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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废帝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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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睢淮两地的初冬之景可谓异于江东,正是雪花如絮,寒风凛凛之时,此时此景正恰如其分的映衬出北伐残军南归时的悲凉之状。郗超拖着病恹恹的桓温逃出慕容垂之追杀后,身边只剩下千余相府护卫。躺在马车里的桓温此时发着高烧,不省人事,郗超时而望着无法言语的桓温,又忽而望向身边的残兵败将,一向以智囊著称的他此时竟也不知作何打算,唯有两行老泪以诉其内心之苦楚,此时军中主簿王珣前来

    “郗大人,眼下我军大败而归,桓相又不省人事,不知大人心中可有对策,且如今军粮已尽,如不速速决断,在下担心激起兵变啊”

    郗超稍稍擦拭了双眼后,回道

    “实不相瞒,在下也拿不定主意啊,不过细细想来那秦燕两军同时追杀我南撤大军,想必谢安与他弟之广陵军定然全身而退,此时唯有赶往广陵,以求庇护了”

    王珣小步上前,窃窃私语道

    “大人此举怕是不妥啊,我大军在襄邑遭到燕骑追杀,然襄邑与黄墟两地互为犄角,燕骑如何能突破谢安与谢石所部两万广陵军之防御呢?,即便慕容垂骁勇,击败广陵军而来,那他也必定似那强弩之木,岂有这等战力,我虽与谢安交恶,但亦不敢构陷于他,下官方才所说,还望大人明鉴啊”

    王珣一番话,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方才还沉浸在悲切之中的郗超,顿时眼神一亮,既有惊恐之情又带有不解之意,想必他心中也认为此事并不简单。片刻后,郗超仰天长叹,而后极其冷静的说道

    “王大人所言不无道理,若真如你我所想,那广陵定是去不得了,你我分头行事吧。我携桓相以及剩余人马向西去往涂中避避,暂不回京畿之地;你速去建康找到桓相之弟桓冲,务必请他稳定城中局势,以免建康生乱”

    “诺”

    而正当郗超与王珣商议着北伐残军该何去何从之时,说远不远的建康城中也在悄然策划着惊天的阴谋,主导这场阴谋的不是别人,正是桓温一直以来的死对头——庾倩兄弟,在这月黑风高,静谧无声之夜,庾柔对其兄长庾倩说道

    “兄长远见卓识啊,果真不出你所料,桓温此次北伐竟大败而归,据探子来报,其相府人马几乎全军覆没,三路大军亦遭受重创,唯有谢石所部广陵军安然退回广陵,但损失也不小哇,照理说谢安与谢石率部在黄墟殿后,燕骑如何能越过防线突袭南撤大军呢,着实令人费解啊”

    庾倩冷笑一声,仰头回道

    “你可知春秋末期,齐简公兴兵伐鲁之事?”

    庾柔迟疑片刻后,答道

    “此事谁人不知啊,建康城里任一学童便都知晓,讲的是孔子的弟子子贡,充分利用齐、吴、越、晋四国的矛盾,巧妙周旋,借吴国之“刀”,击败齐国;又借晋国之“刀”,灭了吴国的威风。鲁国自身几无损失,却从这亡国危难中得以解脱,一言蔽之即‘借刀杀人’之计”

    说完此话后,庾柔颤颤巍巍的接着说道

    “这这兄长此意是暗指谢家兄弟妄图假借慕容鲜卑之手除掉桓温吗?弟窃以为谢安平生心胸豁达,心境淡然,怕不是此等奸诈小人,若没有真凭实据,兄长万不可随意与人说起啊”

    庾倩哈哈大笑着回道

    “柔弟多虑了,兄长我岂是搬弄是非之人,况且目下已无此必要啊,不论谢安是否有意放过燕骑令其追杀桓温也好,恐怕那桓老儿心中已对谢家兄弟抱有敌意了,因此与我而言呢,虽不曾多了一位同仇敌忾之友,但好歹少了一位颇具分量的敌手不是?”

