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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夕霞晚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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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南门外,皇帝司马奕率文武百官亲送谢奕出城,城中百姓也都箪食壶浆,欢送王师出征。而在场百官中,则立场鲜明的分为了两个派别。“亲桓派”此时无不忧心忡忡,内心都祈祷着谢奕战败而归;“倒桓派” 却是一副轻松写意、静候佳音之状,仿佛谢奕前脚刚踏出建康城门,后脚便送来捷报,而与之一道送来的,或许才是“倒桓派”朝思暮想的东西。

    待大军远去后,百官也都各自散去,此时桓温对着弟弟桓冲窃窃私语道

    “你速去城东联络刘建,让其率部化装成流民,尾随大军左右,一来随时送报战事,二来监视孙泰,必要时可随时处置孙泰,以免落入官兵之手。还有,告诉刘建,不可聚众而随,分散开来,别被谢奕盯上,万不得已之时,也切勿伤了谢奕”

    “诺,我这就去办”

    翌日清晨,鸡鸣日升,但建康城里却如同子夜般寂静,又时而能听到些百姓的议论之声

    “张二叔,你家铺子前的老乞丐呢”

    “我也不晓得,隔壁王婆豆腐摊前的算卦天师也不知去哪儿了”

    “这真是奇了怪了,往日建康城里的这些个‘混吃等死’之徒怎么都不见了?”

    就在百姓们匪夷所思之际,谢奕大军身后却突然冒出了多股乞丐打扮的‘流民’,有的杵着木棍子,有的挑着竹担子,还有的三三两两的推着草料车。不细看,还以为又是江北逃难而来的民众,而林中的鸟儿却早早的感受到了这股不速之客的寒气,叽叽喳喳的飞过谢奕大军面前,仿佛在提醒什么。

    “无奕兄,此次平叛,你可有良策?”副将王坦之问道

    “我军八千,且都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之兵;而叛军据悉不过三五千人,一群乌合之众,有何惧哉”

    “我看未必吧,这一路看你时而眉头紧锁,心绪不宁的,又忽而泰然自若,好似胜券在握,你心中一定在顾虑着什么”

    “文度吾弟啊,你可知此次平叛,乃是朝堂两派相争的戏码,我等若唱得不好听,怕是要被人家轰下台去”

    “我也深有同感,此战之险不在刀剑,而在口舌。我听说多年前桓丞相北伐姚襄之时,在洛阳城外接收了三千多家归降的平民,并携之南归建康,而这孙泰就是其中之一。早有流言称孙泰等流民作乱,即是桓丞相为了牢牢掌握江东兵权,故多次剿而不灭。”

    “这正是我有所顾虑的地方,如今桓丞相权势之大,非你我可以撼动一二,此番我若剿灭孙泰,往日与桓丞相同朝议事恐生嫌隙啊”

    就在谢奕仰天长叹之时,一个小兵匆匆忙忙跑来

    “禀告将军,据斥候来报,我军左右后方出现了多股小部流民,虽个个衣衫褴褛,且老少同行,但面容坚毅,行迹又颇为可疑,好似尾随我军而来,请将军速速定夺”

    “文度兄,你率部前去探探,我领主力先行一歩,明日午时凤凰岭会合”

    王坦之拽着马鞍,往后军方向而去,身边带着几个卫兵,来到一股流民面前

    “你等跟在我大军后面,是何缘故,若有半点虚言,我就拿你们祭旗”

    “将军将军我们都是会稽郡的百姓,孙泰袭击上虞县之后,沿途烧杀抢掠,我们不堪其扰,纷纷北逃而来,今听闻朝廷派大军平乱,便急忙跟随着,希望能早日回到乡里”

    一位年岁估摸有六十多的老人,面带悲情的朝着王坦之哭诉道,同时老人身边的同伴们也都应和着同样的话语,言语里满是对孙泰作乱的憎恨,以及对当地官兵御敌无能的气愤。

    身为文官,且崇尚儒道玄学的王坦之看到眼前这一幕,尤其是老人、孩童‘憔悴无力’的面容,竟被这般说辞蒙骗过去,并从军粮中拿出一部分赠与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以实现其内心‘礼义仁爱’之思想,随后便率军启程,朝着谢奕大军的方向追去。

    是日深夜,谢奕大军在距离凤凰岭约三十里外的苕溪河畔扎营休息,得到斥候军报,获悉匪首确系孙泰,便想起女儿谢道韫的计策,思量再三,决定依计行事,遂拿起纸笔。

    “孙泰吾兄,弟,谢奕敬呈

    素问孙兄乃义薄云天之人,早年间行侠乡里,素有美名,而后率领乡民南归建康,得到朝廷厚厚之封赏,前程不可估量。现如今你我兵戎相见,弟深知此非孙兄之愿,假使逼不得已,短兵相接,难免有所死伤,汝等弟兄追随于你,你忍心将他们至于死生之地吗?,况且北方群雄相争,百姓苦不堪言,无不翘首以盼王师,北定中原,孙兄乃侠义之士,何不率众归降朝廷,你我同朝为将,竭吾辈之力,复我汉人河山?”

