶紧进去好生洗漱一番,瞧我家大小姐这哪还有半点女儿模样啊,活脱脱一位英武的少将军啊,哈哈哈哈”

    听到祖母此话后,谢道韫原本异常的面部表情,此时变得更加复杂,继而面带不悦的快步跑回屋里,其母阮氏见状,内心似乎有所洞悉,于是笑着说道

    “女大十八变啊,说不得咯,说不得咯哈哈哈哈”

    谢家众人就在这欢声笑语中,长幼有序的进入府里。寒暄片刻后,谢安叔侄们便各自回屋梳洗换装去了,待到晚宴之时,谢玄,谢琰与刘牢之三人早已端坐在膳堂,不一会儿谢家祖母与多位长辈也已入座,却唯独不见谢道韫人影。于是谢家祖母问道

    “韫儿呢?怎么还不来用膳,是否舟车劳顿累着了,快着人前去看看,如何再累,饭食可是要吃的”

    一会后,谢道韫的贴身婢女蕙兰回道

    “奴婢刚从小姐屋里出来,方才见她还在梳妆打扮,或许片刻便来”

    果然如蕙兰所说,片刻后谢道韫便来到了膳堂,而当她小步走近之时,厅中的所有人都被此时的谢道韫惊艳住了,只见她身着雅白长裙,头戴青白发簪,双颊也打了浅色腮红,再配上一双明亮清澈的双眼,一眼望去,简直一副画中美人模样。谢道韫母亲阮容看在眼里,喜在心中,但还是故作轻松的说道

    “你可知祖母与叔婶们在此等你许久了,下次可不许这般无礼,再者我还得说说,你在家中何故如此打扮?”

    正当谢道韫要出言解释之时,祖母谢王氏却抢先笑着替孙女辩解说

    “无妨无妨,咱们家韫儿也有十六岁了吧,是该好好梳妆打扮一番了,要是再如往日那般模样,可不好噢…哈哈哈哈”

    祖母这番无心之语却说的谢道韫双颊瞬间绯红,若是在之前,想必定会出言相对,而今日却不同往常,只顾低着头略带羞涩的看着桌案。与此同时,桓温府上亦在家宴之中,自从背后突长毒疮以来,桓温已许久不曾会客了,但今日得见爱侄桓伊远道而来,竟破例端起了酒杯说道

    “子野啊,荆州一别可有五年光景了吧,彼时你还是一副青葱少年模样,今日却有如此英气,实乃我桓家之福啊”

    桓伊正要拿起酒杯回敬之时,却被堂妹桓子悠一把拦住,随后拿着茶杯走到桓温面前说道

    “父亲背后长疮,近日可饮不得酒,这次便以茶代酒吧”

    桓温故作无奈的说

    “咳,你这般年纪倒说教起为父了,来日可得给你寻一门亲事,早早嫁出去,免得在我跟前念念叨叨”

    桓伊接着伯父桓温的话说笑般回道

    “今日侄儿入城时恰巧与谢安及其子侄相遇,虽交谈不深,但侄儿观其子侄几人绝非等闲之辈,日后必是国之栋才,其中尤以谢玄最为出众,伯父何不与谢家缔结秦晋之好呢”

    早已心属谢玄的桓子悠听到堂哥此言,手中的酒杯竟也不自主的颤抖了一下,而后回到自己的坐席上娇羞的回道桓伊

    “子野哥哥瞎说什么呢?你们几位哥哥都还未成亲,我又如何敢越前呢?,况且父亲近来身体欠佳,更是需要子悠寸步不离般照顾之时呀”

    桓温看着爱女桓子悠,内心甚是欣慰,随后对着桓伊说道

    “谢家那几位男儿实属出类拔萃之人,伯父我也曾试想过方才你所言之事。但你可知去年北伐南撤时,谢安兄弟佯装殿后,却任由慕容垂追杀,险些置我于死地啊,这亲家又如何能结”

    听闻父亲此话,方才还沉浸在暗喜之中的桓子悠猛地起身驳道

    “先前谢家三叔多次来信与父亲解释过此事,负责殿后的广陵军并非有意放过追兵,而是认为此乃先锋部队罢了,担心后有燕国大军跟上,这才不敢轻易追击;再者父亲南撤时尚有五万大军,竟在八千燕骑追杀之下以致全军覆没,子悠以为实乃父亲仓促撤退所致,怎能赖着谢家叔侄不放呢?”

