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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芝兰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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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的晚霞,格外的惊艳,那一片的娇红,若是在往年,定是一番别样的烂漫;而此时此刻之景,却将这应到未到之晚秋的肃杀呼呼然般迎面道来

    阵阵雁鸣之下,几位身着戎装的年轻将领正散坐于江边,而其中却有着一位穿着常人服装的,不知情的还以为谁家的赶考书生,随军入编了呢。殊不知这人‘一双明眸,清澈无垢,一袭素缕,纤尘不染’,与这寂寥之气显得格格不入只见她望着山的南边,细语说道

    “大哥,你可有闻到一股飘自东南的桂花香?,许是娘亲做的桂花蜜糖吧”

    “那明日你可得躲在我身后,不然怕是吃不到了”

    平时不苟言笑,不爱言辞的二哥谢琰低声说着

    “哼,区区胡虏,又有何惧,倒是你可要握紧缰绳,别掉了下来,叫胡人掳了去”

    自小便不服输的【谢三】立刻回道

    而作为谢氏长孙的谢玄,此时却直愣愣的望着江的对岸,坚毅的脸上,又夹杂着不可名状的表情。因为在那江对岸,他们即将面对的是浩浩荡荡,投鞭断流的百万秦军。人生的恐惧有很多种,有着对已知的即将到来的恐惧,也有着对未知的、无法预知的恐惧。而往往真正乱人心绪的却是后者。

    公元383年(戊午年八月秋),统一北方七年之久的秦王苻坚,不顾已逝丞相王猛的忧国遗言,悍然起兵南下,妄图一统中华,成就千秋帝业。于是派遣符融、慕容垂等率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苻坚自己则从长安出发,亲率歩军六十万,骑兵二十七万而来,旗鼓相望,前后绵延近千里,好一副气吞山河之势

    时间回到东晋太和年间

    初秋傍晚间,秦淮河南岸的乌衣巷里,乌黑光亮的燕子扑打着双翅,时而在堂前盘旋,时而衔些树枝来到檐下紧张的筑着小巢,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做着准备。此时谢家东房的两位少年嬉嬉闹闹的回到了家中,还未来得及放下手中的新书,便被父亲一把拦住

    “玄儿,韫儿,今日在国子学,博士都讲了些什么呀?如若答不上来,可不许吃饭”

    安西将军谢奕轻抚着爱女谢道韫的额头,‘假模假式’般问道

    “老爷,你就别难为孩子们了,头一天转入国子学,这些个富家子弟、豪门贵胄恐怕连博士姓甚名谁都记不住,还指望他们能记着什么回来”

    “才不是呢娘,今日先生提了一个问题,问我们为何来此,又意往何处”

    “那你是怎么答的呢?”

    “三叔父曾教我们说,‘夫君子立于世,必修其身、齐其家,治其国’,时常告诫我们要学习先秦圣贤之道,做一个有智慧,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于是我就回答先生说‘我是来向先生学习圣人之道,成为像孔孟先贤那样的大家”

    “哟哟不错不错,没想到我谢奕的女儿,竟有这般志向,那可得刻苦用功呢,就像那个凿壁偷光的谁来着”

    自觉接不上的谢奕,急忙转头望向长子谢玄,清了清嗓子

    “那玄儿你呢,又是如何应答的呀?”

    “我没有小妹这般的文才之志,我想成为像卫青、霍去病那样的常胜将军,将来我定要骑马执鞭,跨过江去,于是我回答先生说‘来向先生请教兵法韬略,及排兵布阵之道’”

    一旁的谢奕之妻阮容对着父子俩说道

    “玄儿此志倒是像极了你,可全没有我们阮家些许的文采风流之象哈,不过玄儿啊,国子学里呢,先生主讲的便是为人之道,只有懂得了如何做好一个人,才能更好的发挥自己的才能噢”

    谢玄听后,微微点了点头,转而对父亲谢奕说道

    “爹,今日倒是有一位叫桓玄的,说他不是来求学的,是为将来统领百官,挑选有用之人的,一番言语之下,气的先生斥他朽木不可雕也,并料他将来定要作乱庙堂,颠倒朝纲”

    “打住打住,可不许去外头说,以后少与这位桓公子来往,更不可与之打闹生事,记住了吗?”

    两个孩子似明未明的点了点头

    平日里性情爽朗的谢奕此时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默念道‘桓相之心,可比子上(司马昭),势必路人皆知啊,以后可要小心谨慎,稍有疏忽大意,极有可能祸及全家’

    江南雨巷的青砖黑瓦,泛着粼粼白光,一滴又一滴的打落在堂前石板上,那起伏的韵律仿佛在映衬着建康皇城里,不可言喻的‘尔虞我诈’与‘刀光剑影’,而主导这场权谋大戏的人正是谢奕昔日的‘花间酒友’、当朝丞相——桓温,而那位桓玄正是他的爱子。

    此时,一阵清脆的诗词之音绕过庭院,娓娓传来

    “会稽山阴空明月,借雨流风掌千爵

    谁人与我辞秋夜,谁人与我踏苍年”

