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观中篇·悔之晚矣
后来，乾玄如愿继任了观主之位。
前来祈愿的香客都会尊称他一声“小道长”，没有香客再提起那个世人眼中无用的乾玄。
得偿所愿，乾玄理应高兴，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乾玄后悔了。
他不知神明要的代价竟如此高昂。
这场愿的达成让他失去了这世间最亲最爱的师父，再也没有人会对他耳提面命，他再也没有师父了。
神明夺走了他心中珍视的一切，偏宠他的师兄们也全然不在。
偌大的道观只剩他孤零零一个。
乾玄真的后悔了，他付不起这样的代价，也不愿付出这样的代价。
观中香客散尽时，他跌跌撞撞跑向观中鼎前，跪拜叩首，他再一次向神明许愿。他求神明把师父和师兄们还给他，他不要做这个观主了。
可这一次神明并没有回应他。
一次，一次，又一次，乾玄每日都去鼎前祈愿。他相信总有一天神明会听到他的祈求，神明会把他的师父和师兄们还给他。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十余年，鼎前再也没了乾玄的身影。
神明不理会他，乾玄似乎认命般收了几个小道童在座下，他不许任何小道童祈愿，仿佛这样就能改写过往犯下的错。
乾玄老了，成了香客口中的“老道长”。
他怀着悔恨和愧疚，一日也不得安宁。
乾玄本以为他的后半生就是如此了，他认。可他见到了南宫娩，见到了那个死在观中的鳏夫王富贵。
鳏夫的死相与师父和师兄们的如出一辙。
那位“神明”再次降临了，延绵了三十七年的悔恨、愧疚与自责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他快要疯掉。
崩溃中又裹挟了期待，乾玄没有忍住，他去石室看望了师父和师兄们，可任由他怎么说怎么做都无人理会。
他们还是不肯原谅他。
“没关系，不原谅就不原谅吧，本来也没什么好原谅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黑亮的棺椁擦得再亮些。
乾玄出了石室，他最近听了一些香客的议论，说是城主夫人走失了。
半月有余，他又听了香客说城主府今日出殡，城主夫人找回来了。
过了一日，乾玄趁夜偷偷掘了城主夫人的坟墓。打开棺木，女子姣好的面容，不腐的尸身让乾玄笑了哭，哭了笑。
是真的！
他的猜想对了！
哈哈哈，哪有什么神明，明明就是吃人的妖怪。
他曾日日叩拜，可始终不得回应，直至看到王富贵的尸体，他脑海中猛地闪过一种猜想。王富贵是夜间死的，他幼时祈愿是夜里求的，如果一切都如他所想，那么那所谓“神明”会不会只在夜半月中才会显灵。
他不能以身涉险，他还要为师父和师兄们报仇，他需要等待。
这时候南宫娩来了，又恰好提出求子一事，他便顺水推舟告诉南宫娩夜半时分在月下祈愿最为灵验。
城主哪里还听不明白，老道长就是故事中的乾玄，他猩红了眼一拳打在老道长的脸上，他怒吼着说，“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娩儿！”
老道长身体受到冲力颓唐摔倒在地，可他在笑，他心里如今好受极了，三十多年了，这是他最放松的一天。
猜想得到实证，他就已经很满足了，他邀请城主来观中，只不过是要进行最后的一步棋。
他被悔恨和愧疚几近掩埋了四十年，他早就疯了，一条人命算得什么。
“是我。”老道长承认得坦然。
可很快他又看着城主说，“是我也不是我，应该说是你和我杀死的令夫人，是我们。”
老道长话说得很慢。
南宫娩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没错，可归根到底南宫娩为何如此执着于求子，这问题的根源只能从城主身上来找。
“胡言乱语，你给我的娩儿偿命！”城主暴怒，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一拳又一拳重重砸在老道长有些塌陷的脸上。
老道长看着失控的城主，不顾脸上的青紫，他继续讥笑道，“城主府中美妾成群，城主看着儿女膝下承欢时可曾顾虑过令夫人的感受？求子观音拜了一年又一年，土方子药喝了一罐又一罐，城主又可曾察觉？可曾问过半句她的想法？”
城主怒意高涨，这个畜生害死了他的夫人不说，如今还要攀污于他，他拔出剑。
老爷子眼看城主的剑就要刺向老道长，他赶忙出言阻拦，提醒城主此行前来的目的，“城主，如今阆愿的事情最为重要，令夫人亡故有他的原因，但阆愿才是罪魁祸首，莫要一时激愤，得不偿失。”
城主闻言动作未停，只是手一抖让剑偏了两分。
他的剑擦着老道长的脖颈划过，剑锋抹开苍老的皮，有点点血丝渗透出。
逃过一劫，老道长并无开心。
因为他听到一女子的声音，那女子说，“老道长现下心中应该甚是得意吧？”
女子的言语分明就是猜中了他的心思。
可他不信，一定是巧合。
老道长决定装傻到底，“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一旁的城主亦是不解，当下便开口询问颜九，“颜姑娘，你此话何意？”
山羊道士跟着老爷子把脑袋凑了过来，显然对于颜九和老道长之间打的哑谜他们也很是好奇。
“老道长没有说谎，的确是城主大人害死了城主夫人。”
几人深色各异。
“麻烦颜姑娘再重复一遍方才的话。”城主脸色各种变幻，他盯着颜九，目光阴郁。
颜九也不计较，只是语气平静地重复道，“老道长没有说谎，的确是城主大人害死了城主夫人。”
老道长心下一松，他就知道是巧合。
可不等老道长高兴，颜九又开了口，她道，“但并非是因为夫人执着于求子，而是因为作为执刀人的你选中了城主，你需要一个人让你选中的刀变得无往而不利，所以城主夫人必死，我说的对吗？”
老道长心中大惊，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人知道他的想法，明明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