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东海扬尘
离开了长澪山脉的冰雪之后，时轩觉得姜篱气色都好了不少，这才把心重新放肚子里。
姜篱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又想到沙场上的厮杀怒吼，一瞬间有点恍惚了。
面前的草原上笼罩着金色的寂静，远处山峦披上晚霞的彩衣，天边牛乳般洁白的云朵，变得火焰一般鲜红，草浪平息了，牧归的牛羊群从远方草原走来，呈现出大草原一副安宁的样子。
故里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这和煦温暖的风，有些眷恋地说“长安之前答应我，待到天下能化干戈为玉帛之时，便解甲归田，陪我来草原看看，倒没曾想，我先到了。”
姜篱转头看向身侧满脸爱意期许的女子，心底浮现出几抹异样，她微微勾起唇角，感叹道“一定会有那一天的…一定会……”
距离南漓地界还有一段距离，时轩找了个背靠参天大树的地方生起了篝火，在微凉的夜晚中格外暖和。
她注视着那摇摇摆摆的火舌，突然转头问向旁边的女子“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着长安的？”
“一年前，长安出兵绞杀月城的乱匪的时候救了我，我就一直跟着他了。”
“那你知道这一年里，青槐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故里闻言思索了很久，毕竟长安在送青槐去北境之前还是经常在国都之外述职的。
不过她也是在长安和流铃交谈的时候无意间听见的，好像青槐公主出了什么事情，已经很多天吃不下饭了。
她偶有一次去看的时候，发现她好像精神有点恍惚，手上脖子上不同程度地有些伤痕。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也是同一年赤羽叛主，这才让人钻了空子，只是不确定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姜篱狠狠地折断了手中的树枝，沉沉的眸色中泛着深深浅浅的戾气。
时轩这时候抱着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两壶水跑了过来，弯腰递给她俩，然后道：
“我刚刚去讨水的时候，听说这里一年一次的骑射大赛好像就在这两天了。”
两人明显没什么兴趣，故里喝了口水看向他“你想看？”
少年摇摇头，坐在姜篱身边小声道“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在这儿。”
她瞬间睁开眼，示意他继续说。
“长安。”
“谁？长安？”故里一听到这个名字眼睛都亮了。
姜篱疑惑地皱眉“他怎么会在这儿？他现在应该刚回到国都不久啊！”
时轩拍了拍手，道“我就是说啊，而且我感觉他有点奇怪，但是我说不上来。”
故里完全没在听他讲话，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就差没把尾巴放出来晃悠了。
所以这个长安要么只是一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要么他就根本没有送青槐回到国都。
如果是后者，那么就麻烦了！
姜篱冷声道“明天去那个大赛看看，确认长安的真实性，如果是，立刻去国都，如果不是，那便罢了。”
“那长安怎么办？”小狐狸紧张地看向她。
后者也看向她，半响，轻声道“抱歉，如果长安没有危险，我只能先顾忌青槐。”
“好吧。”她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时轩看着她越来越沉重的面容，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带回来这个消息。
深夜，姜篱靠坐在树边，思绪如潮，内心有些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谢无双的意思就是那位寂永楼楼主就在他们身边，而且…或许那次北境大乱这位楼主并非无动于衷。
“时轩！那日覆灭寂永楼后，祁连月失踪了几天？”她突然站起身急声问道。
少年被吓得一个激灵，他眯了眯眼睛回答道“一天半，怎么了？”
一天半？按照她的计划里，覆灭寂永楼的后两天他们才到的长澪山脉，而少的那半天……
“所以最后在山洞里找到他的时候还有半日青槐他们才到达长澪山脉！”
