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重要的不是饭
送走王家兄妹,梁易一个人倒在沙发上。
身上有些粘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洗澡,还是因为被王秋音缠了半天。他抓了条白毛巾挂在脖子上,回到房内拿了一套运动套装。套装分颜色挂在衣帽间,这里全都是曲子述整理的。
他打开热水,耐心地从头洗到脚。
不知道曲子述出去,有没有吃早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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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在商场里逛了一圈又一圈,曲子述累了,乏了,坐在商场休息区的沙发上发呆。
周遭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
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她不明白这个情绪是怎么来的。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系着围裙。两只手搓着围裙,在不经意间她叹了一口气。
“这个人……很漂亮啊……”她喃喃自语。
她没有说谎,王秋音满脸的胶原蛋白,贴身的连衣裙一穿,细细的腰肢让人忍不住想上前一握。漂亮得像是电视荧幕里的明星,跟她那样的普通人明显有壁。
肚子咕咕叫也不想管,她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很久。
商场本来十分吵闹,一阵哭声却被曲子述的耳朵精准捕捉,就像一枚金币掉落在地上,会引得大部分人回头一样。
她起身,四处张望了一下,循着哭声找去。
哭声的主人很快被找到,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被她的家长教训。没有什么围观群众,大家都太忙了,只是暂时放缓了脚步,朝着这对母女看过去,并没有要停留的意思。
女孩的耳朵被揪了起来,耳垂那里的皮肉被极限拉扯,在灯光的照射下有些透明。
明明暴力没有加诸在曲子述的身上,她的耳后莫名地开始发疼起来。往事的回忆碎片冲撞起她的大脑:有没盖好被子,迷迷糊糊被耳光扇醒的;有和同学玩,不小心同学被磕到了,她赔了医药费,然后叫家长的时候被妈妈揪住头发训斥的;有去帮忙收土豆,结果全家人都回家了,把她一个人落在地里的……
一桩桩一件件的家庭暴,力,虽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却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割她的肉一般,撕扯着她的身心。
曲子述抓住围裙,身体微微弯曲,努力地深呼吸。
呼的时候数到四,然后再缓缓吐出来。一,二,三,四……吐气……一,二,三,四……吐气……
哪怕只是看到小女孩被家长狠狠教育的场面,她也觉得仿佛是打在自己身上一般。这种疼痛,也是一种应激反应。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等曲子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抓住了孩子母亲的手。
这位妇女约莫四十来岁,黑发里隐隐约约有些银丝。她没有化妆,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她似乎很是惊异,眼睛一缩,眼皮微微皱起。
“你干嘛?”她怒气未消,一张口便是满面的凶狠。
“就……就算是你的孩子,也不能这样打。你看她的脸都被扇肿了。”曲子述全身都在抖,连声音也是颤动的。
她在家里被母亲和弟弟虐打了十几年,像是从小被绳子拴住的小象,哪怕小象长大了,绳子一扯就断,可想起小时候脖子被绳子勒得肿胀流血的日子,还是学不会反抗。
可是曲子述站出来了,哪怕不是为了自己。
她还是怕的,但也没有放手。
“你个哪里冒出来的倒霉玩意?”她打量了一下曲子述,“是哪家的打工妹跑出来管我们家的闲事?你是不是没有脑子?想替我教育?”
妇女说完,单手猛地一推,把自己的女儿往曲子述那里推。小女孩一个没站稳,狠狠地扑倒在地上,磕到了下巴,哭得更是凄惨。
一见自家小孩哭得更凶了,妇女似乎占得了道德高地,她不由分说地反手抓起曲子述的手:“你把我女儿弄哭了,给她道歉!我要报警了!你大庭广众之下,青天白日的欺负我家孩子!”
