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偷往生簿的凡人
丁香楼里,丝竹声不绝于耳,女子婉转嘤咛,调情声此起彼伏,男子皆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在怀,一派靡靡之景。
庐月趁人不注意落了座,等待那人的出现,这次事情太棘手,牧行被派出去打探消息了,倒显着她形单影只,只怕平白引来许多探究,最好低调行事
她百无聊赖的看着四周,丁香楼不愧是京都赫赫有名的花楼,十足十的销金窟,屋内陈设布局金碧辉煌,精巧灵动
半人高的博古炉袅袅升起一缕烟气,满室芬香,氤氲着一股独特的味道
庐月弯起唇角,姻缘香辅之淮南琴音,大罗神仙来了也得动情,这只狐狸倒是舍得,却不知谁才是她围猎的对象
仙音鼓敲响,众人皆抬头,庐玉也凝神看去,屏风后珠帘晃动,叮当作响,人影绰绰。
乐声悄然停住,室内霎那安静下来,玉器碰撞的清脆声依稀可闻,女子分花拂柳而来,宛如神至,撤下屏风后,琴声渐起,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台上女子身材曼妙,肤色白皙,朦胧面纱上剪瞳似水,蓝色的裙衫婉转飘动,似掀起一层涟漪,莲步轻移,步步生香
只见她扭着盈盈一握的细腰,舞着手中的水袖,目光扫过台下的每个人,媚眼如丝有勾人夺魄之美,声如莺啼
“奴家上官婳,见过各位公子”
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
台下男人都已痴掉,眼神迷离,全心都是眼前人,哪里察觉的到他们已经身处另一个空间,吵嚷的点名要女子伺候
庐月观察众人表情,便知幻境已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装作一副迷醉的样子,向那狐妖涌去。此次前来她乃男子装扮,正好一探究竟
这次的事情颇为棘手,红姐功不可没,她素好在忘川河畔晃悠,寻找所谓的有缘人做生意,鬼差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倒腾,那天闭关出来,刚好一个白衣书生从奈何桥上一遍遍走过,儒雅非常
红姐平日里就爱四处收集皮囊,站在三生石旁看了许久,见那男子生的一副好容貌,便想着把人哄骗到客栈里去,全然忽视鬼差的欲言又止。
拦又拦不住,只好先去禀了阎王,待回来时,她早早和人结了契,酿下大祸。
那男子也是个蔫儿坏的,沉默看着红姐哄她结契完成,才说出自己的诉求
红姐偷鸡不成蚀把米,奈何契约已成。只好急急召庐月回来
原来他就是那个偷往生簿的鬼魂,阎王见他死的冤枉,惜才便让他做了个掌管典籍的活,在鬼界时日渐长,不知怎么找到了那册子的去处,将往生簿毁了大半,亡魂数量一时大增,轮回秩序大乱,众人束手无策,还是庐月去找的忘川河底找的轮回石修复
阎王大怒,罚他每日在忘川行走千遍,不灭不休。魂魄每过忘川一次,都得忍受一次煞气将灵魂撕裂的疼痛。一般魂魄过了忘川河,前尘往事皆忘。阎王不但特意保留了他的记忆,还强化其脑海里求不得的瞬间,所谓杀人诛心。
此人盗取往生簿后的行为也耐人寻味,对于写满自己名字的那页只字未改,反而大周朝皇室的部分反而被他以魂魄之力毁的七七八八,不知心里作何打算
往生簿决定了人这一生的生死轮回,人死后,魂魄归于鬼界,其下一世轨迹自会在册子上显示,皆由天定
鬼界众人只需按照律令行事,动一发则动全身。往生簿被毁,凡人命运大有不同,阴差阳错,原先往生簿上朝代更迭尚有十几年的光景,一时间皇室竟有倾覆之象。
阎王近几日正为此事忙的焦头烂额,难怪要用此刑罚对付他。
红姐此事更是火上浇油,一旦结契,男子所求便是默认允诺,她如今身体元气大伤,万不可再次强行毁约
阎王匆忙赶过来时刚巧听见男人的话“杀了当今皇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其打入十八层