    桓温被爱女这番话气的怒摔茶杯,拍着桌案骂道

    “子悠,你好大胆啊,为父这般宠爱于你,不成想你竟帮着外人说教起你父亲了,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你,日后那还得了啊”

    桓温说话间,突然愤而起身寻找着什么,一旁的桓伊见状连忙上前拦住桓温,并示意堂妹桓子悠快些回屋。桓子悠边哭边跑了出去,随后桓伊安抚道

    “伯父切勿动气啊,气坏了身子于国于家都不利啊,况且子悠妹妹自幼便是个心善纯良之人,你又何必生气于她呢”

    见桓温怒气已消,于是桓伊接着说道

    “如今伯父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大权尽在伯父股掌之中。若时机成熟,日后僭越称帝,改朝换代也未尝不可。但当今天下人心尚归司马家,且前番北伐又致使伯父声威大损,故侄儿以为伯父此时更须广结善缘,而非处处树敌啊,尤其是那王谢二家”

    桓温捋着苍白的胡须,无奈的回道

    “伯父我为官多年,岂能不知为官之道啊,我与那谢家大哥谢奕交情颇深,年轻时便一同把酒言欢,畅聊古今。期间食则同席,寝则同榻,亲密无间啊。可如今却渐行渐远了,还有那谢安,我多次请他入相府,结果呢而那王家,自王敦之乱后颇为低调,多年来不与任何官员往来,我可不知从何处入手啊”

    桓伊坐到桓温跟前,小声回道

    “伯父不妨借犒赏谢家叔侄剿灭庾希之乱为由,启奏陛下宴请百官呢?一来施恩于谢家叔侄,二来也可再次观察百官心意,到时伯父再然后是敌是友,谁人可用不都一目了然了吗”

    桓温看着这位年纪不大但又年少老成的侄子,内心十分欣慰,不停地拍着桓伊的肩膀说道

    “好哇,好哇,子野年纪轻轻便有此心境,伯父真不知该如何夸你了,日后与你四叔二人定可抗起我桓家大旗啊,那这事便由你去办吧”

    三日后,丞相桓温以皇帝司马昱的名义,在昭明宫赤乌殿大摆庆功宴,筵席之上,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鸾歌凤舞美不胜收。在一番觥筹交错之后,桓温举杯大声说道

    “今日之筵席,一来是为犒赏谢安叔侄剿灭庾希之乱,稍后陛下定会论功行赏;这二来呢倒是本相个人的意愿了,细细数来,老夫为官已有四十载啊,承蒙各位大人一路扶持,感激涕零之言就不在此多说了,老夫先干为敬,各位大可随意些,随意些啊”

    桓温说完后便一饮而尽,颇有年轻时那股浩然气派,殊不知他的酒壶中装的可不是酒, 不过是清水罢了。这背后长疮之身可饮不得酒的,况且桓温还想在此观察百官心意,头脑自然需要保持清醒。而率先举杯回敬的则是郗超、王珣以及桓伊、谢安等人,其余官员们则先是望着坐在大殿中央的皇帝司马昱,然后再望向桓温,却迟迟不见举杯。见此情形,谢安端着酒杯起身说道

    “丞相言重了,安石及在座各位大人都不过是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罢了,此番剿灭庾希之乱也是仰仗丞相运筹帷幄,以及各位大人鼎力支持。安石岂敢独占此功”

    还没等谢安把话说完,突然席上‘窜出’一人,大声呵斥道

    “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谢大人剿灭庾希之乱,使得京口重归朝廷之功,陛下理当封赏;但功是功,过是过,去年北伐大军南撤时,不知是何原因,负责殿后的谢大人并未拦截燕骑追兵,致使毫无准备的南撤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此战谢大人可有首要之责任,还请陛下赏罚分明,以慰百官之心”

    说话此人便是尚书仆射王彪之,时为琅琊王氏的代表人物。而原本打算借此窥探百官心意的桓温被王彪之这一席话搞得茫然失措,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心中已把王彪之认作己方一员了。片刻后‘高高在上’的皇帝司马昱回道

    “王尚书向来醉心于公务,与百官也几无往来,自然不知谢安为何不加以拦截追兵,朕就不在此详说此事了。今日筵席乃是为犒赏谢安叔侄,此前的旧账便无须再提了”

