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塞耳盗钟
这一刻,赤那突然觉得自己任由小公主留下那失忆了的长安副将是个相当不错的决定。
事实上也怪不得姜篱认不出他,这人对大多事情都是漠不关心的,她觉得沙场之上只管输赢,怎么会在乎对手姓甚名谁。
问题是她始终是敏锐的,眼眸滑过大可汗身边那人,便思考着这人难不成认出了她?
那个人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惊喜……是昔日的对手?
她沉默不语翻找着四年前的记忆,蛮夷之地狼主特勤,赫赫有名的统领,大可汗麾下最得意的利刃,也算是和她交手比较多的对手了,虽然好像没怎么赢过……
姜篱眸底闪了闪,开始犹豫自己一开始的计划,看来暂时不能轻举妄动了,这人能认出她就必定认出了长安,若她轻易和长安扯上关系,怕是直接默认了自己离火的身份。
可问题是若当真如此,倒可以将计就计了。
不出意外,最后场上剩下的便只有小公主和她了。
正当那人宣布第三轮的规矩时,赤那站起身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朗声道“第三轮,活人靶,谁先射下来,射中便是那魁首!”
雅若本身只是有些疑惑,却没有出声阻止,但是当她看见“靶子”的时候便完全坐不住了。
“父亲!怎么能用塔拉当靶子!”
长安被推了出来,绑在了远处的柱子上,头上顶着红彤彤的苹果。
他看了看气急败坏的小公主,又看了看大可汗身边笑的怪异的男人。
眉头皱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
赤那往后靠了靠,道“小公主,您好歹也是我族百发百中的神弓手,不过一个不动靶罢了,有什么难度呢?”
“可是……”雅若刚想说什么,却被一个粗犷的男声打断。
“雅若!”
大可汗威严地看向她,小公主咬了咬牙转过了身。
果然啊……姜篱避开男人灼灼的目光,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没有说话。
两人此时已经下了马,并排而立,她能明显感觉到身边这位公主相当的紧张啊!
紧张,可是会坏事的!
雅若缓慢地咽了口唾沫,面对着心爱之人的眼神,她完全没办法瞄准。
偏生周围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丝毫不给她怯场的机会。
于是乎,分神之时,手腕一抖,那箭羽已然飞出,直指那人的眉心。
姜篱神色一凝,在身边人的惊呼声中,飞速抬臂,搭上箭,拽满弓,再利落一松。
雪色的箭羽疾驰而去,蛮横地撞碎了前者的箭羽,精准地穿透那圆润的苹果。
周围沉默了半响,瞬间欢呼出声,无一不赞叹着这神来之箭!
时轩在人群里看着背上冷汗直冒,天啊,这也太险了吧,要是失误微毫,长安的脑袋都保不住,这女人果然没人性!
姜篱放下手臂,正要旋身,一个人影已经扑上来狠狠地抱住她,女子柔软的身躯紧贴着她。
“多谢多谢!多谢你救了塔拉!你真是太厉害了!我太崇拜你了!啊啊啊啊!”
正准备要承诺的姜篱:…………
还在感叹某人的时轩:…………
刚准备试探一下的赤那:…………
她被她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抬手拍了拍她,哑声道“公,公主谬赞了,还请,公主先,先松开!”
差点见证堂堂离火被自家公主勒死的赤那冷声道“雅若!成何体统!还不快松开!”
雅若这才反射性地一弹,站到了一旁,讪笑地看着揉着脖子的女子。
姜篱礼貌性地对她点了点头,旋身之时一把扔开了弓箭,笑道“既是魁首,能否请大可汗和赤那特勤借一步说话?”
上座两人对视了一眼,大可汗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赤那走下台阶挥手道“请。”
姜篱随着他们进了营帐,回眸之间眼神示意了一下少年,后者立刻会意,转身消失在人群。
入了营帐,姜篱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大可汗坐在椅子上,良久才笑道“早就听闻离火将军惊才绝艳、英勇不凡,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女子并未反驳,而是邪肆狂狷地笑了一下,转过身走到一旁坐下,双腿交叠,悠闲又肆意。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赤那看着她,一时摸不准她想要做什么。
等了许久,大可汗正准备开口问她时,姜篱悠悠开口“我听说你们丢了个少主?蛮荒之地重视血脉传承,那位少主,对你们来讲应该挺重要的吧?”
