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有一个很贤德的表哥，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能教给我很多人生的大道理。
他尤其擅长代人接物。
不错，他是个收发快递的。
其次，他还很擅长为人处世。
表哥有一次跟我说过“君子报仇，二十年不晚”，这句话的起因是他尚在幼年的时候，他有个发小用一下午的时间赢走了他二十颗玻璃珠。
那天下午他们玩的是我小时候经常玩的“掉眼珠子”，在地上挖一个小坑，站在坑边上，手里拿着玻璃珠放在眼部位置，瞄准后松手，谁的玻璃珠掉进坑里，谁就算赢。
在输掉全部家当之后，表哥坚定地认为他发小绝对是用了某种远超于当时平均智力水平的作弊手段，以至于他并不能发现其中的破绽。
时隔多年后，表哥告诉我，他终于参透了其中的奥秘。
表哥说他“掉眼珠子”的时候是眯着一只眼，用另一只眼在玻璃珠和坑之间连一条线，以此来进行瞄准。
“两点一线”运用得好与坏一直是这个游戏的精髓。
这么多年经他反复仔细回想当日的情景，终于被他想起一个细节，他发小当时的操作可以说十分诡异，因为他是把玻璃珠放在眉心位置，两只眼也全睁开着。
表哥说他记得当时偶然一瞥，看到发小在瞄准的阶段突然就变成了斗鸡眼，松开玻璃珠的一刹那，又迅速恢复成正常状态。
当时他只觉得怪异，并不知道其中蹊跷，后来在一个夜里，表哥眼瞅着阳台上刚洗过的三角裤，不知怎么就想起初中学过的几何知识，那一刻，他突然顿悟了。
他终于明白发小是运用了“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形态”以及“等腰三角形轴对称”，“三线合一”等等一系列复杂的几何知识。
想通这些，表哥一阵气急，因为那时他们都还是小学生，而他发小竟然提前掌握了初中的数学知识，这已经不是游戏的输赢那么简单，这牵扯到了智商上的压制，而智商这个词，一直是表哥赖以生存的标志。
表哥觉得被侮辱了，嘴里狠狠骂了一句“卑鄙”，把刚洗的三角裤使劲掼下了楼，心里发了誓，这个仇，早晚要报。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二十年后，终于被表哥等来一个机会。
某一天，表哥正在流水线般地操作着打包快递，突然他那个发小就进到店里，两人一阵热切地寒暄过后，发小说给客户发个快递，急件，今天务必要发走，说罢，递给表哥一张手写的纸条，纸条上是双方地址，电话，表哥看一眼笑呵呵接过，说马上就给录单，而后，再一阵热切地寒暄过后，发小就走了门。
表哥看着发小的背影，桀桀笑了两声:“哼哼，等着吧。”
表哥无疑是聪明至极的，他看着发小手写的那张纸条，只用了不到一秒钟就想到了报复方法。
录单的时候，表哥郑重地填上地址:江浙省。。。河东区。。。
而纸条上的地址是:江浙省。。。河西区。。。
做完这些，表哥发走了快递，把那张纸条放进抽屉里，表哥的聪明还体现在他做事极其严谨，绝对不会有头无尾，所以，这件事的应对方法他也一并想好了，等到发小来质问他的时候，他就两手一摊:“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东西不分啊。”
时隔二十年，表哥终于在智商上重新践踏了对方，可是他那个发小却始终没有来找过他，那张纸条，表哥也一直保存到了现在。
我心中深深佩服着我的表哥，不论任何事，他都能处理得十分妥当，而且他懂得很多大道理，他确实是有大才的。
关于报仇这件事，我着实没有表哥那般隐忍的耐心，别说二十年，二个小时对我来说也太过漫长，主要是张博这家伙简直坏透了，不仅出卖我，竟然还说我看起来呆呆的，我一直觉得我的性格应该用“睿智”“深沉”“犀利”这类的词语来形容才算贴切，张博说我呆，我完全不知道他的根据是什么，而且一连两个呆字叠加在一起，呆呆，可以说是很恶毒的污蔑了。
我实在无法容忍，这已经涉及到我的底线了。
不过这会儿想起表哥的教诲我终究是忍住了立马报仇的冲动，在大家一片哄闹的大笑中，我默默爬上床，低声吆喝了一句“睡觉”，虽然这么说，但我并没有闭上眼，就这么看着屋顶，心里不断默念:“睡吧，睡吧，都快睡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困到不行，但还是强撑着始终没合眼，宿舍里鼾声一片，偶尔夹杂着几句梦呓。
“爸，爸，别动手，下次我肯定不是倒数第一。”
“跟你男朋友分手吧，我要你啊，嘿嘿。”
“你好，圣志哥哥，帮帮我，我想要个女朋友。”
“张博，你传球啊，快传给我。”
。。。
我起身悄悄走到阳台，天色茫茫，静夜无声，黑压压重云交错，西边孤零零挂着一轮圆月，朦朦胧胧耀出一圈泠泠金光，我的影子在身后斑斓破碎，万物，都已沉睡。
后半夜了。
缓了缓神，我悄悄走到宿舍门口，拿起电话，按下了139宿舍的号码。
第一遍无人接听，我又按下了第二遍，等了许久，终于，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喂，谁呀？”
是杨帆，他睡在139宿舍门口下铺。
对不起了同学，心里默念一句，然后我压着嗓子故作急切地说道:“这位同学，麻烦帮我喊下张博，我是他爸爸，有急事找他。”
“哦，叔叔，你等一下。”听得出，杨帆强提了下精神，吐字较刚刚清晰许多。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一阵动静，听不清具体内容，半晌，张博的声音响起来:“爸，有什么事非得大半夜打电话过来？我正睡着呢。”
声音里满满的不耐烦。
这个不肖子，休怪我无情了。
我先没急着回答，打开宿舍门，扯着电话线走了出去，然后又轻轻关上宿舍门，电话里张博在催促:“爸，爸，什么事，你快说呀。”
“你妈炸了~”我用尽力气对着电话狂吼，气沉丹田，声若洪钟，尾音连绵荡彻。
这一刻，我仿佛化身为暗夜里一只冷血猛兽，獠牙利齿间厮磨出的残忍长啸，围追堵截着猎物的神经与耳膜。
电话那头彻底失去了声音，我想，张博一定是吓呆了，不，吓呆呆了。
大仇已报，我轻轻推开宿舍门，四下望了望，还好，没有人被我惊醒，把电话放回去，刚走到床边，黑漆漆的，突然王凯来了一句:“顾西东，干得漂亮！”
我冷笑一声，没接话，面上挂着冷酷的表情爬上床，安心闭上了眼。
今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