    见王彪之意欲再言,司马昱连忙接着说道

    “罢了罢了,谢安上前听封,朕封你为吏部尚书兼中护军,还望谢大人尽心‘协助’桓相处理公务,切莫辜负了朕啊”

    谢安上前跪拜道

    “臣谢安叩谢圣恩,往后定当竭尽全力,替陛下分忧”

    然而王彪之依旧不依不饶的说道

    “陛下,去年谢安殿后之过可以不深究,但前番之所以能轻易剿灭庾希之乱,确实离不开丞相的精心筹划,还请陛下一并封赏”

    皇帝司马昱见王彪之这般没完没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略带尴尬的看着王彪之。为打破这意料外的窘状,于是桓温起身来到王彪之身旁,拉起他的手臂说道

    “王大人为老夫请功之心,老夫心领了,还请王大人不要为难陛下啊,如今老夫位及丞相,恐怕已是封无可封了,难不成昂哈哈哈哈”

    就在百官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桓温侄子桓伊举杯替伯父圆场道

    “我家伯父年事已高,酒力早已不比当年,方才酒后戏言还请各位大人切莫放在心上。还请接着饮酒,务必尽兴啊,晚辈先干为敬了”

    桓伊说完后,亦是一口饮尽杯中酒,百官也纷纷举杯回敬。半个时辰后,桓温借故先行离开了庆功宴,其心腹郗超自然紧随其后,待离席较远后,桓温突然‘清醒’过来,异常冷静的问道郗超

    “景兴啊,适才尚书仆射王彪之那几番言论,你以为如何啊?”

    郗超思索片刻后,摸着下巴回道

    “琅琊王氏自王敦之乱后,纷纷远离权力中心,如今王氏在朝为官之人亦谨言慎行,不露圭角,甚至多年不与朝中官员往来。可今日王大人多次为丞相进言讨封,且又怒斥谢安殿后之过,在下以为此事蹊跷,似非王大人处事之风,咳在下愚钝,一言难尽啊”

    桓温却不似郗超这般瞻前顾后,疑虑甚多,只见他轻轻捋着胡须,抬头笑道

    “哈哈哈哈老夫为官数十载,阅人无数,我观这位王彪之大人绝非两面三刀,阳奉阴违之人。今日之事虽看似不同寻常,却又合乎情理,退而言之,满朝文武听闻尚书仆射为老夫进言,想来也绝非坏事啊”

    身后的桓伊接着伯父桓温的话,补充道

    “伯父言之有理,侄儿也是此意,王大人与伯父虽无交情,但其琅琊王氏的名声,天下谁人不知啊。今日王大人为伯父多次进言,换言之,则是琅琊王氏在向伯父示好啊,意义非凡呐”

    桓温很是满意侄子桓伊的回答,出宫的路上,叔侄二人畅谈甚欢,若不是高高的城墙阻拦,想必桓温的笑声早已传到赤乌殿了。月半更深,烛影窗前,橙白的月光穿过潺潺的秦淮河,绕过静静的乌衣巷,来到了谢府东厢房,谢奕之妻阮容正在厢房内与女儿谢道韫低声交谈着

    “韫儿啊,自打你前几日入家门时,为娘便察觉你定有心事缠身,近几日着婢女私下通禀得知,闲暇时你或是对着窗外发痴,或者对着镜子梳理妆容。想来你心中可是已有所属吧,可否与娘说来是哪家公子啊?”

    谢道韫双耳瞬间泛红,转过身去支支吾吾的回道

    “娘亲多虑了,我我不过是甲胄穿戴过久,不堪其重罢了,那回到府中可不要穿回女儿装吗?”

    母亲阮容接着笑说道

    “娘亲也是女儿身,你心中所念何事,哪里瞒得了我的眼睛呢,再者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为娘在你这般岁数,早已嫁与你父亲了,你可哎哎”

    还没等母亲阮容把话说完,就被谢道韫推搡着赶了出去,待房门合拢后谢道韫背靠着门抿着嘴笑个不停,满脑子都在回想着那日与桓伊初次相见的画面。而门外的阮氏亦是捂着嘴巴偷乐,但她可不知女儿中意之人竟是桓温的侄子桓伊,人间世事就是如此出乎意料,幸事或歹事自有天定,半点不遂人愿,而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如何将故事的发展趋于我们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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