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家长会（上）
早上洗刷的时候，张博端着脸盆走过来，神情疲惫极了，很有颓废不羁的后现代美感，一对黑眼窝似瞅非瞅着我，我装作没看见，最终，他幽幽地叹息一声，自顾自洗刷开来。
去教室的路上，张博终于是忍不住喊了我一声:“顾西东，那个，昨晚上。。。”
“昨晚上月朗星稀，无风无浪，一闭眼到了天大亮。”我漫不经心打断他，实在不想再跟他探讨昨晚上的事，毕竟我也恶毒地报复了他，良心难免也有一些痛。
张博看我无心说起昨晚的事，也就作罢，转而对我说:“等会我们去找杨柳把收音机要回来吧，那是我借别人的。”
“好。”我忽然又想起，今天周六，要开家长会的，于是又说:“还是明天去吧，今天要召开家长会，估计大家都挺忙的，要做各种准备迎接爸爸妈妈们。”
“妈的，是哦，对了，你说那个圣志今天不会真给校长打电话吧，那样。。。”张博说着声音渐小，后面的直接听不到了。
“那样全校师生就都知道我喜欢杨柳了，我也就只好少数服从多数，真去喜欢她了。”我面无表情戏谑道。
“。。。我这就去自首。”张博一双桃花眼耷拉下来。
“算了，骗你的，怎么可能大家都知道，这种事又不会全校广播。”
“你又吓我。”
“但是老师们肯定会知道，那样的话，我想不承认也不行了。”
“。。。”
家长会定在九点开始，十一点半结束，吃过早饭回来，班长徐静就带动大家开始打扫卫生，给每个人都分好了任务之后，大家就开始忙活起来，作为统领大局的领军人物，她只需要负责巡视监督就可以。
我被安排擦走廊那面的玻璃，看着玻璃上的污点灰尘什么的被清理得干净透亮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正擦得起劲，徐静幽幽地过来了，刚刚透过玻璃我看她在屋里巡视的时候，都是走马观花，不曾见她在谁那里停留过，可是此时，她却定定站在了我的旁边，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很讨厌做什么事的时候被别人看着，这样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尤其万一我再出点什么差错，更会感觉看着我的人心里一定会嘲笑我。
她杵在我旁边让我感觉极度的不适应，我又不能撵她走，为了避免出差错给她嘲笑我的机会，我只好认真仔细地把之前擦过的地方又重新擦拭了一遍。
“很好，不错，哼~”背后传来轻蔑的声响，我转身回头，徐静已经踱着步子继续走马观花去了。
我一头雾水，这都是从哪出来的神经病啊。
八点过后，同学们都在外面等着家长到来，我提早坐在教室门口，待会家长到了就来我这里登记名字。
第一个过来登记的是李彤和她妈妈，她妈妈一看就是那种干练的职场女性，穿着简单，发型也简单，面上干净，没有耳饰手镯之类的装饰物，整个人很精神，一看就特别有时间观念。
“您好，麻烦这里写上您和李彤的名字。”我客客气气说道，面对李彤妈妈，感觉说话都必须精简。
李彤妈妈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点点头，拿起笔在登记表上写下名字，李彤在旁边插话说:“妈，他是我们班第一名，学习特别好。”
她妈妈放下笔，看着我眉眼和煦:“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好学生，彤彤，你多跟人家学学，”末了又加一句，“长得也招人喜欢。”
这个妈妈，说得我都有点害羞了，感觉脸颊温度陡然升高不少，我忙谦虚道:“妈，您客气了。。。”
“噗～哈哈哈~”李彤哄然大笑，她妈妈也抿着嘴轻盈盈笑起来。
我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滚烫，这下可尴尬了，老毛病又犯了，小时候我就这样，只要有女性长辈一夸我，我就很容易叫人家妈妈。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第一天上学，有个女老师见到我夸了我一句“这小孩真可爱”，结果我脱口而出“谢谢妈妈~”，当时还有很多老师在场，一个个都笑疯了，其中一个老师还说:“小朋友，不能乱叫，冰冰老师还没对象呢。”被我喊妈妈的那个女老师脸通红通红的，一脸哭笑不得。