她猛地咆哮起来,越骂越起劲,似乎咬定了曲子述是个软柿子,也不过是个在商场里面哪家餐馆做临时工的,铆足劲开始朝她开火。
大人打小孩也许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但是一个女人狂骂另一个女人,这就热闹了。
周围渐渐地围过来不少人,也没人劝架,纷纷掏出手机录像。
曲子述脑袋嗡嗡地响。她想到很多往事,以前她就是这样被家人批评,被家人这样辱骂,她一直都选择沉默不语。她觉得她没有办法去改变别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自己。于是她努力考大学,离家越远越好。
可是离家也许比以前更容易,但是她常年被家人贬低,性格变得唯唯诺诺,变得软弱可欺,不懂拒绝,不懂反抗,最后还落了个中度抑郁。
逃避也许是方法,但那不是解决根本的方法。要么战斗,要么死亡,没有中间地带。这是梁易告诉她的。
曲子述微微退后一步,她右手挥拳,打到妇女的面门上。她收了力,并没有真正地碰到她,拳头只在妇人的眼前晃了那么一下。
可是就这么一下,这个妇女被曲子述吓得倒退几步,重心不稳摔了个四仰八叉,样子很是难看。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这直接点燃了妇人的怒火。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还没站稳就往曲子述那里扑过去。
曲子述没料到她会摔倒,正准备去把她牵起来,结果被人反扑。
意外来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她撞了下去。
真的好倒霉,脚边就是楼梯。曲子述不受控制地开始翻滚。
看来人真的不能管闲事啊,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吧。曲子述一边在楼梯上翻滚,一边笑了起来。这种感觉竟然莫名地有点爽。只因方才那个人诧异又畏惧的眼神已经被她精准捕捉,足以增长她的信心。
面对暴力份子,就该重拳出击!逃什么逃,用力量去粉碎它!
这种感觉就像……就像第一次她踹飞曲子宏的那种感觉。一种被深埋在土堆里的种子,在漫长的蓄势待发之后破土而出的感觉。
曲子述很快滚到下一层楼,整个人扑倒在商场的瓷砖上。
“嘿嘿。”她笑了起来,对身上的疼痛丝毫没有在意。
这里出了那么大动静,商场的保安已经赶了过来。有人见到曲子述像一团泥一样滚了下去,怕是不出人命都要脑震荡,于是帮她报了警。
曲子述手上拿着医院送来的回执,神色很是镇定。她虽然被确诊了轻微脑震荡,但是她觉得她什么事也没有,在警方的调解下,对方提出五千块的和解金。滚一下楼梯就有那么多钱,她每天滚一遍,岂不是发财了?
等梁易赶到的时候,曲子述的脸上已经简单地做了消毒,贴了几块膏药,正抱着回执单在那里乐呵呵地做发财梦。
她抓着单子,满脸笑容地看着梁易走来。
梁易穿着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上面搭了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他的头发没有吹干完全,还带着刚洗过的香味。
他脚上穿着家居的拖鞋。
曲子述下意识地朝他招手,就像跟他说了一句嗨。
下一秒,她被撞入一个拥抱之中。这个人的肩膀坚实可靠,双手护着她,刚强有力。t恤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丝滑又温暖,蹭一蹭像是在蹭软乎乎的玩偶。
好想回抱他,可是她整个人被圈住,似乎很难动弹。
“你……”梁易一开口竟有些哽咽,他按捺一下自己的情绪,问道,“你没事吧。”
曲子述身体动不了,还好脑袋可以活动一下。她的脑袋在梁易的怀里点了几下,头发摩擦出沙沙声。
曲子述被梁易背了起来。
她说她不需要背的。即使腿上有好几处青紫,还有两道刮痕,但这些都只是皮外伤,并没有到不能活动的地步。
梁易没有多说,直接把她的手牵过,拉着她靠上自己的后背。
她的头第一次那么近地靠近他的。洗发水他们用的同款,香气自然也是一样,味道熟悉又陌生。她想环住梁易的宽肩,可是他们只是雇主和雇员的关系,还不到能抱住的关系,于是只能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如果说这也算是拥抱,那么他们现在正在若有若无地相拥。
这几乎算是曲子述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人背她。她的心情甚至有点雀跃,身上的这些皮外伤又算什么。
“今天来的王小姐还在么?”曲子述问道。
“她被她哥哥叫回家了。”
“哦~”曲子述的语调莫名地昂扬了起来。
“她是王飞翔医生的亲生妹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一个小孩。”
小孩……曲子述微微朝着梁易的方向靠近,胸膛贴着他的后背。
“哦。我知道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小孩”有没有刻意强调的意味在,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在他的身后窃窃地笑。
夜晚的风很是凉爽,吹得街边的行道树簌簌作响。
“老板。”
“嗯?”
“做完笔录我们出来,你看一下子都快十二点了。”
“那很晚了。”
“可是你饿吗?”
“你伤着呢,还想吃的?”
