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软的神
等曲子述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炉子上的排骨汤已经被烧干，发出一阵焦味。锅里冒出一缕白烟。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厨房关下煤气灶开关。
她本来想坐在沙发上歇会，谁知道直接睡了过去！困意上头，倒头就睡，这种症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久得曲子述都差点忘了，她是有病在身的。
天花板上的烟尘警报器响了起来，曲子述把排气扇开到最大，刺耳的报警声隔了一阵才停。
心脏吓得砰砰直跳，她瘫软在地上大口地呼吸。
她按时吃药，也早睡早起，甚至有规律地锻炼。但是病情却意外地复发了。
病情的复发并不是没有理由——早上出门买菜的时候，她见到曲子宏了。
她不知道曲子宏是怎么找到的这里。她买菜回来的时候，正推着小推车，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大高个男生靠在一棵梧桐树下，朝她招手。
小区的大门近在咫尺，曲子述却迈不动步子。
“你这次竟然学会不辞而别了。我同意你走了么？”曲子宏轻笑了一声，嘴巴跟着歪了起来。
他的这个笑容曲子述是见过的，皮笑肉不笑，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那天她看到梁易受他的欺负，飞身踢了曲子宏一脚。而这一脚，显然曲子宏已经记在了账上。
她握紧小推车，眼神故意别开：“要你管。”
小推车被人拉住。曲子述不由分说给了他一脚。
先发制人，逃为上计。
这一下显然是把曲子宏吓了一跳，他往后退了几步，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曲子述，你敢打我了是吧？”
是的。打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曲子述看到他的脸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曲子宏没带好意。既然被人当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不如奋起反击，求得一线生机。
瞪了他一眼，顾不上听他说什么，曲子述把小推车抱了起来，火速往小区里钻。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抱着装满食材的小推车能健步如飞。
猝不及防的逃跑，曲子宏竟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曲子述离开。
怂包曲子述这是？这是在反抗？曲子宏顿时火冒三丈，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门口的两个保安见到一个男人凶神恶煞地跑过来，立即拿出钢叉，两人合力夹击把曲子宏挡在门外。保安按着对讲机：“有人闹事！正大门！正大门！”
跨过那道闸门，曲子述犹如从地狱来到天堂。
想起与弟弟在小区门口相遇的这段插曲，曲子述趴在灶台上，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旦和家人见面之后她大概率会发病，这次也没例外。
被这样的家人敲骨吸髓，很难不疯。
锅里的排骨已经不能吃了，她把东西倒掉，开始刷锅。在这里做保姆已经有两个多月，她偶尔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梁易却一次都没有怪过她。
如果是在自己家里，她把排骨炖坏了，肯定又少不了两个耳光吧。
想到这儿，曲子述手里的勺子都快拿不稳了。她瞬间脱力一般，一种无力感袭击她的全身。
事实真相再也清晰不过——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那个福气享受到家庭的温暖的。一个她才认识的两个多月的雇主，给她的关怀已经超越了她以前得到的全部。
曲子述有些不明白，又有些明白。她不明白的是，所有人都说家人是最值得依靠的，是永远的港湾，可她的家人为何视她如仇敌？她明白的是，不管她是梁易的保姆，还是陌生人，他永远不会埋怨她、贬低她，更不会打她、骂她。
这其中的差别如此清晰明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来承受这些？
老天真的有些不公平，可苦果还得自己去咽。
她刷着锅，对自己报以嘲笑。
“你再这样刷，里面的涂层都要被刮完了。”梁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吓得曲子述手上的洗碗布都掉了。
“吓到你了么？”空气中弥漫着一阵糊味，梁易把厨房的窗户开到最大。
“这么大的烟，报警器竟然没有响。”梁易喃喃自语。
早就响过了，那么大的噪音。好在二楼的隔音被梁易特意加装过，他才没有被吵到。