阎王和红姐多年朋友,却也恼她擅作主张,定让她吃点苦头才行,要想将原本的历史轨迹推回原点,天下须得易主,鬼界向来不干预人间事,只能借助客栈的力量迂回行事
红姐自知闯祸,一口揽下这件事想要弥补,到头来还是到了庐月头上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一回神的功夫众人都已倒下,庐月就势扶在桌案上,
暗暗想着红姐的身上的契约,契约若是双方都愿意的话,解除倒是轻而易举
但那个男人苦心孤诣毁掉往生簿,如此执拗的要杀皇帝,必定不会轻易答应,只能从长再议,庐月此次前来人间,就是要找到阎王所说的圣主,阎王临行前跟她说过,人妖两界积怨久矣,圣主现世,多半会引来大妖觊觎,怕她误认,特给了她一盏万象灯来指路。
庐月那天路过丁香楼,妖气弥漫,万象灯闪烁,要找的人应当在此处。今日便乔装打扮混了进来,找人的同时顺便看看这狐妖意欲何为。
脚步悄悄,有人停在她面前,庐月调整了下呼吸,还是一副昏迷的样子。那人摸了摸她的脸颊,扭头对身后说“就他吧”
经过几个长廊,弯弯绕绕,庐月就这样被抬到了另一个地方,两人将她放下就锁门退了出去,待四处再无声音,她睁开眼,神色清明。
此处装扮倒和前厅没有太大区别,花团锦簇,层层帷幔遮住,她渐渐站起身,向床榻边走去,身侧万象灯闪了闪
她笑了笑,得来全不费工夫
掀开床幔,一个脸色苍白瘦弱的少年映入眼帘,眉飞入鬓,英气十足,庐月无端想起慕容谕来,明明是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
她晃了晃脑袋,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见他许久未醒,庐月卷起他的衣袖,瞠目结舌,入目皆是青紫,手腕削瘦,血管清晰可见,上面还有凝固的血迹。
她不忍,又给他盖好。人间之主,体格特殊,血液对妖怪来说是滋补的良药,难怪他如此虚弱
往生簿被毁,阴差阳错断了他的帝王之路,无人援助,倒也是个可怜人
她施法给他穿好衣服,背在背上,又施了个障眼法,床上少年依旧纹丝不动的躺着,看一切没什么破绽,一个术法,便回到了她居住的院子里。
阎王让庐月在凡间保护少年,却也没说具体回去的时日,交代两人继续在凡间等待消息,朝中自有他的人在暗中筹谋。
庐月这边倒是闲来无事,院中早设过结界,妖物都不能近身,只能在这方寸之间消磨时光
少年刚醒来时,看见陌生的两个人尚还有些警惕,等她们说明来意后还是锯嘴的葫芦,不怎么说话
庐月还以为这孩子被吓傻了,后来三人之间相处久了,知道李勤是这幅性子,庐月和牧行也就放宽了心
孩子的学业不能荒废,庐月找到了李勤原先的太傅,暗中给他授课,太傅毕竟是这场谋划中的关键人物,牧行每日迎来送往忙的不可开交,两头都得兼顾,狼形都瘦了一圈,李勤倒是长了些肉,渐渐脱离稚气,脸上有些成年男子的轮廓了
转眼数月过去,春暖花开,院子里不知何时飘来的紫藤花种,长势喜人,看着天气不错,庐月挽着袖子清除花圃里的草,牧行化作狼形在一旁眯着眼晒太阳,李勤则在后面帮她提水浇花,顺便抓抓蝴蝶,好不惬意
今日正好休学,太傅出门有事,李勤也乐得陪她四处捣鼓,庐月笑着看他,这倒是少年第一次展露出如此孩子气的一面,牧行也一脸戏谑,这孩子背负的太多暂时卸下来也是好的,往后进了皇宫,这种日子一去不复返
李勤见两人都在看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也不管手上的蝴蝶了,缓缓坐在牧行旁,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牧行倒也习惯,舒服的昂起了头。
他静静的看着庐月在花圃里忙碌的身影,嘴角上扬
其实在丁香楼时他模模糊糊尚有意识存在,女人替他把脉,轻轻地叹气,相比于那些妖怪,实在是过于温柔,在丧失意识的那一瞬间,他想,要是死在她手里也好,起码不会太痛苦,他这一生过于坎坷,不愿再挣扎