如果说掳走他只是为了拖延他们去帮助青槐他们，可最后传来的消息确实是他们已经平安离开了啊！
姜篱揉了揉太阳穴，真是太乱了！
现下也只有先找到长安问清楚那天的事情，再做打算了。
琥珀色的阳光温暖而晴柔，一碧万顷的草色铺开绿绸般的绒毯，奔驰的骏马宛若点点星火在草原上翻滚。
草原上的赛事大多都是不拘小节的，大家围坐在赛场旁，觥筹交错间全是男儿女郎间爽朗的笑意，和谐又安宁。
时轩侧过头小声地说“你确定这里没人能认出你来？”
“确定。”姜篱道。
他可真害怕这要是哪个谁认出她来了，直接出兵把他们围了！
“是他是他！”故里突然在旁边惊呼道。
两人抬眸看过去，姜篱当场就呆愣住了，竟然真的是——长安！
男人身高近七尺，偏瘦，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脚上穿着白鹿皮靴，方便骑马。
这种蛮荒之地的装饰她只见他穿过一次，还是当时为了潜入迷惑敌方才穿的。
他如今这种装扮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显然不是为了潜伏，而且周围有不少人之前她在战场上见过的。
虽然不是很确定那些人是否都记得长安的长相，但是这么久的敌人了，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姜篱见身边的女子激动得都快冲上去了，赶紧一把拽住她，低声呵斥道“你想我们成为众矢之的吗？”
故里被她吼得激灵了一下，顿时冷静了下来，看看了四周面容和谐却在战场上如狼似虎的人们，身后竟然起了些许冷汗。
突然旁边快步走来一个女子，笑嘻嘻地扒拉着他的臂膀。
那女子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光采照人，神如秋蕙披霜，两颊融融，霞映澄塘，双目晶晶，月射寒江，大约也是十八九岁，腰插匕首，长辨垂肩，一身鹅黄衫子，头戴金丝绣的小帽，帽边插了一根长长的翠绿羽毛，革履青马，旖旎如画。
姜篱拼命拉住暴走的故里，低声道“这可是大可汗的女儿，你是不是疯了？”
说着她反手扣住她的腰，将人搂在怀里不去看那边的一对璧人，抬手在她脖颈后掐了一下，顿时昏倒在怀里。
“你把她带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她把人递给时轩，叮嘱道。
这小狐狸可是只九尾，要真是疯起来，她可不一定拉得住！
看了看她的脸颊，姜篱暗暗感叹：真是感情误事！
送走了两人，她重新回到原地打量着某个被这位草原上的小公主挽着的男人。
一边听着旁边人的窃窃私语，姜篱这才明白，这个男人是小公主几天前外出游猎时捡回来的。不论是身段气质还是实力都是上等的，小公主极其喜爱这个侍卫，甚至是痴迷。
姜篱摸了摸下巴，沉思：这么容易就喜欢上了？
真没想到长安居然还有当香饽饽的一天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当真什么事情都没有，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当外敌的侍卫呢？
曾经在北境的时候，时轩那小子有段时间喜欢收集话本子来看，都说什么主角跌落山崖失去记忆的。
不会这么巧吧？
他都这样了，那青槐现在呢？
正想着，就听见旁边有个人对着他身边的人问道“诶，你觉得，咱们雅若公主比起南漓国都那位青槐公主如何啊？”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雅若公主了！你是没瞧见前些时日青槐公主从北境回来的时候那面色白得跟鬼似的，那里有咱们雅若公主这般洒脱明媚啊！”
“就是就是，南漓人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除了四年前的离火将军，其他的恐怕拉个弓都能将手给拉折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说的对说得对！”
两人的言语又从雅若公主跑到了离火将军身上。
草原人以强者为尊，崇尚力量，所以身为女子的离火将军是备受他们尊敬的！
姜篱抬眸仔细顶着那人，企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虚假的痕迹，哪怕是装的也好啊。
可惜，没有，他虽面若寒霜，却对身边的女子有着几丝不对劲。
若真是这样，那就更麻烦了！
骑射大赛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只要是夺冠之人，便可向大可汗讨要一件赏赐。