    深夜的苕溪河畔,流水倒映着清月,风声裹挟着蛙鸣,却道不尽谢奕的思儿之情。好不容易远离危机四伏的建康皇城,却又无心感受这秋夜赠与的天水山色。而另一边谢家东房的偏屋里,谢奕之妻阮氏正在给两位孩子讲述着睡前故事

    “娘,三叔曾与我们说过前朝才女蔡文姬的故事,说她才情出众,三岁就能辨认琴声,这是真的吗?”

    “确实如此,当时人们都说她‘端操有踪,幽闲有容’,好多的富家子弟上门提亲呢,来来往往的说亲之人,都把他们的门槛都踏破了,可惜一代才女命途多舛啊”

    谢玄接着谢道韫的话说道

    “这个我知道,好像是被匈奴人掳走了,后来是魏武帝曹操派人去匈奴那里赎回来的,小妹你总是嘲笑我们习武无用,只逞匹夫之勇,将来你可千万别被胡人掳了去喔”

    “我才不会呢,有爹爹跟几位叔叔在,胡人才过不来,倒是这蔡文姬怪可怜的,一代才女竟然被草原上的野蛮之人抓了去娘,往后我也要跟两位哥哥一起习武”

    谢道韫轻轻得拽着母亲阮氏的衣袖,神情却异常坚定

    “可不许说气话,哪有女孩子舞刀弄枪的,伤着自己尚且不说,这以后谁家的公子敢娶你呀”说罢,母亲阮氏与大哥谢玄都在一旁噗噗大笑

    “你啊,在国子学里好好地跟先生学习经史子集,成为像蔡文姬那样的大才女,母亲也就知足了,将来见了你外祖父等阮家名士,我也算有所交代了”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们都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才能日益精进嘛”

    谢道韫怏怏不乐的回到房中,继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半点睡意,脑袋里都在假想着蔡文姬是怎么被掳走的,到了草原上又是怎样的悲凉景象,才女就此沦为阶下囚是多么的凄惨可怜,于是内心里暗暗起誓,定要像爹说的那样,做一个真正的文武兼备之人。

    苕溪的清晨,烟云缭绕,静谧朦胧,恰如江南水乡的清幽与温柔。此时谢奕走出大帐,伸了伸懒腰,环顾四周,内心不禁感叹到‘尘世美好,恐不过如此吧’

    “来人,传令各部,快速用食,辰时拔营起寨,目标凤凰岭东,去吧”

    午时时分,副将王坦之终于追上了谢奕大军

    “文度兄,后方流民是怎么回事,弄清楚了吗?”

    “都是些会稽郡的难民,听闻我军前来剿灭孙泰,便尾随我军,盼早日回归乡里,我已经分发了军粮给他们,倒是你接下来打算怎么行动”

    “来,你看这地势,东面是紫荆山,西面是凤凰岭尾段,两处地势险峻,林木茂盛,叛军绝不会扎营于此。据斥候打探,孙泰所部驻扎在南面的南湖沿岸,此处虽方便取水,但多为洼地,且近来秋雨不断,若将孙泰部众驱赶至此,我军便可以以逸待劳”

    “待会你便带上我的劝降书去会一会孙泰,让他切莫断了自己前程,还赔上一众兄弟的性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是能不战而胜,自是最好,如若孙泰犹豫不决,即让他明日辰时给我答复即可”

    “诺,我即刻前往孙泰营寨”

    从小便与谢奕相识相知的王坦之,听到谢奕的布置后,立刻心领神会,顾不得休息,连忙换马,朝着孙泰营寨方向而去。

    “我乃当朝侍中,左卫将军王坦之前来拜见你家主公,请快快通报”

    执戟小兵得知来人身份后,便往里寨跑去

    “禀告主公,营外有位姓王的官军大老爷求见”

    “喔?让他进来”

    待王坦之入帐后,孙泰侧目说道

    “阁下姓王,莫非出自琅琊王氏,乃前丞相王导的族人?”

    说话此人便是近年来,让浙东百姓苦不堪言的流民军首领——孙泰,此前在王坦之心中,孙泰大抵是一个苍髯如戟、脑满肠肥的粗野之人。而如今得见,才知面前此人‘鹤发苍颜’,身着灰白素衣,手里拿着道家的拂尘,话语间口角生风,好一副道骨仙风之姿。

    王坦之稍稍打量四周后,深深作揖道

    “在下王坦之,出自太原王氏,并非琅琊王氏之人。但在下素问孙公大名,今日相见,实在下之幸啊”

    王坦之见孙泰并未回应,便继续说道

    “今两军交战,刀剑乱舞,必有死伤,道家有云‘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即使侥幸有所掠得,但为之死伤部众,我想这绝非孙公之愿;且我听闻各位弟兄大多来自江北中原地带,因北方胡人暴政,而逃难至此,如今为何不思图强进取,光复汉人故地,却要在这儿揭竿作乱呢?”