没想到上天还是待他不薄,她救他出深渊,给了他一个家,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九死一生的庇护所
庐月说他是凡间难得一见的圣主,让他静待来日,她们会帮他
对于那个位置,他本就不做指望,但是如果她想,他会给她一个海河宴清的凡世
庐月看着牧行那副样子,不由得好笑,瞅瞅天色,撺掇着两人就要出门“今日晴好,我做东,去云梦阁吃饭”
等三人到的时候,正是晌午,酒楼熙熙攘攘,小二给他们三人安排了个隔间
刚一上楼,迎客松后,男人含笑望着她,一双眸子清澈明亮
“多日不见阁主”
熟悉的话熟悉的男人,庐月暗叫不妙,“慕容大人也在”
他颔首,再无其他动作,小二见二人认识,索性拉着四人坐在一起“小店位置紧缺,这位大人一人独占一个包间也浪费,不如四位挤挤”说完就叮叮咚咚跑下楼,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庐月只得坐下,牧行素来在慕容谕面前不敢放肆,挑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庐月无奈,拉着李勤坐在她旁边,慕容谕笑容依旧,她一时也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外面纷纷扰扰,里面鸦雀无声
慕容谕端的一派自在祥和,自顾自的品茶
庐月实在有些坐不住,打开话头“慕容大人何时来的人间”
&34;凡世春日正好,正好闲来无事前来看看”
“在理,春光善医…大人是应当多出来走走”庐月笑笑,盯着手里玉质温润的茶杯
青花点缀,几品修竹孑然独立,雅致非常,不像是这酒楼的风格,想来是这人的私藏
慕容谕了然一笑,目光悠长,外人在侧,不欲和她谈论话里的深意,含糊过去
“多谢阁主挂怀”复又转头朝向李勤“去言在朝中计划已进入收尾,大周王退位在即,圣主日后恐怕再没有如此闲暇的时光了,当下需得好好享受”
“阎王已经安排妥当了?”她大惊,慕容谕和阎王聂去言相识多年,嘱托他前来相助倒也合理,但慕容谕素来不爱管人间之事,他又是作何打算?
李勤听着他们的话,没做声,拳头却慢慢攥紧。这一天还是来了,在他意料之中
“正是”慕容谕无奈,勾唇浅笑“本想逗逗你,晚些再说,只能作罢,大周朝日暮西山,只待明君即位,便可拨乱反正,应天道。”
牧行面露喜色“那红姐的契岂不是马上可以解了”
“如果不出意外,这几日收拾收拾便可让圣主准备入宫了,去言已经安排人在宫中接应”慕容谕不动声色的观察两人表情
李勤拱手致谢,神色庄重“多谢阁下”掌心一点血迹随后隐去,了然无痕
听了他的安排,庐月倒是如释重负,凡间虽好,天天待着也是无趣,既然已经了了这桩事,阎王想来不会对红姐再做计较
但是慕容谕一介堕仙,行事向来随心而动,此次凡间诸事皆有他的身影,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庐月想不通,幼时她已在往生镜中看过他所寻那人的身死,早已超脱六界之外归于混沌,往生镜亦无能为力,只有神才能感应
六界破灭,秩序紊乱,神早已消散不知何处了,唯一有成神资格的帝君也已不知所踪,要想在这天地混沌中寻一人,寸步难行
“谕此生,只为她一人”他在往生镜前凄厉坚定的神情宛如昨日,庐月心头一跳,不知为何胸口涌起一阵难过,这条路如果是他走,如同荆棘塞途
慕容谕见她神色有变,挑眉问她“阁主有何思虑”
她回过神来,却不料正对上一双眸子,慕容谕眼神沉静似水,眉梢微微上扬,藏着无数探究
这些都不是她该关注的问题,真是昏了头,庐月强笑“无”,他倒也不在意,正巧跑堂的过来上菜,一时间相安无事
慕容谕此人桀骜不驯,做事随心所欲,待人接物却也自在大方,妥帖周到,宛如春风拂面,连牧行都放下戒备,忍不住和他攀谈,几人交谈甚欢。
庐月兴致缺缺,看着慕容谕脸上浅浅的笑意,心底不由得赞叹其皮囊优越,眉眼冷峭,眼底却华光流转,一派温润,线条干净利落,身姿修长,一头红发如瀑,又添几分艳丽不羁,一个兼具神性和魔性的男人,她暗暗想,若给他塑一座金身,宝相庄严,倒很能唬人