自从初中之后，这毛病就没再犯过了，不知今天是怎么回事，也可能是因为李彤妈妈这样看起来干练精简的职场女性夸起人来杀伤力太大，所以我一时没克制住。
这一刻我恨不得钻进桌洞子里去，实在太尴尬了，不过还好没被其他人看见这一幕，不然指不定会瞎猜我趁着职务之便在这强行认干亲呢，那样其他家长不知道还敢不敢过来。
我羞怯地看着李彤，轻声说:“你们先进去坐着吧。”
李彤对我挑了一下眉毛:“好嘞。”
她们俩向里面走去，李彤边走边在她妈妈耳边悄声说着些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在夸我有礼貌。
陆陆续续很多家长都到了，被安排坐好后，同学们都到走廊里等着集合了，教室里家长们开始聊起天来。
这时，张博领着他爸爸来到我跟前，我忙站起来喊了声:“叔叔好。”
张博指着我大大咧咧跟他爸介绍:“这是顾西东，我们俩玩得特别好，我进步这么快都是多亏了他。”
张博爸爸笑呵呵点下头，温和地对我说:“张博学习不太行，以后多辅导辅导他，放假了也常来我们家玩。”
我堆着笑答应道:“好的叔叔，您先进去坐吧。”
张博对我比个眼色，我也不明白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他和他爸爸就往座位走去。
隐约传来几句他们的对话:
“你不是说没空吗？怎么又来了？”
“我今天把个一百万的合同都往后推了，就特地过来看看你小子进步这么多老师该怎么表扬你。”
“哈哈哈，那你等着。。。”
张博他爸爸真好。
我心里想着。
目送他们走过去，我刚坐下，低头整理着登记表，头顶蓦地想起一个厚重却又涣散的声音:“小东，我来了。”
我猛然抬头，这是我的爸爸。
家里亲戚和邻居都说我和我爸长得很像，关于这点，我自己是看不出来的，那些人还说我性格像我妈，这个我倒是深以为然，一样的敏感，一样的喜欢胡思乱想，一样的胆怯。
我看着面前这个我很像他的男人，缓缓站起身，淡淡叫了一声:“爸爸。”
这个男人，在幼时只言片语给我描绘出一幅清晰的英雄画像，我整个童年，都热血狂妄地崇拜着他，少时，他偶尔不在意的关怀，一直都让我憧憬着，我想是不是有一种父爱，会很沉默很安静，现在，我却时常怀疑，是不是，我理解的父爱，都是错的。
他对上我的眼睛，表情没有丝毫起伏:“你妈妈前天跟我说开家长会，她过不来，我就来了。”
我移开眼神的聚焦点，淡淡说:“你先到我座位上坐吧，等一会就开始。”说完，我指了指教室里我的位置。
“叔，你好，嘿嘿。”张博突兀出现在他身边。
我看看他，并不想做什么介绍。
张博挠挠头，有些尴尬地自我介绍:“叔，我叫张博，是顾西东的朋友。”
他重重地干笑了一声，显得很热情:“很好，很好，你们好好相处。”
“顾西东每回都考第一，您和我婶是不是有什么秘诀传给他了？嘿嘿。”张博眼角瞟下我，又跟他开玩笑。
“每回都第一吗？”他看着我低声喃喃，看得出他有点局促。
“你先进去坐吧，张博你到一边玩去。”我有点看不下去眼前的情景，出声给他解围。
“好，我先进去了。”他干笑着对张博点下头走进了教室，张博意味不明看了我一眼，想要问些什么，不巧韩琪琪和他爸爸来到了桌前，张博只好悻悻走开了。
韩琪琪心不在焉跟我打个招呼后站在边上一言不发，我递给他爸爸笔，让他签上名字，签名的间隙，我偷偷观察了一下，他爸爸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西装笔挺，头发三七分，一看就像个知识分子，从刚刚过来到签完名字，韩琪琪他爸爸始终面带微笑，温文尔雅。
我十分纳闷韩琪琪为什么这么怕他爸爸，他爸爸看起来文文弱弱，完全不像是会动手打人，我也实在无法想象这样文绉绉的人是如何做到让韩琪琪做梦都害怕到求饶。
正想着，突然他爸爸的眼镜片反了一下光晃到我，我心里一咯噔，霎时明白了，眼镜啊眼镜，这才是关键，就像电视上那些超级英雄或者超级变态，眼镜前和眼镜后完全判若两人，摘掉眼镜的那一刻，潜能爆发，原形毕露，会死人的。。。
再看向韩琪琪他爸爸，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心里想着待会老师公布完成绩，不知道他会不会当众摘下眼镜，不知道明天我们班还会不会有一个叫韩琪琪的同学。。。
不知怎的，我竟莫名有点期待。
送走韩琪琪他爸爸，此时已经快到九点，仍有家长没来，过了几分钟，王凯和一个彪形大汉来到我跟前，那大汉胡子拉碴，满手臂纹身，不知道纹的是长虫还是带鱼之类的条状生物，看得我一阵反胃。