    此时,一位家仆急匆匆赶来

    “禀老爷,据细作来报,半个时辰前,有几个乔装打扮的可疑之人趁着夜色潜入桓府,不一会儿桓府中房便灯火通明,隐隐有人发出惊恐之声”

    “知道了,让你的眼线继续盯着桓府,必要时可就地擒拿出城送信之人”

    “诺”

    家仆退出后,庾柔说道

    “兄长啊,想必这几个行踪鬼祟之人定是桓温派来的,我们可得尽快行动了,趁着桓温尚不知建康城中之形势”

    庾倩不紧不慢的回道

    “我心中早有计策,只待桓温兵败而已,明日你我便分头行动,我以看望皇后妹妹为名进宫参见陛下,但愿能拿得陛下除贼诏书;你去建康北门找到司马道生,邀其率所部巡城兵士一同举事,你与他打过交道,想必你该明白如何游说此人”

    次日拂晓,庾倩领着好多位家仆,并携带多箱吃穿用度之物朝着皇宫走去,一路上,满是指指点点之人,均不知庾倩为何在此平常时日,带这么多礼品入宫。当庾倩一行人来到皇宫北门后,还未开口,便被当值的宿卫军统领拦住

    “来者何人!为何携甚多礼品入宫,其中可夹带不法之物?”

    庾倩上前作揖回道

    “在下太宰长史庾倩,乃是当朝皇后的嫡亲兄长,我家妹妹自幼受不得寒,每到冬季便体虚多病,时常咳嗽不止,故而我前来送些御寒之物,还望几位官爷可怜”

    说话间,庾倩从袖子里拿出两锭黄金塞到那位宿卫军统领手中,自古以来但凡钱财够数,便可轻易行事。宿卫军统领用余光快速瞟了瞟两边后,便收下了两锭黄金,并即刻抱拳回道

    “小人不知太宰大人前来,如有得罪,还望大人海涵。今日小人在此当值,有命在身,大人虽是皇亲,亦需通过我等查验后,方可入宫,得罪了”

    收了黄金的宿卫军统领示意身后的带甲兵士们粗粗查验后,便放了庾倩入宫,而此时皇帝司马奕正在寝宫中笙歌买醉。只见其左右两个妃子,一位举着酒杯,另一位拿着果糕,而司马奕则躺在其中,另有相龙、计好、朱灵宝等男宠在旁服侍,或许这便是当皇帝的乐趣吧。当看到两三个庾倩走来,司马奕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拿起妃子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恐怕司马奕此刻早已酒劲上头,虚实不分了

    “来来的可是庾庾太宰”

    庾倩看到自己堵上全家性命所要解救之人,此时竟是这副模样,内心之失落与无奈只有他自己可以解读了,但君臣之礼不可违,庾倩大步上前跪拜道

    “臣今日冒死觐见陛下,是有要事商议,此事关乎陛下与臣之生死,还请陛下退去这歌舞艳姬”

    然司马奕听后,并未及时回应,不知是否因酒劲过大,无法言语;还是内心已然放弃皇权与自由,不再有抗争之念。就在此要紧之际,皇后庾道伶前来,见司马奕烂醉之状,愤然掀翻桌案,并拔出袖中短刀,掷于地上。此举吓得歌姬们纷纷退出寝宫,司马奕也被顿然惊醒

    “皇后为何这般啊,朕不过是偶然偷乐而已,桓温不把朕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现连你也如此放肆吗?”

    庾道伶怒而回道

    “陛下且看看那边跪着的是何人?,那是我的兄长太宰庾倩啊,他冒着被桓府宿卫军捕杀的风险,前来皇宫与你商议要事,你却在这儿燕舞笙歌,陛下自问,上对得起司马家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忠臣黎民否?”

    司马奕听后,羞愧不知所以,只得屏退左右,让庾倩上前说话

    “陛下可知桓温兵败而归,然其不知皇城形势,并未急于回朝,此乃天赐良机啊,陛下受桓温挟制已久,百官亦慑于其淫威,依附于他。今日臣愿抵上全家性命,除掉桓温兄弟,还政于陛下”

    或许是傀儡做久了,身为皇帝的司马奕听闻庾倩此言,竟然吓得身子直哆嗦,庾倩见状,继续说道

    “陛下不必害怕,桓温如今在京城的势力也不过其弟桓冲统领的两千宿卫军,我已派庾柔前去游说皇城北门统领司马道生,到时相约举事;而老臣今日前来乃是为了拿到陛下亲笔手诏,有陛下诏书在手,方能调动京城百官勤王,如此一来,大事可成啊陛下”

    此计虽好,但司马奕依旧忧心忡忡,问道

    “那司马道生实乃一酒囊饭袋之徒,不过是桓温为了拉拢会稽王而给的薄面,此等大事托付于他,朕心不安啊,再者朕之玺绶都在桓冲手里,单凭手诏如何能号令百官勤王呢?”