“今天没排骨吃了。我……我睡着了，排骨被我煮坏了。”曲子述低着头解释。差点酿成大错，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病情告诉给梁易。
梁易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速食解冻。
“吃的还有很多啊，弄点方便的吧。”
“……对不起。”曲子述道歉。
见她低头，梁易的四指轻轻按在曲子述的额头上，把她的脸抬了起来：“别总是低头。昂起头来，这些习惯，小学生都知道的。”
梁易轻声对着她讲话，似乎真的在教一个小学生。
为了不让自己的病情加重，曲子述一直都有在吃药。吃了药之后能减轻曲子述的头痛，但随之而来的是她有轻微的行动障碍。手抖、走路不稳、嗜睡，有的时候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倒地就能呼呼大睡。
“排骨坏了就坏了。不是你的错，不要责怪自己。”梁易把解冻的手抓饼拿了出来，上锅倒油，在平底锅里煎了起来。
“能吃的东西多得是。我煎了两个，你也吃一个好么？”
曲子述抬头看向她，抖动的手终于冷静了下来。她看向梁易的眼睛，里面似乎有千言万语，然而最后脱口而出的还是老套的一句：“谢谢。”
梁易把手抓饼装盘：“谢谢这两个字，可比对不起好听多了。”
一听这话，曲子述有点想哭的冲动。她用大拇指掐住自己，防止在梁易面前情绪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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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子述去医院复查。
医生看到检查结果和问卷结果，他摘下口罩喝了一口热水。
“谢医生，我的这个病……”曲子述小心翼翼地询问。
“看起来还不错啊，曲小姐。最近有和家人接触吗？”
曲子述就是因为曲子宏找上门这事才决定来复查的：“有接触，不过比起以前少了些。现在周末不再回家了，都住……住公司提供的宿舍。”
谢藏锋重新戴上口罩，他把单子收起来，语重心长地说，“其实我一直坚持一点，你的病情其实并不严重，如果自己看开一点，甚至都不需要吃药。真正有问题的，很有可能是你的家人。可是你老是说他们不得空，不能来，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说到她的家人，曲子述差点又把头埋到胸口去。然而头低了一半，忽然想起梁易那句“昂首挺胸”的教诲，她立即坐直了身子。
“你的药我给你减半，你看一下效果，如果有什么事，及时过来再检查就行。”
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曲子述有些诧异。自己的病……竟然还能好转的么？
“谢谢医生。”
“不用谢。你看，笑起来人都好看了些。”谢藏锋把药单打印出来，递给了曲子述。
这还是第一次满心雀跃地去拿药。曲子述排在队伍后面，默默地等待。
她想起很多事，陪梁易跑步，跟上他的生物钟，研究食材给他做饭……很日常的事，看似是她在照顾梁易，但实际上最大的受益人是她。
医生没有明说，但她知道自从有了梁易的陪伴，她的生活环境得以净化。好像从一只四处翻垃圾吃的流浪猫遇到了她心软的神。
在神的指引下，小猫不再饱一顿饥一顿，能够吃饱穿暖；有的时候不小心破坏神的器物，神慈悲为怀，不会跟一只小猫咪过意不去，反而过来确认小猫的爪子是否完好，有没有受伤。
想到这个比喻，曲子述忍不住笑起来。她挺直腰板，既然是被神收养的小猫咪，得姿态优雅才行。
从医院出来，曲子述顺道去了一趟书店。
书店……她很久没来过这种地方了。
门口摆着畅销书，一本本装裱得金光闪闪。曲子述顺着书店的导航，在居家区选中了两本书。一本是养花的，一本是做菜的。拿着两本书准备去结账，她途径考证专区，不由得停下来脚步。
面对书架上一本本厚重的专业书，她简直无从下手。什么一级建造师、cpa一本通，一应俱全。
她抚摸着书籍封面，忍不住思考：“现在小猫误入神的怀抱，如果神的法力失效了，小猫咪还能生存吗？”
她在书架间徘徊，心脏跳得有些快。她大学毕业之后，找了个工作就开始上班了。上班、下班、周末回家。单调无味的生活，她像一个螺丝钉，随着公司的运转而转动。自己的未来将在何方，她没有想过，甚至连憧憬都没有。
意识到自己又把头埋了下去，她伸直后背，目光平视前方。
没有关系，以前没有想过，现在想也来得及。她在书架上翻翻找找，无论自己看得懂还是看不懂，都拿起来翻翻看。
曲子述大学是中文系的，没有什么理工科思维。满书架的专业书，竟没有几本适合自己。
来都来了，曲子述最后选了一本字帖。
拿着三本书去结账，收银台前放了些文具。曲子述把装书的篮子放了下来，伸手试了一下摆在柜台上的钢笔。
出墨顺滑，她拿了两只。
两百来块的笔，不知道梁易看不看得上。此刻的她像是在野外抓了一只蝉的小猫，小猫迫不及待地想把蝉抓到主人面前，摇起尾巴，希望主人能收下。
想到这儿，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