    “听这声音,定是你三叔回来了”

    母亲阮氏话音刚落,小道韫就朝着堂外跑去

    “三叔,你这一去东山就是一月有余,都没人与我讲故事了,我娘还把我们送去了国子学,听着先生之乎者也,十分无趣”

    “喔?国子学里的先生,应是当代大儒范汪之子范宁吧,那可是学富五车的孔孟弟子,脑袋里装的可都是学问,怎会无趣呢?你可得虚心求教才是啊”

    小道韫口中的三叔,身穿蓑衣,头戴斗笠,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宛如一位山野村夫,而在他的身边还有着一位同样装扮的小村夫。

    “安石呐,回来的正好,快去里屋拜见母亲,一道出来吃饭,哎呦琰儿,离家一月,这消瘦的,伯母都快认不出了”

    席间,谢家的老祖宗——谢王氏,望着满堂儿孙,那般天伦之乐全都浮现在脸上,当看到小孙子谢琰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送饭的时候,瞬间面带不悦的朝着二儿子谢安说

    “安石啊,往后你若去什么山水之间流觞畅饮、抒情休憩,我老太婆管不住你,琰儿你可不许带走了,明日你就送琰儿去国子学,与玄儿,韫儿一道”

    “母亲,那学堂里的孩童,多是名门贵胄之后,从小就锦衣玉食、周遭也都是奢靡之物,攀比之风盛行啊,我怕琰儿受此影响”

    谢安话未说完,大哥谢奕突然插话道

    “桓相之子桓玄也在国子学,你可知这黄口小儿竟说些大逆不道之词,想当年永嘉之乱,前丞相王导携琅琊王南渡建康,重整朝纲,世人皆言‘王与马共天下’,王相之权势可谓一时无两,虽如此,也未有丝毫的不臣之心啊,咳,现如今”

    “大哥不用忧虑,常言道:‘水无常形,人无常势’,你在朝为官,只需恪尽职守,做好本分,切莫参与党派之斗,待局势明朗,再顺势而为,于此——进可戡乱朝纲,退可明哲保身”

    一旁的谢安之妻刘氏,好似积压了许久,却又带着戏谑之意对着谢安说道

    “当朝达官显贵,多出自王谢桓庾这四大家,人人都想加官进爵,而你却只顾着游山玩水,隐居山林,难道你不想富贵吗?纵然不图富贵,若你在朝也可帮衬大哥不是?”

    “汉初淮阴侯韩信,即使多日未进食,也不曾在这冰面上破冰捉鱼,而是在岸边手持着小竹竿,你可知为何?”

    谢安说罢,众人面面相对,不明所以或许在这茫然之中,‘不对’即‘对’

    正如刘氏所言,谢家子弟或在朝为官,或镇守一方,唯独谢安平日里总是一副游僧、道士打扮。时而出门狩猎,时而回屋吟作,或与王羲之等名士交游东南,又或是在东山开坛授课,屡次拒绝入朝为官,然谢安虽隐遁山林,但名望却声驰千里

    数日后,于朝堂之上侍中王坦之急切得说道:

    “陛下,会稽郡上虞县令急报,孙泰、孙恩叔侄再次率众袭扰浙东,杀官兵,掠平民,浙东地区深受其害,如今已流窜至余杭县境内,请陛下速派得力干将,剿灭孙泰,以安士民之心”

    “桓丞相,朕没记错的话,孙泰匪乱,三年前不是被你剿灭于天目山吗?当年的捷报,朕如今尚且记得,不妨背给你听听——‘天目山一役,大司马桓温身先士卒,所部官兵无不奋勇杀敌,全歼叛军于於潜峡谷,匪首孙泰身中数箭,坠落山崖,绝无生还可能’,如今叛军卷土重来,你又作何解释?”皇帝司马奕侧视着桓温斥问道

    与此同时,太宰长史庾倩接着皇帝司马奕的话,转身对着桓温发难,说道

    “臣去年八月,路过余杭县,在客栈休憩之时,偶然听得过往商客相互告诫,说是孙泰聚众,并勾结官兵,抢夺商旅,杀人越货,但兵府并未收到相关军报,故臣不以为然。如今看来,这恐怕是桓丞相‘养寇自重’之策吧”

    “微臣附议微臣附议微臣附议”朝堂百官之中,稀稀疏疏的发出附议之声

    “陛下明鉴,老臣桓温三年前确已将孙泰叛军剿灭于於潜峡谷,那几千具叛军尸首即可为证,且上虞县之叛军或假借孙泰之名,实则另有他人,也不无可能。如未经核证遂妄诬老臣,岂不让北方胡人笑我朝庙堂之上君不明,臣不和,继而引兵南犯,到时谁又能出来收拾乱局?”