    王坦之说罢,顺势把谢奕的劝降书提给孙泰

    “此信乃安西将军谢奕手书,烦请孙公过目”

    孙泰接过劝降信后,神情并无丝毫变化,挥了挥拂尘,反问道

    “前有苏峻、祖约之乱,后有桓温两度北伐,均无功而返,恐怕朝廷并无锐意北伐之心吧,南渡建康之后,这半壁天下依旧是世家大族争权夺利的角斗场,我等寒族并无立锥之地啊,故而我只能带着弟兄们在这儿刀口上讨口饭吃了”

    王坦之秉着谢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嘱咐,推心置腹道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当今朝堂之上,太宰庾倩兄弟,身为皇亲国戚,一心匡扶晋室;还有我太原王家、陈郡谢家都有着忠君报国之心,孙公如若不弃,你我大可携手并进,一来可保众兄弟富贵无虞,二来朝廷有你们这么多贤者能人,将来北伐中原,驱逐胡虏也未尝不可啊”

    听完这番话,孙泰闭目不语,顷刻后,又挥了挥拂尘

    “王将军且先回营,容我与众兄弟商量后,再做决定”

    王坦之再次深深作揖,后退几步之后,便佛了佛衣袖,扬长而去

    回到营地后,王坦之与谢奕谈起孙泰此人,竟全是钦佩之言,也许同是信仰儒道玄学之人;又或是孙泰对于朝堂之上,鞭辟入里的见解,让王坦之产生了亦敌亦友的共鸣吧。然而谢奕对于此番评价,并无兴趣,只希望尽快班师回朝,与他那儿妻儿相见。只对着王坦之说道

    “日落之前,仍不见孙泰回书,便出兵伐之”

    太阳很快来到了山头,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血色般的青山,夕阳的余晖透过云霞,洒落在两军相隔的山道间,但依旧不见孙泰的回书。

    “文度兄,今夜子时我军便出动,你率领三千人,兵分两路,分别从凤凰岭西段、紫荆山背后,绕到南湖洼地出口处,务必多准备火把,旌旗。待孙泰溃军陷入洼地后,便高举火把,旌旗,以壮声势。”

    正在孙泰部众商讨是战是降之时,谢奕便亲率五千主力,直扑孙泰营寨而来,还未等叛军反应过来,谢奕大军的箭矢就如流火般朝着营寨射去,顿时寨内火光四起,白日里因为王坦之的劝降,进而麻痹了孙泰所部,竟没想到谢奕大军来的这么突然,全无准备。随着谢奕军队冲入营寨,一时之间,尸首满地,哀嚎遍野。孙泰在侄子孙恩的保护下,狼狈的往缺口之处——南湖洼地方向逃去,正如谢奕所料,孙泰溃军便陷入洼地之间,战马与人都被滞留在这‘恐慌’之中。

    “孙公何在,我乃左卫将军王坦之,尔等已陷入我军重围,速速投降,勿做困兽之斗”

    只见洼地四周火光通明,两边旌旗避空。就在这进退维谷之际,突然间,十几个流民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冲入洼地之中,手持利刃朝着孙泰挥去,侄子孙恩奋力迎敌,但还是有一把匕首插入了孙泰胸口,王坦之见状急忙领兵上前阻拦,在这儿仓乱之中,十几个流民为保护‘头领’突围,力战至死。

    孙泰则胸口血流不止,口角也不断地流着鲜血,对着侄儿孙恩,喃喃道

    “此事定是桓相所为,你快率领剩余部众归降谢奕,如今江左之地,唯有王谢可托付”

    说完便落下拂尘,死在孙恩怀里

    等到谢奕大军赶到之时,千余孙泰部众已放下武器,坐等处置,王坦之自知没有明辨前几日的‘流民’身份,致使如今之局面,追悔莫及。

    谢奕面对如此情况,倒也没有指责王坦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咳,此非你之过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罢了”

    打扫完战场之后,谢奕便押着他们北返建康,大军沿途异常警戒,此时谢奕心中回想起女儿谢道韫的计策‘不可与之死战,务必确保匪首等人周全,既然是朝堂两派把这个棘手之事丢给了爹,那爹爹再丢回去便是了,只需将匪首生擒,交给朝廷,到时就是他们两派的事情了,爹爹便只需坐等封赏”

    ‘紫荆夕霞映秋阳,凤凰关岭止战殇

    古台野寺蝶燕去,纵有笙歌亦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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