“所以要不要点外卖?我刚好有钱。”说完曲子述把手上的五千块钱扬了扬。
被人推倒了摔得鼻青脸肿全身都是伤的,还能那么高兴?把受伤的事放在一边,只记得手头上的五千块,这心态不得不说有些奇幻。
算了,人也没事,她开心就好。
他并没有驳回她的提议。
中午十二点,各个餐馆都是高峰期,只有路边摊还有不少位置。
桌子是折叠式的,凳子是塑料的。梁易抽出两张餐巾纸把桌子又擦了一遍。
“你们要什么串?素的两块钱一串,荤的三块钱。”烧烤店的老板发话了。她熟练地翻着手上的烧烤,在上面不停地添加各种佐料。
曲子述正准备起身,梁易按住了她的手臂:“你腿脚不方便,要什么,我给你拿。”
阳光透过支起来的大伞,梁易的脸被打上一层柔光,仿佛没有任何瑕疵。曲子述花痴了那么一秒,回道:“年糕、豆腐皮、淀粉肠……再来一个烤茄子。”
梁易笑了起来,指尖在她的手臂上轻轻点了两下:“你等我。”
梁易迈着长腿去摊前开始挑选。选两串就往曲子述这边看两眼,而曲子述也看着他。
心情好的日子,风也跟着温柔。
炸串上了,梁易开了一瓶花生浆,递到曲子述的面前。曲子述倒了两杯,笑道:“这个可能不如家里现榨的,你将就一下。”
梁易把杯子举起来,喝了一口花生浆:“的确不如你榨的好喝,但是跟你在这里吃饭,并不是将就。”
曲子述的心微微抽动了一下。
梁易的这句话像是烟花一般凭空炸开,让曲子述一时之间迷了眼。她微微低头,极力掩饰要飞出天际的嘴角。
“你们的烧烤是要串起来还是剪出来?”老板娘发话了。
“剪出来吧。”梁易回道,“剪得碎一点,谢谢。”
他抽出一根不锈钢的勺子,用纸巾把勺子擦了一遍递到曲子述的手中:“用勺子比较方便。”
曲子述把勺子接了过去,她有的时候真的有点混乱了。他们两个,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雇主。
“这是我第一次在路边摊吃烧烤。”梁易说了一句。
对于吃饭都要讲究营养搭配的梁易来说,这倒想得通。这种街边的小吃在他的眼中可能跟“垃圾食品”也差不多。
“但是我觉得很开心能跟你在这里吃烧烤。”梁易又说了一句。
“嗯?”曲子述抬起头,微风吹过,发丝有些迷住她的眼。她舀了一勺烧烤入嘴,又香又辣,称得上是“人间美味”四个字。
她忽地笑起来。这个世界上不知道有没有人跟她一样,把烧烤这种当做美食。既没有高雅的名字;被人剪烂了,加上各种佐料拌在一起,样子也这么马虎。
“可能跟吃什么没有关系,和谁一起吃才是重点。”
曲子述抬起头,这句话……再说就暧昧了。她脑袋里哪里只是炸开烟花,简直开始飞流星了。
“你无论吃什么都很香,看得我也想多吃两碗。”
曲子述:“……”
其实老板,你没有必要加上最后一句的。
吃完烧烤,曲子述很霸气地掏出两张火红的钞票,腰杆挺得直直的。
“好勒。老婆付钱对吧。收您两百。”老板娘把两张钞票塞进腰包里,然后在里面找零。
曲子述眼睛看着老板娘的手,脑子却不在这里。
老婆?老婆?
应该是了,现在估计大家默认男人付钱的时候是谈恋爱的时候,女人付钱的时候是结婚的时候……嗯?重点好像不是这个?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收钱啊。”梁易提醒了她一句。
“哦哦,谢谢。”曲子述把找回的零钱拿了,胡乱地塞进包包里。
梁易似乎对这个称呼并不在意,也许他没有听到。
回到家中,梁易指了指曲子述身上的几处膏药:“这个状态……洗澡没问题吗?”
虽然知道梁易没有那个意思,但这个问题一问似乎表示他想帮曲子述洗澡似的。她敢有问题么?这可是洗澡啊喂,可不是帮忙提个东西什么的。
曲子述笑道:“当然是完全没问题的了。今天谢谢老板了。保我小命。”
梁易伸手敲了一下的额头,下手特别轻,更像是一种一触即走的触摸。
“你好了,才能照顾好我。快去吧。”
一个人坐在浴缸里,放松着全身的肌肉。曲子述抱了一下自己,环抱梁易的触感似乎还在。她心中有种背德感,却仍旧忍不住想入非非:貌美雇主与贴心保姆的那些事……
在脑内补了一个小剧场之后,她很快又给自己的大脑上思想品德课程。这可是自己的老板,在自己饭都吃不起,药也买不起的时候出手的半个救命恩人,可不能有什么花花肠子。
她猛地摇了几下头,差点把自己眩了晕过去。
“冷静……曲子述。还是想想晚上给老板做什么好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