俩人均是一愣,随后赤那急声道“你知道小可汗在哪儿?”
这位小可汗降生之时正逢蛮荒之地最大的战乱,颠沛流离之时失踪了,他们至今都还没寻到。
“当然。”女子道。
大可汗显然有些不相信,出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姜篱思索了一下,然后犹疑道“你们不是耳后自带一个烈日的印记?中间还有一个菱形缺口。”
是了……没错!蛮荒之地的人是自带这个印记的,而类似于皇室宗族的印记,中间是有个镂空在的!
见他们面容紧张,想承认却害怕她得了消息伤害他们少主,于是淡声道:
“不用这么紧张,他现在很好,并且很厉害。我想说的是,想要我把他送回来很简单,若我有一天需要你们相助,你们需要尽全力帮我,在那之后,小可汗自然会回来。”
帮助?赤那看着她不怀好意的模样,直觉这绝对不是一个单纯地承诺这么简单。
“你回南漓,到底想做什么?”
姜篱翻转着指间的发簪,斜睨了他一眼,笑道“别这么紧张啊,我现在又非南漓中人,说不定哪一日,许风雨同舟,同仇敌忾。”
骤然间,营帐内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五日之后,四人成功抵达了南漓边城——牧仁。
姜篱斜撇了一眼斗笠下沉默寡言的长安,低声道“不论发生什么,不要摘下来。”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一下头,也不再理会她。
那日她与两人商量完之后就径直离开了蛮荒之地,时轩也在故里的帮助下成功拐走了长安。
她想,这么顺利,多半也是大可汗授意的吧!那小公主估计有得闹腾了!
一路上故里也在唤醒这人记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折腾得长安赏了好几个白眼给她。
姜篱曾经问过他“你为什么愿意跟我走?”
他的回答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我的灵魂希望我跟你走。”
灵魂吗?但愿这次……她能对得起他的信任…等等!为什么是这次?
姜篱这才发现自己的潜意识一直在强调着这奇怪的东西,想了想,自己一路上没有认真休息,所以也还没来得及入梦看看。
如今进了牧仁城,应该会有机会了吧!
而且,她总感觉,这个长安,有些奇怪?
她抬眸看了看面前这穷乡僻壤的边城,实在是不理解这南漓国主怎么能做到贫富差距这么明显的。
还记得之前她的军队驻扎在这附近的时候,这座小城还是比较富饶和谐的。
姜篱叹了口气,在时轩的催促下快步进了城。
四人选择了一个相对条件好一点的客栈,时轩摸了摸桌上的尘土,小声问道“这里一直都是这样人烟稀少吗?”
她倒了杯凉茶,摇摇头“离火还在时,这里条件还不错,虽不能富比国都,但也算是民生福祉,百姓安居乐业也是可以的。”
你也不能说它是边境小城,毕竟长期在战火之下怎会如她所说的呢!因为她在的时候,蛮荒之地就从来没有打过城外的护城河!
故里对这个还是有点了解的,她说“离火还在时确实是那样,但是‘病逝’后刚开始国主就对她的旧部下进行打压,军队也被化整为零了,蛮荒之地在她走后就根本坐不住了,国主就秉承着和谐为主的宗旨,对蛮荒之地的侵扰视而不见,所以这座城才变成了这幅模样。”
也就是这几年长安在军队里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这样吗……她抿了一口茶,沉默了下来。
姜篱这个人若非是得了青槐的援助,在其他人手下成长的话,或许不会对民生福祉、家国情怀有什么看中的。
一开始她入伍参军也只是为了成为她的靠山而已,在发现身世线索后安排好一切抽身,对这片土地的福祸也再无相依。
本来还在沉思的姜篱抬头就看见对面少年风卷残云的吃相,眼角抽了一下。
“你是几百年没吃过饱饭吗?”