    庾倩听到司马奕犹豫不决、胆小怕事,便急了,上前扯着他的衣袖说道

    “陛下啊,司马道生虽是尸位素餐之人,但其手下仍有八百护卫,若使其独取皇宫北门,想那桓冲未必抵挡得住;况且桓温北伐大败,江东子弟又死伤惨重,在京的江东官员们势必群起而报之,还请陛下速速写下诏书,老臣好即刻行事啊”

    然而怯懦的司马奕依旧不为所动,一旁的皇后庾道伶实在难以忍受,便捡起地上的短刀,顺手割破司马奕的右手食指,然后扯下他的一片龙袍,让其书写手诏。就这样,司马奕在此‘逼迫’之下,含着热泪写下了‘讨贼血书’,随后庾道伶盖上皇后玺印,虽无实用,但也可表皇家之决心,庾倩将司马奕写的血诏绑在腰间后快速离开了皇宫,此时庾柔这边也在积极游说司马道生

    “小王爷啊,我听闻令尊会稽王文治武功,德才兼备,世人皆以为其有帝王之相啊,只因桓温为把持朝政这才立了资质平庸的东海王为帝,如今桓温北伐大败,可谓树倒猢狲散啊,况且桓温此时不在京城,你若能带领手下杀进皇宫,控制住皇帝与皇后,那日后这建康城可就你说了算了待你大权在握后该如何行事,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平日里呆头呆脑又行事乖张的司马道生,此时竟也皱起了眉头,稍加思索后回道

    “桓冲手下宿卫军可有两千人呐,且都是身经百战之兵,我手下区区八百人,如何抵得过呢,这不是叫我去送死吗?”

    庾柔拉着司马道生的手安抚道

    “偌大的皇宫,只进出的宫门就有八个,且内宫庭院甚多,这两千人因而分散的很呐,到时你只需率领八百将士从北门攻入即可,我也会在南门率众助你成事,事成之后还请小王爷保举我兄长为丞相”

    就在建康城里暗流涌动之时,远在涂中的桓温已苏醒过来,当他得知谢安并未拦截慕容垂的燕骑,以致大军惨败后,气的咬牙切齿,原本还看似虚弱无力的桓温,竟然愤怒的站起来指着广陵的方向大骂谢安。而郗超见桓温气色恢复不错,便将京城生变之忧告知于他,并建议桓温尽早回京,但桓温却连连摇头说道

    “此非良机,且再等等噢对了,你替我办两件事,一来劳你写封信函送至荆州,令我侄儿桓石民领兵一万火速赶赴建康,不得有误;二来你速速遣人请会稽王司马昱前来涂中,我有要事与其商议”

    郗超深知桓温言中之意,故而上前小声说道

    “丞相啊,此次北伐本为效仿司马昭灭蜀立威,继而加封九锡,然事与愿违,恐怕回京后定少不了百官弹劾,我看倒不如直接”

    还没等郗超把话说完,桓温便打断道

    “不可,老夫若冒然称帝,势必激起江南各地叛乱,到时北方之敌定来犯边,如此一来我要这帝位又有何用?,总之老夫要的是天下,而不是一个虚名”

    郗超见桓温心意已决,便不再规劝,无奈的转身而去。此时建康城中的庾倩正在进一步谋划着他的‘除桓大计’,在这冬雪如絮的夜里,大街小巷里空无一人,只有庾倩带着三两个家仆在其中‘鬼祟行事’。经其多番联络后,建康城中已有不少高官站到庾倩这边,其中多为江东本地世族,他们对于桓温北伐失利,致江东子弟死伤惨重之事怀恨在心。唯有尚书仆射王彪之府门紧闭,概不见客