姜篱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错觉，貌似这位雅若公主参加比赛是为了长安。
她伸手捏了捏左手的手腕，入手的柔软才发觉自己已经没有软甲护腕了。
也许是因为她身形有些消瘦吧，所以当她去报名参加的时候，周围人都开始窃窃私语。
好似在争论着这等瘦弱的兔子怎么会来和狼群一决高下？
雅若公主见她执意要参赛，于是还挺好心地给她选了一匹温顺的马儿。
姜篱道谢之后，上前两步一个旋身便已经飞身上马，她扯下发簪用发带扎了个高高的马尾，指尖挑起身前的鞍绳随意拉动了几下。
她不知道的是，大可汗身侧一直坐着喝酒的男人突然停下了动作，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马背上悠闲自得的女子。
四年了，整整四年了，他始终不愿意相信那天资卓越的战神将军如此容易便殒命在那。
可是那个女子虽说身段有些消瘦，但是这一举一动的气质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姜篱摸了摸身下马儿的脑袋，后者有些高兴地拱了拱她的手，就连嘶鸣声都是欢快的。
许久未骑射过了，也不知道准头怎么样，唉，什么时候她开始多管这些闲事了。
明明她现在应该马上返回国都确认青槐的安全，可是那只小狐狸的话在耳边响起时却又不忍心如此。
姜篱摇了摇头，罢了罢了，终归是随心就好。
蛮荒之地的骑射大赛规则十分简单，根据射中目标离靶心的距离核算分数。
第一轮是不动靶子，每轮每人三支箭，分数前三十位获胜。
她捏了捏手中的弓箭，缓慢吐了口浊气，四年没摸了，也不知道肢体还记不记得。
瞬息之间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襟飘带舞，裙裾飞扬，衬托的她翩翩出尘。
被射出的白羽箭，端端正正地插在了一百二十米开外的箭靶中心上，根本连丝毫的偏差都没有。
姜篱笑罢，直接抽出另外两只白羽箭同时拉弓，依旧是分毫不差。
一个南漓女子竟有这样的风采，周围人的眼神骤然变得有些佩服起来。
雅若公主看她的眼神瞬间变得不一样起来，漂亮的圆眼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她本就敬佩离火将军，原以为离火之后南漓便再无那等奇女子了，没想到实际上还是地灵人杰的。
虽然她只得了两只全中靶心，一只稍偏一分的优异成绩，但是小公主觉得比起她来简直是微不足道。
她开始有点期待这人接下来的成绩了。
姜篱余光看向已经返回的少年，微微颔首，在他疑惑加震惊的眼神中策马朝着下一个地方而去。
时轩：能不能商量之后再行事啊？
第二轮的规则是人动，靶不动，这些其实在之前的姜篱看起来的话是很简单的。
这让她想起来了她的爱骑——璇玑，纯种雪青马，姜篱总觉得它有大将风度。身披白色的匹毛，背部点点青斑，上肢修长舒展，十分潇洒，那双眼睛时常流露出那种预知命运的眼神。
胯下温顺的马儿见她走了神，低声嘶鸣了一下，姜篱这才回过神来。
这是一道千米的跑道，跑道左侧连着过去数十块靶子整整齐齐排列着。
马背之上，女子裙角飞扬，长发飞舞，容颜如花，面若寒霜，眼神如煞，玉手持弓，长弓大开，箭指靶心，箭势凌厉，极致而震撼的美，惊心而骇人的气势。
男人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砸落在桌上，惹得上座的大可汗都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赤那特勤，可有什么不对？”
赤那确信这人绝对和离火脱不了干系，与那女子交手数百次，这种气势和魄力绝对属于她。
那一刹那间，仿佛看见了那女子手持雪色长剑，青丝倾洒而下，银色的战甲包裹着欣长而柔韧的娇躯，鸡血藤面具下，凤目美丽而高傲，脖颈白皙如天鹅，有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气场。
想着他斟酌着言语，道“可汗，您不觉得这女子，神韵与当年的离火将军颇有些相似吗？”
大可汗被这样一点，瞬间明了了不少，他侧过身，道“可离火不是已经死了吗？那特勤的意思是？”
“死？人的生死难道不全全靠那位的一句话吗？”
赤那望着场上惊才绝艳的女子，有些怀念和惆怅：
离火啊，世人皆难对你的亡故释怀，只因满满银沙之上，一剑惊艳了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