长安伸出筷子夹向面前的豇豆水膳,下一秒那处就空无一物了,他沉默了一下,放下了筷子。
故里见状,咬了咬筷子,求助性地看向姜篱,后者抬起筷子翻转过来就给他敲过去,沉闷的声响看得旁边俩人都忍不住捂了捂额头。
时轩嘴里还包着饭菜,捂着通红的额头模模糊糊地哭喊着。
“姜篱!你下手真的太重了!”少年咽下饭菜,口齿清晰地说道。
姜篱手执筷子,用头部敲了敲桌子,笑道“你再不正常一点,我直接给你敲爆。”
酒足饭饱后,她盘算了一下时间,道“休整一晚,明日离开牧仁城。”
是夜,窗外熙熙攘攘的灯火晃过,马儿断断续续的嘶鸣声滑过伴随着女子的哭喊声。
姜篱起身穿衣打开了窗户,这才明了,是山匪!
这座边城往西几百米有一座荒山,山上盘踞着不少喜欢烧杀抢掠的山匪,之前这边一直在打仗,所以那些山匪也跟缩头乌龟似的杳无音讯。
如今战事刚平息没多久就这么急切地下山抢掠了?
“住手!”男子清朗的声音在夜晚格外瞩目。
他一身黑衣,头戴兜里,掌心的长剑泛着寒光,直指马背上的胡须大汉。
姜篱微微扶额,大半夜不睡觉去行侠仗义了。
“长安!你跑出来干什么?”
说话的姑娘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一身绛紫色长裙,绣着细致的牡丹,水绿色的丝绸在腰间盈盈一系,完美的身段立显无疑,
那胡须大汉直接看傻了眼,他策马往前走了几步,笑眯眯地道“什么时候这牧仁来了这么俊的小娘子啊?这一趟可真是来值了啊!”
长安不喜这人看她的眼神,侧过身挡在她前边,回头道“出来作甚?还不赶紧回去。”
“我不!她说了让你不要多生事端,你怎么不听呢?”故里急声道。
“难不成就任由这些恶贼在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间肆意妄为吗?我见她举手投足皆是大将之风,没想到如此冷血无情!”
冷血无情?姜篱笑了,所有的英雄可并非当下。
他们救得了这些人一时,却救不了他们一世。这次出手相助之后,谁又能保证他们走了之后,这些人不会再来呢?不会将怒火加注在这些本就贫苦的百姓之间呢?
而他们真正要做的是改变这个腐朽颓败的朝代,要他们明白,国疆昔小而今大,民治虽分终必联。
她抬手推开窗户,斜倚在窗边,冷声道“你说我冷血无情?好啊,我今日便帮你逞一逞英雄。”
说着她顿了顿,视线移到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胡须大汉,声音冰冷刺骨:
“山匪,看清楚你面前站着的男人,怎么,蛮荒之地不骚扰边境你便不知道那人是谁了吗?欺人都欺负到将军头上了吗?”
胡须大汉被她冷冽的声音给唤回神来,恰巧这时远处掌风袭来吹断了他的斗笠。
男人冷峻深邃的双眸闯入他的眼帘,面前的人骤然面如土色,惊慌地环顾四周,惊声道:
“撤!快撤!朝廷的军队在这!快撤!”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周围百姓面面相觑,然后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
“恭迎将军回城!恭迎将军回城!”
长安呆愣了许久,转头看过去,那里已经窗户紧闭,没了人。
他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入国都,也不可能在和他们同道了。
时轩窜进了她的房间,见她悠闲地喝着茶,走过去摸了摸茶杯“你怎么又喝凉茶?不是答应了谢烛以后不喝了吗?”
姜篱夺回茶杯,抿了一下“他又不在这,再说,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现在怎么办?他身份这么快就暴露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如今这人失了忆便不能和以前同等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