    三日后,子时,待一切准备妥当之时,庾倩令其弟庾柔蒙面举事,率领庾府百余死士杀向皇宫南门,其身后亦有千余江东世族之仆军追随。南门交战一个时辰后,庾柔见桓冲亲自坐镇指挥,想来一时之间定难以攻克,便举起司马奕的‘讨贼血书’,大声的说道

    “此乃陛下亲笔血书,亦有皇后玺印,我等乃是奉天子诏勤王,尔等乱臣贼子还不速速放下兵器,开城献降,如若殊死抵抗,我必夷其三族”

    桓冲并未予以回应,依旧指挥若定,命将士们以火箭射之,并用黄泥堵死南门,以防庾柔强攻而入。与此同时,身处北门的司马道生见南门火光冲天,便依照既定之约行事,率领八百护卫猛攻皇宫北门,说来也怪,平日里的‘纨绔子弟’到了生杀之时,倒也异常勇猛。在这刀剑拼杀声中,南北两门交战渐至天明,庾柔那边却始终被挡于南门外,倒是司马道生率先攻入北门,继而朝后宫杀去

    “禀大人,北门已被原宿卫军统领司马道生攻破,此时正朝后宫而去”

    好似一切尽在桓冲意料之中一般,对于司马道生攻入北门之事,并未感到丝毫惊慌,却转而带着一队亲兵从东南偏门离开了皇宫,随之一起离开的还有一辆皇帝车驾。半个时辰后庾柔终于‘攻入’南门,率众亦朝后宫而去,片刻后竟与司马道生撞了个满怀

    “小王爷,你可找到陛下与皇后等人啊?”

    司马道生焦急的回道

    “我率领部下已在后宫搜查约一个时辰了,然并未找到陛下,甚至连永寿宫的宫女都未见着哇”

    庾柔一听便知中计,大吼一声道

    “不好,我等必是中了桓冲的调虎离山之计,赶快从北门杀出去”

    当庾柔与司马道生赶到皇宫北门后才发现桓冲早已率领弓箭手在此等候,庾柔等人多次拼杀均被桓冲杀退,伤亡惨重之下,庾柔与司马道生只得退回北门内。这一进一出,真可谓天意弄人啊,司马道生此时心乱如麻,对着庾柔说道

    “庾兄啊,北门已被堵死,何不尝试从南门杀出?”

    庾柔握着锋刃已缺的残剑,绝望的回道

    “无此必要了,想必桓冲早已命人在多个宫门外严阵以待,我等已成瓮中之鳖了”

    “这该如何是好啊,难道我们要在此坐以待毙吗”

    庾柔不知该作何答复,只抬头望着苍天,随后丢下手中残剑,闭目流泪皇宫北门外的桓冲见庾柔等人退回后,也并未派兵追杀。就这样两路人马颇有默契的不再厮杀,而是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次日午时,一位身着铠甲的老将军率领万余精兵从建康西门外浩浩荡荡的开来,片刻后便抵达皇宫北门外,随后几位宦官推着一位身着龙袍之人来到宫城下。与之一起的还有当朝褚太后,只见褚太后高举皇帝玺绶,对着宫城上的庾柔等人说道

    “当今陛下昏聩平庸,不足以担负社稷重任,且阳事不举,无法生育,现有三位皇子均是男宠之后,故而无法继承先祖之基业。今日本宫便上承天意,下合民心,以太后诏令废黜司马奕为海西公,另立会稽王司马昱为新帝,尔等速速开城投降,以免祸及家人”

    此时那位老将军振臂一呼,其身后的将士们高喊着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城头上的庾柔细看之后,才发现那位老将军便是桓温,而身着龙袍之人即是会稽王司马昱,见大势已去,庾柔与司马道生只得投下兵器,跪降以求不死。桓温率领大军进入皇宫后,即刻召集京城百官于正殿跪迎新帝司马昱,并遣百名兵士以牛车拖着被废的司马奕出了神虎门,群臣们纷纷哭着拜别,谁都不曾想到桓温竟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擅废皇帝,但慑于其侄儿桓石民统领的一万荆州军,因此只得承认了这既定事实

    命途多舛的东晋王朝在此时翻开了新的篇章,而此篇章到底是桓温的序章,还是终章,此时此刻也无法下次定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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