我正想基因这东西真是不正经，王凯那么瘦弱竟然有一个这么粗犷的爸爸，只听王凯一本正经说:“哥，签上你的大名！”
“王英俊，哈哈哈。”王凯突然又贱兮兮补充道。
原来是他哥哥，幸亏我没喊叔，不然真担心他一抡手臂，整条带鱼都烀我脸上。
“弟弟！”王凯他哥哥板着脸怒喝一声，吓了我一跳。
“低调，哈哈哈。”他哥哥又眉飞色舞说了一句。
听了这俩人的对话，我又觉得，基因这东西从某些方面来说还是挺正经的。
王凯安排好他哥哥坐下之后，后面又到来几个家长，到此，只剩下一个家长还没来，时间已经到九点了，大概老师也快来了，我正寻思着要不要收拾收拾东西去汇报老师的时候，忽听走廊拐角同学聚堆的地方传来一阵惊呼声，片刻后，李婉婉领着一个让人惊艳的美女越过人群来到我面前。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李婉婉身旁的美女真是好看得有点晃眼了，浓妆艳抹却并不让人觉得过分，表情带着些冰冷，反而恰到好处地诠释了气质这个词，鲜艳的长身连衣裙，厚实的白玉手镯，项链，耳坠，纷繁耀眼，一切，都衬着她的美。
李婉婉似乎对旁边的美女感到很不满，小声埋怨着:“叫你早来，非得迟到，一天天的就知道打扮！”
她身旁美女蓦然间笑了，声音清脆得像是玉器碰撞在一起:“难得出门一次，不得好好捯饬下嘛，再说是来给你开家长会，不能给你丢人呀。”
李婉婉不好意思地看着我，眉眼之间倒是跟她身旁的美女倒有几分相似:“这是我大姐，来晚了，对不起。”说罢，她又指着登记表命令她大姐:“在这写上你名字。”
“没事的，反正老师也还没过来。”我跟她大姐礼貌地打个招呼，“大姐你好。”
大姐打量着我娇笑道:“怎么你叫我大姐，感觉就像是在喊一个卖菜的大妈。”
我汗颜，立马尴尬地解释起来:“没有没有，我没买过菜，不知道卖菜大妈是什么样。”
“哈哈哈，这个小帅哥太有趣了吧。”大姐喷笑出来，白灿灿的牙齿规整好看。
我脸唰地红了一大片，大姐说的话跟她的长相太不符合了，没想到她这么亲民。
“你正经点，快写名字。”还好李婉婉出声解围，不然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大姐撇撇嘴，仍旧笑意满满地拿起笔，一笔一划慢悠悠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李媛媛，这么温婉的名字，这么冷艳的长相，性格却又这么豪爽，我不禁感叹，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还有我的，给我写上。”李婉婉又指着大姐名字后面的空格说。
“你大名叫什么来着？”大姐天真懵懂地问李婉婉。
。。。
我一脸惊奇，李婉婉的大姐，绝非世俗常人也。
“你，你等着我回家再跟你算账！”李婉婉恼羞成怒，尴尬地看向我，脸颊盖上一层薄红，好像是对自己有这么个奇葩的姐姐感到很羞愧。
“嘿嘿，开个玩笑，咱俩一个妈，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名字，别生气嘛，生气容易老，哈哈哈~”大姐眉开眼笑竟然有些无赖的样子。
李婉婉斜眼瞪着她，愤懑道:“我自己写，不用你了，你快进去吧。”
说罢，李婉婉伸手去拿大姐手里的笔，大姐却一缩身子，躲了过去，又继续笑嘻嘻说:“我写，我写，别生气哈。”
大姐握笔开始写，我低头注视着，李婉婉侧身看着走廊那头老师要过来的方向。
大姐写得很缓慢，一横一竖都很认真，写完了“李”，又写完了“婉”左边的女字旁，这时我看到她白皙修长的手指明显顿了一顿，紧接着她飞速画了两个圈圈，把笔往桌子上一扔，抬头对我一笑，急急说道:“老师快来了吧，我得赶紧进去了。”说完，大姐头也不回快步进了教室。
。。。
我从小时候开始，就特别憧憬能有一个姐姐，买好吃的给我，关心我，照顾我，但是此刻，看着大姐的背影，我内心有点纠结。
李婉婉看到大姐进去后，轻轻呼出一口气，有点羞涩地说:“那我先去找同学们了。”
我指着登记表也有点羞涩地说:“你的名字。。。”
李婉婉顺着我的手指看向登记表，瞬间整张脸都红透了，神情极是难堪，她站在我面前，双手交叠着，忸怩着说出一句:“对不起。”
我轻笑摇头，拿起笔，把大姐写的“李女圈圈”划去，认认真真写下她的名字“李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