    桓温此话,有理有据,毫无半点巧舌自辩之意,且又略带危言恐吓,竟说的皇帝司马奕与太宰庾倩不知所措,桓温见状,又顺势说道

    “如若陛下与庾大人对老臣有所误会,那此次出兵平叛,大可让百官推举,老臣绝不插手,结果如何,老臣也绝不过问”

    一旁的庾倩之弟——散骑常侍庾柔随即说道

    “臣推举安西将军谢奕领兵出征,谢将军身经百战,屡立战功,且高风亮节,绝不是结党营私之徒,可谓是此次平叛的不二人选”此话仿佛在映射着某人

    “桓桓丞相,你意下如何?”

    “老臣无异议,待谢将军凯旋之日,臣必早早的出南门外,亲迎将军入城”

    就在谢奕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绝之时,皇帝司马奕便宣召,命令谢奕领兵八千,三日后率军出征,谢奕只得跪拜领命。今日的朝会就在着诡异的气氛中草草的结束了,在退朝回府的路上,桓温的弟弟——中郎将桓冲对他哥说道

    “谢奕将军能征善战,但近来与我桓家渐行渐远,刻意保持距离,此番出征平叛,是否私下指点一二,以免思古山兵械”

    不等桓冲把话说完,桓温便捂住其嘴,小声回应道

    “谢奕能征善战,为兄我也不是坐以待毙之徒,何况谢奕与我自幼相识,私交甚厚,必然三思而后动,你心就放肚子里去,倒是你这般胆小怕事,以后如何担当起我桓家的大业,我几个孩儿尚且年幼,兄弟之中唯有你可以托付,切莫辜负为兄之厚望”

    这边谢奕满脸忧愁的回到家中,独自坐在前堂,右手拖着脸颊,双目紧闭,好似求仙论道之人一般,灵魂离开了身体,只留下个躯壳在这凡世之中,恰如道教中所言——灵魂可以飘向云海深处,但躯壳却离不开方寸之地,或许这就是道士们所追求的仙道吧,此时的谢奕大抵理解了二弟谢安的避世隐居之举。妻子阮氏见天色已晚,往日丈夫早已到家,便心有不安的带着小女道韫从东房走到了前堂

    “老爷,今儿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你近来退朝回府后的脸色可是一天比一天沉重”

    “会稽郡急报,孙泰再次聚众袭扰上虞等地区,陛下命我三日后出征平叛,此事十分棘手啊,我岂能不知孙泰等人与桓家的关系,我若平叛顺利,铲除了孙泰一伙人,势必遭到桓相兄弟的猜忌,如若出师不利,未能一举将其歼灭,以庾倩,庾柔兄弟为首的‘倒桓派’必会弹劾于我,诬我与桓相私下勾结,故意放过贼人。咳,可惜安石去了广陵,他要是在就好了”

    “爹,你大可不必为此忧愁,一来率军出征是陛下与百官朝议商定之事,此可谓出师有名,若班师凯旋,桓丞相他们也没有加害爹爹的道理;二来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浙西地区古为百越之地,地势险恶,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即使没有剿灭叛军,爹爹也可以据实而论,不用担心被诬告与叛军有瓜葛。”

    小道韫这一番话,让谢奕满脸的愁绪旋即烟消云散,并一把抱起爱女,慈爱的刮了刮道韫的鼻梁说

    “真不愧为谢家的女儿,你以后可就是我的张子房、荀文若啊”

    刚刚还是一筹莫展,思绪不宁的谢奕,顷刻间笑颜大开,不停地夸赞着谢道韫

    “爹,我还有一计策,如果能成功,不仅可以打消之前的顾虑,甚至还能得到皇上的封赏呢”

    “喔?,你且说来听听”

    “两派相争,自然要平衡双方利益,让各自在其中都有所得,爹爹夹在中间才不会顾此失彼,受到掣肘,到时可以先这样这样”

    听小女儿谢道韫说完这席话,谢奕夫妇露出了别样的欣喜之情,以及对女儿的自豪与骄傲也都毫无保留的表露在了脸上。

    “对了,你二位哥哥呢”

    “他们在后院习武,祖母拄着拐杖在旁督导呢”

    来到后院,谢奕看到儿子谢玄与侄子谢琰正扎着马步,头顶一碗清水,但见两个孩子双腿微微打着抖,脸上也满是汗水,顺着下巴尖儿,不停地滴在脚边,已有不小一摊,看得出来,已有不短的时辰了。

    “谢家的两位小将军,如此勤学苦练,长大了想干什么呀?”

    “回伯父,侄儿想成为赵子龙那样的将军,做一位骁勇善战的猛将”

    “不错不错,我看你马步扎得可比你哥哥稳当多了,长此以往,将来必能如愿,待时机成熟,伯父一定为你请愿,哈哈哈”

    谢奕拍了拍小谢琰的肩膀说道,并接着问到儿子谢玄,谢玄不假思索,回道

    “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好甚好啊,能听到你们异于其他官宦子弟的志向,我内心甚是宽慰,希望你们兄妹三人,都做个文武兼备之才,将来上马可退千军,下马可治乱世,好比那看病郎中,悬壶济世,不枉此生啊”

    谢奕这番语重心长的教诲,或许三个孩子还不能真正体会到他的用心与期许,但此时此刻,一颗‘芝兰玉树,立于高堂’之心,却已经已在他们心中悄然的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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